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1 / 2)

赤色黎明 緋紅之月 4167 字 2020-06-19

第2章

年輕的陳克與中年的胡行至面對面站在太陽地里面,談話已經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刻。陳克今年二十六歲,胡行至已經四十四歲了。兩人不知不覺就談了半個多小時,胡行至只覺得自己背上黏糊糊的,滲出的汗水把衣服和脊背緊緊粘在一起。摸了把濕漉漉的額頭,胡行至覺得舒服了一丁點。再對面的陳克,只見陳克色如常,光滑的皮膚上連一絲汗都沒有。

我真的是老了啊。胡行至心中突然閃出這個念頭。胡行至得出,自己對面的年輕人有無窮無盡的精力,更重要的是有著無與倫比的堅定意志。陳克不是在說謊,雖然理性上不能完全肯定,但是胡行至的感性上已經下了肯定的判斷。如果陳克不是真的有著拯救天下的心思,那么陳克不會把事情做得這么絕。張有良的覆滅曾經震動過胡行至。現在,與陳克的志向比較起來,消滅張有良不過是牛刀小試。

胡行至後悔了,他萬萬想不到陳克居然是這么一個人。他本來想著陳克借地也好,選拔什么人民代表也好,不過是巧立名目,為以後大撈一筆做前期准備。既然自己不能力敵保險團,那么軟下身段,智取總是可以的。所以他才費盡心思逼迫陳克說出實話來。當陳克說出了真正的志向,胡行至才明白自己反倒把自己逼到了絕路上。

不,就算是自己沒有和陳克說清楚,陳克也會按照原先的計劃走下去。現在怎么辦?表面上虛與委蛇,然後一等脫身就趕緊跑去告官?胡行至想到。不過這念頭轉了一圈就被否決了。自己空口無憑的,然後去告發本地的縣令要造反?如果自己是府台、巡撫,聽到這樣的狀子,胡行至自己也不會相信啊。告發陳克?那府台巡撫肯定要把這案子發到鳳台縣來管,尚遠當著鳳台縣令,自己只會自投羅。更不用說,陳克背後也有人。光他師父嚴復一句話下來,安徽不少官員都會給點面子。

告發縣令伙同匪徒騷擾士紳?這大災年間,各地官府都是千方百計的從當地士紳身上搜刮錢財。而且陳克他們說的明白,這些地是借給官府的。若是自己告去官府……,官府才不管呢。

更何況,陳克現在手里握著幾千人的保險團。雖然到現在為止,保險團沒有拿過地主士紳一顆糧,一文錢。可惹惱了陳克的話,保險團真的定了個月貢,那可是往死里整你。胡行至很清楚,雖然與會的地主心里面一萬個不願意,可他們就是不敢和保險團翻臉。到現在為止,大家被軟禁幾天了。除了私下哀求之外,每一個人敢來硬的要走。

他心里面盤算再三,卻找不到能夠擺脫當前困境的方法。而對面的陳克也真的沉得住氣,始終用一種筆挺的姿勢站立著,眼睛著遠方一聲不吭。

太陽越來越毒,胡行至覺得自己真的有些頂不住了。如果陳克緊盯著他,好歹還有些話頭可以借用。現在陳克都不自己,自己這么灰溜溜的離開,等於是自己關閉了談話的大門。那時候陳克就可以滿不在乎的按照自己的做法行動了。若是別的人只怕屈服了也說不定。胡行至卻沒有放棄。他開口說道:「陳先生,咱們到涼蔭地里說話。」

「呃?哦!不好意思,我光想我自己的事情了,卻沒注意。」陳克這才恍然大悟的說道。兩人慢悠悠的往一處涼蔭下走去。

「胡先生,你到底要什么呢?有些東西,例如升官發財我肯定不能許你。有些東西我便是許了,只怕胡先生也不信。那都是一兩年兩三年才能達到的事情。若是別人就罷了,若說胡先生你真的信那個,我反而不信了。」陳克態度依舊爽朗。

胡行至覺得如果自己沒有判斷錯陳克的話,陳克許下的短期利益反倒更不可信。他笑道:「不妨說來聽聽,既然陳先生志向遠大,我倒有些興趣。」

「這地我們肯定拿來讓百姓種,不然大家也不聽我們的。興修水利一方面有利於當地百姓,而且也能當作練兵。我們保險團也來搞,不收大家的錢。當然了,也得劃一片地給保險團自己種。不然戰士們自然也不肯。」陳克娓娓道來,胡行至聽了微微點頭。說話間就到了涼蔭下,兩人干脆都直接坐在地上。

