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堅持的代價(1 / 2)

罪獄山,說是一座山,事實上是深淵,那是位於梁都以北二十里的一個巨大陷坑,通往陷坑之地早被各處設了關隘,禁止任何無關人士通行,當然,關隘不是長城,只能依托地險設置隘口,必然不能杜絕可能會有的闖入,所以梁都還頒布法令,擅入北方罪獄山禁地之所,平民杖八十,家中財務充公,判流放。而修行者,則視為有不軌異心,殺無赦。

這座對外宣稱是罪人服役的礦山實際是梁都最大的一條靈脈,所有的服役罪人都會被運送到此,挖掘礦脈,提煉出靈炁礦石,以供梁都的消耗用度。這處礦場自大梁立國之初,已經挖掘了五百年,仍然供應不絕,但卻形成了地面的一座深不可測的巨大坑陷,從天空俯視下去,可以看到層層的斷崖,成階梯形狀,一直蜿蜒向下,越往下越深邃,仿佛通往冥國的深淵。

罪人服刑者被送往這座地坑之中,這個地坑深洞邊緣每一處「階梯」的斷崖,都是幾十米垂直平滑的高度,宛如天然的城牆,如此往下延伸九層之多,據說越是罪大惡極,越置身最底層,屆時從地面向天看,只會如洞中窺光,常年暗無天日,甚至空氣稀薄,極其寒冷,普通人決計扛不了幾天,便會成為那里的一具屍骨,甚至都不用收撿,找個地縫往里一推,便可能真直墮無間煉獄。

而在地坑中央,又有一道當初挖掘時刻意留出來的石柱,和陷坑其高,挖掘中空,盤龍梯交錯其間,又以寒鐵巨鏈搭配吊橋通往每一層,這座石塔便駐扎看守的軍官。

罪獄山核心設有禁制和梁都固國劍陣同氣連枝,五境以上修行者出現即會觸發,遭遇到等同於固國劍陣的攻擊。只有掌握陣樞者,方能出入無礙。而五境以下修行者則不必多慮,陷坑之外就是軍營,伏龍營第九大處,就駐扎於此。

陷坑的中央石塔有鉸鏈大弩和瞭望台,專供每一層的駐守軍官看管各自層級的犯人,犯人在崖壁上勞動,中央巨塔的看守一目了然。若有任何異動,設置的弩台和看守隨身的破魔弩,便可輕而易舉射殺每一個罪獄山服役之人。

這就是大梁人人談之色變之地。

當然,也不乏有一些罪罰輕的人,在上面幾層的服役過後釋放,將其中的噩夢場景奇觀拿出來說的,這些多多少少匯集出來的信息,更讓大梁的民眾們對那里生出了敬畏,恐懼,卻又忍不住去窺秘談論的氛圍。

趙子恆戴著腳鐐,隨著前行的犯人流拖迤走入罪獄山。

看到這座以前只出現在姆媽嚇唬孩童時自己口吻中的罪人黑暗禁地,到得如今成為這里的階下囚,而且是直接到最底層的重犯區,近乎於終身服罪役的結局,此時已經啞了口的趙子恆嘴角牽動起來,滿是血痂的嘴巴勾勒出勉強辨認的苦笑形狀。

一路過來,第一層崖壁上邊緣的不少輕罪服刑犯人的議論不絕於耳。

「七里宗那個叛徒……?」

「據說構陷七里宗首徒姜胤,堂堂姜大師兄,大梁國的傑出兒郎,就這么拿給搞事情的蜀山宗人給斬了首,楊晟這個名字,估計以後不得善終啊……七里宗,梁皇,太浩盟那邊,恐怕沒那么容易讓他們糊弄過去!」

「這不再過一年就刑滿出去了嗎,我到底還是大梁人,這種外面的人來欺負我梁國的事,我第一個不對付!出去之後,我也隨人罵他們蜀山宗去,什么時候,太浩盟和梁皇動手,把這群妖人拿了!」

還有人隔空朝他嚷著話,「蜀山人也就罷了,你這趙子恆幫著外人,還有沒有臉稱自己是大梁人?」

有石頭丟來,以往押送軍官多少都會制止這種行為,但眼下只是以身子立界,只要不出界,倒是任由得他們手中石礫偶有幾枚助力大拋遠的,砸在趙子恆的頭上,身上。

權當消遣了。

有兵卒冷眼旁觀,也有軍官走過來,那名叫烏蘭的將領威望頗高,揮了揮拳,維持了秩序。

趙子恆一路過來,落在身上的石頭,哪怕他再無修行體魄護持,那些尖銳的石角割破了他的皮膚,他也沉默不語,唯一讓他心頭一刺的,是其中有人喊著你也是眉郡趙家的兒子,你趙家一門大家,你父親人稱「趙老泉」,文章聞名於世,竟然出了你這么個兒子!趙家之恥,眉郡之恥啊!

