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零章 紫禁城之巔,不見葉孤城(2 / 2)

一品江山 三戒大師 4561 字 2020-10-25

王拱辰氣得七竅生煙,好在老唐也沒專罵他,轉過頭來又對馮京道:「你也是,老大不小了,怎么還跟毛頭小子是的。有啥好擔心的?是非曲直,人人心中都有一桿秤。這大宋朝的江山,亂不起來!就算有心術不正之徒,也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起先趙宗實以為唐介是各打五十大板,誰知道他竟是指桑罵槐!聽得他臉色鐵青,一顆心更是驚懼莫名……大臣們不都是支持我的么?怎么一個個都對我敬而遠之,充滿戒備?唐介、馮京這樣侮辱於我,怎么沒人出來替我出氣呢?

原因很簡單,只見天街盡頭,一頂大轎穩穩落下,文相公緩緩下轎,面無表情的行了過來。

文彥博怎么來了?顧不上旁的情緒,趙宗實驚恐的與王拱辰、吳奎對視。是哪支軍隊為他解了圍?難道韓相公失敗了?

這時趙宗球才匆匆跑來,趙宗實忙走到一旁。趙宗球趕忙將陳恪出動武學院生,殺死了趙宗暉,救出文彥博的消息告訴他。

「韓相公那邊呢?」趙宗實心下稍定,還好,出動武學生,只能說明陳恪手里已經沒牌了!

「沒有消息,韓相公進去後,便再沒消息傳出來。」長隨小聲道:「這將近一個時辰,只有陳恪的一個親衛進去了,其余再無任何人進出殿前司。」

「……」趙宗實掏出手絹擦擦汗,心里一陣陣抽搐,暗道,怎么像是要壞事的節奏啊?

這時候,景陽鍾響,卯時到了。只聽得三通鼓響,宣德門緩緩洞開,禁軍旗校手執戈矛,如墨線般行出,在門洞兩側排列。

緊接著,一名有些面生的老太監邁步出來,緩緩道:「傳皇後懿旨,宣潞王入宮晉見。」

「怎么辦?」趙宗實看看左膀右臂,滿頭大汗道:「韓相還沒來呢?」

「不能等了。」王拱辰心下已經了然,面色陰沉道:「只怕韓相公那里遇到麻煩了。」

「啊?」趙宗實的白臉又綠了。

「慌什么,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吳奎也在一旁咬牙切齒道:「還想反敗為勝,唯一的法子,就是王爺這就進宮,搞定那個老太婆,讓她來宣讀遺詔!」

「是啊。」王拱辰也附和道:「只要這邊大局已定了,韓相那邊就不成問題了!這樣勝利還是屬於我們的!」

趙宗實下意識摸一下自己的懷里,那里有昨夜連忙擬好的『遺詔』,面色一陣急劇變幻,方狠狠點頭。他想龍行虎步走進宣德門,誰知腳下像踩了棉花似的,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到宣德門下。

「王爺請上轎。」那老宦官他自然認識,是坤寧殿的總管太監,若非如此,他都沒有膽量走這一遭。

在眾官員目光復雜的注視下,他坐上抬輿,進了皇宮好久,方小聲道:「王公公,什么情況?」

「官家病危了……」老宦官小聲道:「娘娘叫王爺進去,可能有事要說。」

聽到這話,趙宗實竟連悲痛的表情都忘了擺,緊張的雙手握住轎桿道:「官家還能說話么?能動彈么?」

老宦官搖搖頭,低聲道:「行將就木了……」

「可有遺詔?」趙宗實的心提到嗓子眼。

老宦官依舊搖頭,趙宗實才長出口氣,眼看就到了會通門……過了這道門就是禁內!

希望就在眼前了!

趙宗實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鐵青的臉頰上又慢慢上了一點紅潤。老宦官剛要回頭跟他說點什么,卻瞳孔一縮,竟望見一名身穿蟒袍、腰纏語帶的大臣,也不緊不慢的跟了過來。

「文相公,」老宦官一嗓子,把趙宗實嚇得一哆嗦,「你怎么跟來了?!」

面對老宦官的質問,文彥博心中一嘆,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自從他得知韓琦要缺席後,便像吃了牛鞭虎鞭豹子鞭,苦等了一夜,卻被小情人兒放鴿子的少年一樣,欲求不滿、悵然若失!

