第194章 金斗(1 / 2)

天可汗 西風緊 1619 字 2020-06-18

第194章 金斗

鄯州地處西陲,而太陽是從東邊升起,這地方應該天亮得較晚,但薛崇訓住這里倒是沒感覺,因為他們用的是自己的一套時間,照樣是日出卯時而作,酉時而息……這兒的卯時和長安的卯時自然是對不到一塊去。

天剛亮,院兒里的蟲子好像還無法接受迷人夜晚的結束,鳴叫未息,「唧唧……」的聲音聽習慣了倒不覺得聒噪,反而顯得更有自然氣息。

薛崇訓正在二堂琴房干一件大伙看來很「荒唐」的事:他在熨衣服!一個皇親國戚、一州之長,不治理地方,干這種原本可以叫奴婢做的家務事,實在是有些荒唐。周圍的書吏、胥役都垂手侍立大氣不敢出一聲。

這人很奇怪,常人如果做些非常事,就會遭來各種各樣的非議;可非常人要是做常事,卻會讓人們覺得很有深意。

長史王昌齡把手抱在腹前,也是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在那兒忙乎。

王昌齡認識薛崇訓已有好一些日子了,不過現在住在一個府里起居作息常在一起,才能了解薛崇訓的日常習慣。王昌齡倒沒有因為見他做這樣的瑣事就覺得他昏庸,只是愈發覺得薛崇訓很有特點。

就像剛才他還在院子里動如突兔一般,將一把橫刀舞得虎虎生風,生機勃勃,仿佛有萬丈豪情一般;可轉眼之後,他就在這里安安靜靜地熨起衣服來了,確實太安靜,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沉穩而細致。

人的反差竟然可以這么大?王昌齡默默地琢磨著這個曾經的郡王。其實當初薛崇訓邀請他的時候,他猶豫過甚至很不願意加入薛崇訓的帳下,一個依靠母親權勢的紈絝子弟,一個注定失敗的王侯,跟他有什么搞頭?後來薛崇訓竟然把不為人知的步搖都送來了,這份細心貼切和重視,讓王昌齡十分感動,只好投於帳下也算是報這一份情誼。

不過相處了一些日子,王昌齡倒對他愈發感興趣起來。

薛崇訓今兒沒去大堂上辦公,一上值就到這兒來了。在州衙當差其實沒縣衙那么多瑣事,諸如審案等事都是下一級的衙門在辦……不過勸農是任何地方長官都不能推卸的事兒。

他也沒穿官服,穿了身三十六摺的青色葛衣,不過倒是漿洗得板直整潔,也是熨平過的;交領外袍里露出的白色里襯當真是白得一塵不染,比許多富家小姐穿的衣服還要干凈。王昌齡從這些細節看起來,覺得薛崇訓其實還算一個嚴謹自律的人。

就在這時,門外走進來一個身寬體胖的中年人,體型頗有些君子之風,可是身體太胖走進來時就有點喘上了。這人張判司名奇字守正,昨兒個就和薛崇訓見過禮。他長了一張人獸無害的富態臉,走進來便和和氣氣地說道:「聽說使君見我,我就急忙趕過來了……您這是?叫小的們弄不就成了,哪用得上使君親自做這事兒啊!」

薛崇訓臉上的皮子露出一個笑容:「常常做點家務事能保持精神頭,要什么都不做長期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會養成懶散的習性,不信?」

張奇忙點頭一本正經地說道:「使君言之有理,我等受教。」

「換開水。」薛崇訓放下熨斗,吩咐身邊的胥役道,又饒有興致地看著那玩意喃喃道,「金斗(熨斗)自漢代就有了吧,張判司您說是不?你一定知道這東西的來歷典故。」

張奇先贊了一句「使君學識淵博令我等抬頭不能觀您項背」,然後才答道:「下官學識淺陋,未聞其故。」

薛崇訓故作一副不信的樣子道:「你是司法參軍,經常和刑律打交道,會不知道金斗的來歷?奇怪啊!這玩意最初造出來可不是熨衣服的,是……熨人皮肉,牢里愛用這個。」他回頭看著換水的胥役,作了一個動作,「燒紅了之後往人身上一貼,哧!」

那胥役被那聲「哧」的喝聲一嚇,差點沒把手里的金斗給掉地上了。又聽得薛崇訓笑道,「貼上去之後,立刻就能聞到一股味兒,像羊肉烤糊一樣,然後那獄卒拿著金斗一推,一大塊皮肉就掉下來了。張判司,你真沒用過這玩意?」

張奇的眼皮子一跳,輕輕撫額躬身道:「咱們鄯州吏治清明,很少有嚴刑逼供的事兒。」

薛崇訓道:「很好,很好,改日我給你寫份奏折遞上去,讓長安都知道咱們鄯州有個好判司。」

「使君言重,使不得使不得。」張奇忙道。

這時薛崇訓笑容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正色道:「牢里是不是關著一個同僚,叫陳石塘的人?」

「是……是……他本是鄯州地方團練官,犯了命案,殺害結發之妻,數罪並罰下獄待斬,刑部已經校核過此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