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獨行(1 / 2)

天可汗 西風緊 2659 字 2020-06-18

薛崇訓本來是沒想在人前裝作一副憂國愛民的仁君模樣的,他對於一件兩件民事刑案完全沒興趣,這些事根本不用他管。但既然遇上了,還是要以正面的態度來處置……總不能自己承認這種有悖於大義的事是合理的吧?他看著河面上泛著夕陽流光的緩和流光,這才意識到自己一路走到現在,已經少了以前的憤怒或感動,心緒已如這河水一般平緩了。果然無論是走什么路、無論是壞人好人,終會慢慢失去棱角的。

過得一會,兩個水淋淋的軍士就把那個壯漢給押過來,其中一個因為差點被射了一箭心里有股子怒氣,過來時就一腳踢在漢子的膝彎里,喝道「你挺行,見了天子都不跪!」那漢子吃痛單膝跪了下去,平白挨了一大腳火了就想掙扎著起來,不料剛剛動一下,就有兩把明晃晃的刀揮了過來:「最好老實點。」[]

薛崇訓上前兩步問道:「別急,怎么回事你說出來。」

「我只想找回新婚不久的媳婦!」壯漢道,他估計沒上過公堂,連自我介紹都忘了,還好也沒人計較薛崇訓也不想知道,他叫阿貓還是阿狗都不重要。看來有時候威信確實需要一些儀仗和排場來表現,薛崇訓雖然貴為天子權力極大,這漢子卻不是很怕,估計還沒上公堂面對兩排拿風火棍的衙役有壓力。

壯漢想了想又說道:「今下午村里來了一個當官的帶一隊官差,說縣城里要趕工修城牆,要征在我們村子里征一些婦人去給役夫煮飯,我家也被點了。我家的媳婦貌美,好多人都惦記……」

剛說到這里,周圍的人有的沒忍住,就笑出聲來,因見皇帝都一本正經的就急忙忍住了,總算了哄笑。壯漢的臉微微一紅,繼續說道:「我擔心便跟著到了縣城,果然見到別的婦人都送進城去了,唯獨我家媳婦被一隊官差往這邊送,這哪里是去煮飯?」

薛崇訓看向縣令,一旁的幕僚生急智忙說道:「本來就是來煮飯,京里來了人咱們這里人手不夠,臨時調一兩個人過來幫忙。這種輕松的徭役本來就是好事,不然你想去邊關修城還是去河上去修堤?」

這時薛崇訓已經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從壯漢口中的「貌美」到地方官搞出的諸多曲折,猜也猜得到。不過他並不想當著眾人和這百姓的面揭穿謊言,畢竟最好的辦法還是要維護官府的威信,再說一會叫把人送回去就什么事也沒有了,犯不著動不動就拿自己的官員開刀祭旗。於是薛崇訓便道:「官府征民婦為煮飯雜役一般都征老婦,你既然如此擔憂為何不讓家里的老婦頂役?」

壯漢道:「老母腿腳不便,也是沒有別的法子。」

薛崇訓道:「念你無知魯莽,朕便不與你計較了。百姓又沒犯法,官府怎會扣著人不放?你且回去等著,村子里來的那些人干完活就回去了。」他說罷再無興趣,轉身就走。

一旁的官吏嚇唬道:「還不快叩謝大恩?若不是陛下仁德,當場就依律法治你十條死罪!」

眾人見薛崇訓翻身上馬,都丟下壯漢跟著走了,陸續離開了渭河邊。薛崇訓走了一陣用馬鞭指著縣令等人道:「你們好自為之。」

縣令等忙伏倒在塵土中,恭送薛崇訓的馬隊遠去不敢跟上去。等人馬走了,幕僚才急忙賠禮道歉:「請明公責罰,卑職沒把事辦好……可當時真沒料到那漢子竟然會尾隨而來,確實一點都沒想到啊!」

縣令想起剛才幕僚開口就一副「全是我的責任與他人無關」的正確態度,心下感念便好言道:「世上難有完全之事,這也不能全怪你。剛才驚險一場,現在應無大礙,算了。」

幕僚道:「那婦人如何處置?」縣令道:「當然放了,你還嫌麻煩不夠大嗎?」幕僚輕輕咳了一聲,不好明說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道:「既然是合情合理征調民丁,馬上就放回去反倒不妥,人都來了就讓她干些端茶送水的輕巧事,也算是服徭役。」

