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2 / 2)

赤色黎明 緋紅之月 2832 字 2020-06-19

尚遠也沒想到陳克居然這么早就要出門,又見何穎不施脂粉,長長的頭發梳成了一條辮子,完全一身姑娘家的打扮。偏偏帶了漂亮的墨鏡,倒也覺得大處意料之外。尚遠這人不愛矯情,他只是微微一怔便說道:「文青,我正好想請你去見個人。順道幫我把煤給搬了。既然你也起來了,一起去吧。」

陳克知道尚遠不是個無聊人,既然他這樣邀請,應該是他認為有這個必要。反正自己也沒什么大事,很干脆的就答應了。三人一邊走,一邊閑聊。尚遠這車煤是給他的啟蒙老師送去的,不僅如此,他老師的灶也是尚遠親手給修的。能讓尚遠如此尊敬的一個人,想來是很了不起的。

他老師也是個小京官,住的不遠,很快就到了門口。從里面出來的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子,尚遠連忙上前施禮,「李老師,我來了。這位就是我說過的陳克,」

這位李姓男子是個很普通的人,也就是說相貌普通,穿著普通,說話普通。聽尚遠簡單的介紹了陳克之後,那人和善的對陳克笑了笑,「這位就是陳文青啊。久仰了。」

「李老師好。」陳克也見了禮。

「李老師,我們先把煤搬進去再說話吧。」尚遠說道。

「正是,我們就搬煤。」陳克說完就挽起袖子開始動手。

李老師穿了身粗布短衣,他也不多禮,拿出了幾塊木板,便一起動手。人多力量大,五百多塊煤很快就搬完了。趁尚遠和李老師不在門口,陳克偷偷去付煤錢。運煤的人是個面熟的旗人,他笑道:「陳先生,煤錢尚先生已經給過了。」陳克這才進了院子。

眾人洗了手之後在正屋坐下。李老師名叫李鴻啟,他大量了一下陳克,這才笑道:「我過文青的書,也聽望山說過文青的志向。今日一見,卻覺得文青為人與寫出的道理相比,相差遠矣。」

陳克也不生氣,人家沒說錯。這書是自己抄襲的,做事才是自己的本來水平。和馬克思還有編寫大學課本的那些人相比,陳克還沒有自大到能夠超過的水平。

李鴻啟著陳克那無所謂的神色,微微點點頭,「文青,望山這次請你過來,是想讓我開導你一番。我文青你寫書,應當是名門子弟。見你做事,卻未免總有些名門子弟的毛病。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聖人之言。文青你即便才高八斗,學富五車,能言善辯。若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不過是膠柱鼓瑟,當代趙括爾。」

這個問題也已經困擾過陳克很久了,聽李鴻啟一語點破,他登時一驚。「李老師,這正是我為難之處,李老師可有何辦法解決呢?」

見陳克目光灼灼的著自己,李鴻啟笑道:「文青末急,所謂點撥這種東西,和街頭相一模一樣。我說我的,你聽你的。說得粗俗些,就是褲襠里放屁,兩頭出氣。但是既然望山上門百般求我,我就勉強說來聽聽。」

這話說得有趣,陳克和尚遠,包括何穎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是學儒學的,所謂天命可不是鬼神,鬼神不足懼,然天命是不得不敬畏的。按文青書里所說,天命就是歷史的洪流。文青用詞極為精妙,讓人不讀後不禁拍案叫絕,但做事為何偏偏如此迂腐,我倒是第一次見到。文青可否告知。」

陳克聽了這話覺得頗為為難,《中國文化傳承與唯物主義的興起》,這本書是他抄襲的玩意,復雜的理論知識,陳克自己勉強知道,也僅僅是知道而已,距離能夠自由運用差了十萬八千里。可這又是陳克用以糊弄眾人,博取名聲的資本。讓他實話實說,真的是千難萬難。沉吟了好一陣,陳克這才鼓起勇氣據實以告。

聽陳克「羞答答」的講說了事實真相,李鴻啟放聲大笑,「沒想到文青如此誠實,來還有救。」

陳克覺得這位李老師實在是會安慰人,但是他的話一點都沒有讓陳克有什么安慰感。

「文青,即便是唯物主義的理論是你抄襲的,但是這里面中國的部分肯定是你自己寫的,哪怕是能夠聯系到如此地步,已經是大材了,文青不必對自己失望。」李鴻啟說得中肯,陳克聽了之後覺得心里好過很多。

正微微點頭間,卻聽李鴻啟冷笑起來,「文青可知自己錯在哪里了么?」

這話莫名其妙,陳克完全抹不著頭腦。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所謂喜樂,不過是因為自身或得或失的悲喜,至於這事情本身,有何悲喜可言?文青你今天偷偷要塞給車夫煤錢了吧?我見你搬東西的時候,左顧右盼,生怕自己做錯了任何事情,生怕讓讓任何人不快。若是個普通人,這已經算是相當不錯,但是文青你志向之大,望山給我說過,你們既然有此志向,那就萬萬不可如此。若是對些普通人,不出錯便足夠。若是面對天下豪傑,那恰恰不能這么做,你需得做得自己才行。」

尚遠聚精會神地聽著,不由得微微點頭。

陳克卻覺得有些不解,「請李老師說得更加明白些好么?」

「文青,我見過你這樣的人,他們認為任何一件事,只要在過程中聚集了正確的結果,然後就能得到最終正確的目標。這其實就是大錯特錯。」

陳克這是第一次聽人這么講道,真的是耳目一新。「錯在哪里?」他問道。

「錯就錯在你認為世間居然有能夠達到的正確結果。君子畏天命,天命豈是你一人可以把握的。諸葛武侯曾嘆曰,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倒是比諸葛武侯還英明了,天命也可以操於你手。我見文青你書里面寫道,歷史是螺旋上升的。我不瞞你說,到那段話,我真的是歡喜贊嘆。等見到文青你,我是大失所望啊。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聖人之言。文青你雖然能寫聖人之言,偏偏行事荒謬,比出口侮聖人之言還要可惡。」

李鴻啟的話尖銳刻薄,但是陳克已經完全沒有憤怒或者欣喜地感覺,他目光灼灼的盯著李鴻啟,鄭重地問道:「這是我自身的錯,若讓我舍生忘死,我可做到。但是知天命,我是無能為力。李老師,到底問題出在哪里?」

「問題出在一點,文青你覺得自己達到正確的結果。這就是大錯特錯。你會認為有一個正確的,一個正確的終點。你只用從這出發,到了終點便可。普通人若是如此做,定然不至於成為愚妄。但是你這等人如此做,就是犯了文青你說得形而上的錯誤。你首先要堅持你自己的理想,子曰:道不行,乘桴浮於海。若是沒有這樣的理想,自然不行。只是實踐這理想,你只能按照你正確的道理去做事,有始有終。但是具體結果如何,你知道大概結果,但是不可能知道准確的結果。所以,不要為了結果正確而去做,你要為了符合道理而去做。」

陳克聽著這些話,真的是嘆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