沒了韓琦來打對台,這還是決戰么?只能是一邊倒的屠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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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相去見官家。」感慨歸感慨,文相公沒忘了自己的初衷。他冷冷的看那老宦官一眼,「需要向你通報么?」

「官家病了,現在不見外臣。」老宦官道:「文相公請回吧。」

「你是哪里的宦官,」文彥博冷冷道:「福寧殿里有你這一號么?」

「咱家是坤寧殿的管事牌子。」老宦官是曹家的家將,在西夏戰場上傷到了命根子。當時因為郭後的前車之鑒,曹家把他派到曹皇後身邊保護。多少年來不顯山不露水,現在終於派上用場了:「現在皇後在福寧殿中侍疾,讓老奴出來傳旨。文相公若是不信,待會兒我叫福寧殿的總管出來見你。」

「不必了!」文彥博冷聲道:「國不可一日無君,皇上病成什么樣,必須要朝廷知曉才行!不管誰出來,本相都必須面見官家才行!」

「刺探宮闈,也是宰相的職責?」老宦官也不是善茬,冷冷頂上道。皇宮內部的事,輪不到你們宰相說話,該干嘛干嘛去,別給自己找禍!

這話他說得理直氣壯,會通門里外兩邊,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未經通傳,外臣不得擅入,這是鐵律!

之所以要徹底分離開,不光是因為老百姓所想的,皇帝怕被戴綠帽。更是為了安全起見——有人身安全,更有政治安全。

古往今來,能不需通傳,隨意出入皇宮的,只有董卓、曹操等亂臣賊子!

在老宦官看來,文彥博以宰相之尊,處嫌疑之地,當然不能破這個例!

誰知文相公實非凡人,只見他把臉一拉,朝那老宦官劈頭蓋臉的訓斥道:「當然是宰相的職責!官家身系社稷安危,生病則社稷不安。宰相為社稷之臣,有社稷之責,豈能只讓你們這些奴輩出入禁閱,卻不讓宰相知道天子起居,你們想學唐朝的太監么?!可惜這是大宋朝!」

他的嗓門是如此之大,不僅震得那老宦官和趙宗實兩耳嗡嗡作響,還把一眾官員引過來了……宮里情況未明,他們哪有心思上班?起先遠遠綴在後頭,不好上前,現在見文相公發飆,便全都湊了過來。

見人越來越多,趙宗實心下極度不安,硬著頭皮道:「都消消氣,王公公照宮里的規矩辦,文相公說得也有道理。不如這樣吧,讓孤先做個代表,進去看看……」

「不行!」老宦官還沒松口氣,便聽文彥博斷喝道:「王爺不能單獨進去!」

趙宗實把臉一拉,冷聲道:「這是什么道理,難道我這個做兒子的,去見自己的父親,還要你個臣子批准?」

「若是官家安好,為臣者自然不該多嘴!」文彥博冷冷道:「但是官家現在情況不明,又沒有立太子,王爺現在孤身進去,將來發生些什么,讓人說不清道不明,還是要避嫌的好!」

「你狂悖!」趙宗實氣得險些背過氣去,一旁的王拱辰忍無可忍,暴喝道:「你敢污蔑王爺!」說完心里嘀咕,我怎么又重復一遍?

「事關社稷,不可輕忽。」文彥博剛要啐他,一個貌不驚人的中年官員插話道:「文相公身為宰相,當然絲毫不敢大意。當年先帝繼統前,呂正惠公在福寧殿里直接登上御榻,把先帝的衣服解開,仔細察看他的身體,來確認是不是皇太子本人。這次確認之後,由於還要君臣分開進入大慶殿,上殿之後,呂正惠公又挑開簾子,再次確認是皇太子本人,才率百官參拜!」

頓一下他沉聲道:「可見事關社稷,任何風險都不能冒,必須慎之又慎!」

「司馬光,你閉嘴!」吳奎見一個文彥博還不夠,又來個光光,色厲內荏的吼道,「相公們說話,有你插嘴的地方么?」

吳奎肯定不知道,這位貌不驚人的『同修起居注』,論智慧和戰斗力,竟還在文相公之上,只是這年月還沒輪到他來唱主角罷了。不過要是這種時候不搶戲,就愧對他古往今來第一政治高手的招牌了。

只見司馬光面對著吳奎,不卑不亢,像一位正義的天使,一字一句道:「社稷安危,匹夫有責!我有什么不能言?」說著提高聲道:「如果王爺就這么進去了,卻不讓宰相在旁。那么過上一會兒,禁中出寸紙以某人為嗣,誰能分清到底是官家的意思,皇後的意思,亦或是王爺的意思?更甚是這位公公的意思?」

此言一出,宗實一黨啞口無言,那邊文彥博眼前一亮,心說這小子比我行,老夫費了半天口舌,還不如他這一擊來得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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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嗓門大,地位高,人家就一定聽你,尤其是這種你死我活的關頭。話要說到點上去,讓對方無話可說,才能化被動為主動!