這么一說縣令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便不動聲色道:「人在哪里,我去瞧瞧。」

倆人遂來到神機署的廚房,見到了那個在河邊洗過衣服的婦人,縣令一瞧之下果然覺得豐腴美妙,比自己買的那幾個年輕小妾強不只一倍,當下就有了信心。婦人認得旁邊的幕僚,便屈膝行了一禮,這么著縣令更高興了,連贊道:「還挺懂禮數的……你別在這里呆著了,去沐浴更衣,一會去陛下房里做些打掃之類的活。陛下就是當今天子!你要是乖巧一些,說不定把你帶回宮去過錦衣玉食神仙般的日子,再不濟一高興賞你一些紅蛸綾羅做衣服穿穿。」

兩個官還怕她不願意,不料這婦人「嗯」了一聲答應得挺干脆,倒也省去了許多口舌。

……薛崇訓回到神機署衙門時天已黃昏,便打算在官衙里歇一晚上。吃過晚飯,官僚們安排的節目竟然是傀儡戲,這些戲耍在大明宮都是看膩的節目,他更不相信地方上的水准會更高,頓時興致全無直接回房休息去了。

夜色降臨但時間還早,薛崇訓一向不習慣太早睡,身邊只有三娘,但她是幾乎天天看到的人,看久了自然就沒那種急色的心情,一會睡覺的時候倒是可以叫她挨著自己睡。左右無事,他干脆叫三娘磨墨,想把修牆方面的一些設想寫下來。

原本打算明天才對蕭旦面授機宜的,不過現在寫清楚明天一早就可以直接回京,出來了幾天把科舉方面的准備也擱下了。現在他覺得也逛得差不多了,可以回去繼續干那事。

修城牆工事方面,主要是考慮將要在河北修長城要塞的問題,降低國力消耗當然是十分重要的,不然稅收和徭役過重到時候萬一地方上造反,又要花錢調兵去平叛,在國內折騰無利可圖又屬於是瞎折騰。修牆的用的燒磚技術此時應該不存在問題,陶瓷都燒得出來,別說磚頭了。主要是粘合劑,此時應該是靠糯米汁,薛崇訓還聽說過在災年無糧時,飢餓的百姓偷著摳城池牆縫的土來吃,就是因為粘合磚石的土里面用了糯米汁。那些百姓真不知是怎么把土咽下去的,世間的苦難不是史書能全數記載的,連觀世音也救不了。

作為這種土木工程的重要材料,薛崇訓當然很容易想起水泥,可他記不得現代水泥究竟是怎么生產的,如果能查資料當然可以了解,可是現在沒地兒查。回憶了多日,他總算想起另一種法子,依稀是從一本關於歐洲航海故事的書上看到的,用粘土、石灰石、礦渣混合煅燒,生產出來的材料也能用,至於叫不叫水泥就不知道了。效果如何他也沒親眼見過,還是只能用老辦法,讓神機署開窯自己去試驗揣摩,反正這個衙門建立起來就是為研制軍用裝備,水泥能用來修防御工事和城牆,也是一種軍事物資。

他想了許久,見硯台里已經裝上墨水了,上面還擱著一支筆,便隨手拿起來開始書寫。三娘已經習慣了這樣默然相對的生活,便找了一條凳子坐下來發呆,時不時看薛崇訓一眼。每當薛崇訓干正事的時候,確實挺認真的。

過得一會,聽見有人敲門,然後進來了個女子,低著頭端著茶杯慢吞吞地走到薛崇訓的面前,把茶杯擱到了桌案上。薛崇訓抬頭一看,最先注意到的是面前的婦人有豐滿的胸脯,而且是不認識的人。他愣了愣,又瞧了一眼只覺此女皮膚光滑頗為好看。大概在這里呆了一整天除了三娘面對的都是一群男的,忽然見到一個體態柔軟的年輕女子便格外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