是啊,作為趙家庶子,趙子恆不比前面那位繼承父親文統的哥哥,從小頑劣,在一門文修的趙家資質普通,讀書也駑鈍,可父親雖然愁,卻從不在他面前表現出來,直至那一天一位白眉老人到來,告知趙家這位小兒子,已經被七里宗看中,他有修行天分,其父拉著他拜祭祖先那一刻,他才發現自己父親是何等的激動。自那之後,他們眉郡趙家已然晉升大梁最顯赫的家室,就連三年前父親文章得罪了朝堂權柄,也輕描淡寫放下,無人再敢追究。

當年得知自己可以修行,父親讓自己跪拜在祖先牌位前,激動得宣稱光耀門楣,說這世道,趙家人也有了一份守候。

那就是他父親和趙家的驕傲,他守護著這個世道。父親和哥哥立言也好,立傳也好,在他們看來,都不如他趙子恆身為修行者,守衛這處世道。

可眼下自己成了叛徒,成了攪動大梁安寧的罪人,父親,哥哥,當你們聽到這個消息,當你們也被千夫所指,會痛心,懊惱,甚至為我失望嗎?

……

果不其然,不會讓他好過,趙子恆進入的是近乎於接近最底的第八層。同樣的不見天日,迎面的是刮刀子一樣的寒風。

先前的進入山道下行時的前兩層,多數是一些王公貴族,世家或者曾經有官身的罪犯,罪不至死,刑罰較輕,只負責做最輕的勞役,說不得沒幾年就能從罪獄山出去,成為一大給外人道來這處人間煉獄的資歷,所以這些人有的還是消息靈通,對外界發生了什么並不閉塞。

然而越是往下,越能感受到上下層之間的天淵之別。

不光是守衛更加嚴密,甚至開采發掘礦脈的勞役越是沉重,而且下行的這些罪犯,多數前生就是修行者,被廢了修為,在這里被壓榨最後的價值。

趙子恆被配發給了鏟子,他明白為什么這最下層多的都是他這樣被破了兩重關的修行者,因為那鏟子的重量,就差不多高達百斤,普通人或許抬起尚可,但想要用來揮舞挖掘,就差得太多,而地底的石塊盡是堅韌岩層,加之靈炁礦脈影響,地寒上涌,堅韌如鐵,必須要這種特制鏟子才能掘開石層,而地底之寒,普通人待不了多久就會寒毒侵體,只有他們這樣的修行者,可以勉強抵御。

他體內三重關破損兩重,只有尾閭一重維持他的生命機能,此地的修行者亦大多都是如此,保證著他們的體魄能夠抗衡這樣的環境,然後發掘礦石。

身體的傷勢其實很重,在這片地底寒壁上開鑿岩層,即便是白晝,這處地底仍然需要火把照明,周圍的特制火油燒起的火把,也只能以火光半徑照應出山壁數丈的影影綽綽,地底寒氣讓眼前的世界布滿了一層薄霧,霧氣里的冰片刀子一樣隨風撞擊在身上,皮膚會被割開一些細密的傷口,這樣的環境,體內的傷復原得更慢了。

趙子恆舉起鏟子,在岩層上開鑿,身邊是一排籮筐,他們要將這些裝滿,背到馱車之上,然後拉動馱車,一路沿著山道行到中央石塔那邊的吊籃,通過吊籃運送出去,送往工坊提煉,才會最終提煉出供梁都所用的精練靈炁。

至於監工,除了極其個別必須輪值的,大部分負責監守的伏龍營軍卒都不必在場,偷懶,沒得偷的,不動起來,人很快就凍僵了,普通軍卒可不受這種罪,只需要在石塔中升起篝火,透過瞭望窗就可以起到觀察作用。

頭頂上那一孔天光變成了黑暗,溫度更低了,到了夜間,一天的勞役暫告尾聲,所有人默契的前往石塔的鏈橋邊,會有軍卒分發草餅,趙子恆落在最後,領到半塊,咬了一口,他嘗到了內部的天殘根草的味道,這種草是靈脈上最普遍生長的草木,有稀少的靈炁存量,但也附帶著毒素,普通人無法食用,但磨碎了用在他們這些罪人身上,可以吊著一口命。

趙子恆強忍著口中那種酸澀刺鼻帶著些麻痹的味道在嘴里散開,他還是把那一口餅吞咽了下去,他還得活著。拿著剩下草餅,趙子恆向石壁的火窟走去,火窟就在壁旁,在夜晚點亮,所有人可以圍著火窟,抱腿睡覺,可以取到一些溫度,不至於在地寒中變得越加虛弱,最終凍斃成一具僵硬的屍體。這實際也方便監守對於服役人一目了然的觀望。

只是靠近石窟內的位置,有人躺著,那必然是眾人中地位最高者,占據著寬松舒適的位置,其余則蜷縮著身體,指望著攫取到石窟邊緣的一抹溫度,溫暖可以讓身體取到熱量,抵抗寒毒,而趙子恆前去的路上,有人擋在了路前,下一刻他被揣倒在了地上。

「你所作所為,當然不能讓你在這里這么舒服!」

前面的人裂開,那靠在石窟火籠最近的躺位上,有一個肥胖的身影如小山般屹立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