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零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上)(2 / 2)

一品江山 三戒大師 1583 字 2020-10-25

感受到愛人的體溫。讓小妹早就哭干的眼淚。再次傾然而下。她輕輕靠在陳恪的肩上。無聲的飲泣著。

~~~~~~~~~~~~~~~~~~~~~~~~~~~

很快。男人們換上了白色的孝服。披著頭發、赤著腳。連陳恪也不例外。在靈前致祭後。蘇軾的妻子王弗。便向男人們講述起了婆婆從病而亡的經過。

原來。自家中的男人們遠赴京城科考求官之後。眉山的蘇家僅剩下了一個婆婆領著兩個女兒、兩房兒媳過日子。婆婆程氏於丈夫、兒子們出門之後。身體急轉直下、直至重病不治中年殞命。

最為遺憾的莫過於。程氏直到咽氣也沒等到兒子們雙雙高中的喜訊。她含辛茹苦服侍丈夫。教育兒子。卻沒能等到告慰的一天。世間所哀。莫過於此!

而事實上。程氏其實在父子離家之前。便已經疾病纏身。究其病根。又要追溯到當年那塊『蘇氏族譜亭碑』的落成。那次對程氏的打擊相當殘酷!

後來提出『三從四德』口號的程聖人。現在才剛剛中了同進士。宋朝的女子雖然出嫁後以夫家和子女為重。但與娘家的關系仍然緊密。這點在法律上就有體現……不僅是在室女。如果離婚。或者無子喪偶返家者。皆享有娘家財產的繼承權。

而且哪怕是出嫁女。其實也有權繼承家產。只是屬於她的那部分。已經通過嫁妝的形勢。提前給予了。所以宋代女家的嫁妝之後。有時候甚至超過了夫家的全部財產。但這些嫁妝的使用權、支配權皆歸女方所有。若是女方不幸亡故。夫家是要還給其娘家的。

所以宋代女人並不像後世那樣。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其與娘家的關系。反倒頗像陳恪原先那個時代。盡管程夫人的嫁妝早已貼補了家用。但她對娘家的感情。是不可能因此而耗光的。

但性情孤傲偏激的蘇洵。采取了最激烈的方式來報復程家。他公開宣布與女婿家兼岳丈家斷絕一切來往。並且寫詩詛咒程家。但這樣還沒能使蘇洵解恨。竟用立碑的方式。將程家永遠釘在恥辱柱上。

他自己是痛快了。卻沒有顧及自己的妻子。也是『丑名遠播』的程家的女子呀!夾在中間的程氏夫人既悲哀女兒的遭遇。又痛心兩家成仇。與娘家斷絕了關系。心靈的煎熬使她日夜受到折磨。以至身體迅速垮下去。多年與葯為伴。但要侍奉丈夫。又要操持兩個兒子的婚事。她尚能靠意志堅持住。等到他們走後。一閑下來。程氏便病倒了。一年來遍請名醫。也沒有救得她的性命。

只可憐去世之前。丈夫兒子沒有一個在身邊。她怎能安然瞑目?

接下來兩天。蘇家父子都沉浸在嫉妒的悲痛中。對蘇軾和蘇轍來說。二十多年來幾乎全是母親在撫養教育。想到她燈下縫衣。想到她幼年。母愛似海。無涯無盡。如今卻咫尺之間、生死茫然。睹棺思人。怎能不讓人五內如焚。淚雨滂沱?

尤其是至情至性的蘇子瞻。他進學科舉不過是為了滿足父母的期盼。如今高中甲科進士。完成了全家人的夙願。卻不能對高堂慈母侍湯用葯略盡人子之情。這叫他如何接受?從回家起。不吃不喝。一刻也沒離開先妣靈前。幾度哭昏過去。

下葬的日子定在兩天後。這兩天里。少不了臨近和本州縣的官員前來拜祭。蘇家父子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迎來送往的任務就落在陳恪身上。當然官員們不會認為失禮。事實上。他們有大半的原因。就是沖著他來的。

好容易捱到兩天後的四月初三。靈柩抬出了蘇府。作為長子。蘇軾執紼前導。蘇洵和陳恪也穿著麻衣孝服緊隨其後。以蘇家今日的地位。蘇氏自然全族出動。出殯的隊伍長達二里。甚至趕上當年蘇老爺子葬禮時的盛況。

在悲涼的哀樂聲中。紙錢漫天。隊伍緩緩出城。到了城外的蘇氏族墳老翁泉。當初立碑的時候。蘇洵便為自己選好了的墓地。只是未曾想到。竟然讓妻子先躺進來了。

谷中青山碧水、花木繁盛。那族譜亭依然如新。保護著其內的石碑。蘇洵都沒有勇氣去看那石碑一眼。側著臉越過了這一讓他付出最慘重代價的『傑作』。

墳地前。墓井已經挖好。只等時辰一到。就把棺材抬入墓井中安放。然後填上土。葬儀就算結束……至於築墳立碑。都要等到將來老泉躺進去再說。

沒有墓碑。但有祭文。蘇洵扶著棺材。將幾頁嘔血而成的祭文一邊焚燒。一邊悲聲吟著:「嗚呼!與子相好。相期百年。不知中道。棄我而先。我徂京師。不遠當還。嗟子之去。曾不須臾。子去不返。我懷永哀……人亦有言。死生短長。苟皆不欲。爾避誰當?我獨悲子。生逢百殃……」

「……歸來空堂。哭不見人。傷心故物。感涕殷勤。嗟予老矣。四海一身。自子之逝。內失良朋。孤居終日。有過誰箴?」

「昔予少年。游盪不學。子雖不言。耿耿不樂。我知子心。憂我泯沒。感嘆折節。以至今日。嗚呼死矣。不可再得!」

「……有蟠其丘。惟子之墳。鑿為二室。期與子同。骨肉歸土。魂無不之。我歸舊廬。無有改移。魂兮未泯。不日來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