司馬光的意思很明確——現在皇帝病了,而且肯定很重,誰知道會不會駕崩?要是讓你就這么進去,到時候大宋的下一任皇帝,可就說不清,到底是誰決定的了!

事關下任皇帝繼位的合法性,誰敢打一絲馬虎眼?

哪怕你心里一百個不以為然,嘴上也不敢否認!

趙宗實幾個面面相覷,竟不知該怎么反駁了,那王公公硬憋出一句道:「我看你凈胡說八道,說什么呂正惠公解開先帝的衣裳,查看他的身體特征!呂端又不是太子妃,怎么會了解先帝衣服下的特征呢?」他想通過抓住司馬光的錯誤,徹底否定他的言論。

「無知者無畏。」司馬光輕蔑的看他一眼,冷聲道:「那是因為太宗陛下早就私下里對他說過:『與太子問起居!』太宗皇帝早有准備!」

「……」王公公登時灰頭土臉,敢跟歷史大拿較真,那真是自找沒趣了。

誰知司馬光卻不依不饒,只見他從袖中掏出一本冊子道:「文相公之所以如此鍥而不舍,皆是因為官家也有准備!如果爾等再加阻攔,下官拼著被治罪,也要當眾宣讀一段起居錄了!」

此言一出,場中再次嘩然,局面被司馬光徹底扭轉,趙宗實幾人被擠兌的不敢開口,唯恐這廝真讀出什么要命的東西!

盡管起居注上所錄的皇帝言行,跟上諭是兩碼事。但起居注的記錄,起碼可以佐證文彥博行為的合法性!

王公公看看趙宗實,意思是要不就強行進去,讓侍衛把他們攔在外頭就是?

趙宗實卻一點反應都沒有,開什么玩笑?都到這份上了,我要是再進去,就算太後宣布了遺詔,他們也會說是假的。難道你不知道,政事堂有封駁之權么?」

封,是封還皇帝失宜詔令,駁,是駁正臣下奏章違誤。

宋承唐制度,凡詔敕須經門下省,如認為有失宜的詔書可以封還,有錯誤者則由給事中駁正!

很顯然,按照現在的節奏,就算遺詔出來,文彥博也一定會封還的!

如果韓相公在,如果已經掌握了軍隊,自然不需要鳥他。可現在偏偏韓相公不在,軍隊也沒到手!自己哪有以勢壓人的本錢?

見趙宗實沒反應,王公公心知不妙,只好說一聲,「咱家進去請皇後懿旨。」說完便趕緊閃進宮去。

王公公快步走到福寧殿,進了御堂,便見皇後正坐在龍床邊出神。

聽到腳步聲,曹皇後緩緩轉過頭來,聲音暗啞道:「十三呢?」

「沒進來……」王公公小聲將門口發生的事情,言簡意賅的講給皇後。

「韓琦不在?」聽到這個消息,曹皇後的心猛地一沉,竟有方寸大亂之感。

其實她之所以想支持趙宗實,並非因為什么感情。就算原先有感情,也早被那一碗千年靈芝長壽湯,澆得干干凈凈了!

曹氏是恐懼『僭害先帝』的罪名,她知道,只有趙宗實登極,自己才不會背上這樣的罪。而自己到時身為太後,他也不敢滅口。要是換了趙曙當皇帝,肯定會嚴查此案,然後用這個唯一能傷害到堂堂太後的罪名,將自己賜死。

誰願意當了皇帝,還有個後媽礙眼?

但那得是趙宗實勝券在握的情況下才行。她畢竟是個婦道人家,多少年來,謹守宮眷本分,從不往國事里攪和。現在想要主導國本,實在是勢不得已,為求自保而已。

如果趙宗實都自身難保了,又何談給她保護?

想來想去,曹氏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一時間,她是又懼又急又六神無主,百般煎熬之際一股心火涌上,竟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

老宦官趕緊扶住皇後,大聲叫太醫進來。太醫號脈之後,擦擦汗道:「娘娘並無大礙,只是憂慮過重,心火太旺,一時承受不住。將息一陣就好了。」

於是讓人端了一碗蜜棗湯,老宦官為皇後灌下。少頃,曹氏悠悠轉醒,閉著眼,喝下幾口溫湯,卻仍感覺頭疼欲裂,渾身乏力。好一陣子才短促一嘆道:「讓他們都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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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長的章節,檢查一遍竟用了25分鍾。看來還得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