涼蔭下就是比太陽底下舒服的多,胡行至喘了口氣,這才說道:「按陳先生所說,這好處都讓你一人得了。倒也挺有道理。」

「什么叫做好處讓我一人得了,我們頂多向百姓征三成稅,只要向我們保險團交了這三成稅,百姓剩下的七成都可以留給自己。至於給官府的稅,我們包了。」

「連我們地主的你們也包了?」胡行至終於來了點興趣。

「正是。只要是這種地該交的稅,我們全包了。決不要大家一顆糧食。我們既然要收攏人心,何必出爾反爾呢?」

「也有道理。」

「你說若是普通百姓五天全家能吃一只雞,或者一頓肉。胡先生覺得這是啥日子?」陳克笑著問道。

「瞎扯!」胡行至想都不想的否定了。他身為鳳台縣數得上的大地主,他自己全家也頂多這個水平。

「若是我們能做到呢?你說百姓會不會感激我們,跟隨我們?」

「你們怎么能做到?」胡行至來了興趣。

陳克講述了一番蚯蚓和蛆的飼養,養雞,養兔子,養豬,養牛等牲口的蛋白質補充問題。蛋白質補充的多些,牲口吃糧食就少些。長肉還更快。胡行至本人精於農務,一聽便知道很有道理。這下,他興致更高昂起來。

「但是這些東西關鍵在於一件事,就是到底多少人參與。參與的人越多,養出來的越多。反之,養出來的越少。我們把這個叫做生產效率。關鍵在於管理。」陳克知道胡行至家里面有作坊和鋪子。又見胡行至很是開明,便給他講了些管理的知識。胡行至聽的連連點頭。「陳先生,這番話實在是高明啊。」

胡行至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陳克笑道:「胡先生,可是若是光你一個人搞,那你就是塊大肥肉。你得雇多少人來保衛你這些財產?你掙的那點錢,只怕都用來雇打手了吧?而且別人可不知道你花出去多少,只你掙了多少。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啊。」

也許是涼蔭下緩過了勁,也許是陳克的話對了胡行至的胃口。他哈哈一笑,「那我就只有求陳先生的保險團了?」

「保險團的戰士們跟著我們干,只是因為我們保險團對大家好。若只是讓你一個人撈了好處,或者我們倆撈了好處,或這只是一些領頭的撈了好處,大家心里面能服氣么?所以得有一個制度,讓大家能夠來分配這個好處。」

「這就是人民代表大會了?」胡行至笑道。

「胡先生,養了牲口,就有皮革。我們還可以加工皮鞋,各種用具。賣到別處都是錢。那些肉,就是敞開了吃,我們自己吃不完。我們可以造玻璃,做成罐頭四處賣。」

「罐頭?」胡行至沒有聽說過這個詞。

陳克連忙解釋道:「就是能長期儲存肉,幾個月甚至半年都不會變質的玩意。不然的話這肉壞的這么快,你沒運出去就不能吃啦。」

「這個好。這個好。」胡行至是明白人,他連聲贊道。

「這都是長期的事情,沒有一兩年不能見效。我們這里縣令,保險團都是自己人。加上把地借給我們,分給百姓耕種。我們的這些養雞,養牲口,養魚,又得多少人手。這人人有事干,娃娃們去上學,學些東西。長大了總有門手藝。你說這難道不好么?」

「好是好,不過陳先生,這尚遠縣令若是不在本縣的話……」

「這三五年後的事誰能說自己知道,我就是說我知道,胡先生你信么?三五年後,這朝廷還在不在都難說。而且我把話說頭里,不管胡先生和地主們信不信,我們都會這么干。現在我們的保險團已經和百姓開始排澇,搶種。讓我們收手不可能的。大家把臉撕破了,有意思么?」

「這……」胡行至知道陳克所言不是恐嚇。

「胡先生,流寇不可怕,因為他們不懂得怎么經營地方。但是你覺得我才干如何,能不能經營起鳳台縣來?」

這次胡行至不說話了,陳克的才干已經讓胡行至有些服氣了,若他與陳克是朋友,胡行至說什么都要和陳克好好結交一番。把陳克所說的事情前後想了好幾遍,胡行至覺得很難找出明顯的漏洞來。他終於嘆口氣,「既然陳先生如此有信心,我就把地借給官府兩年。」

「哦?」陳克笑著問道:「胡先生不想問問地主們有什么補償么?」

「陳先生現在壓著我們,你說什么就是什么,我只有聽的份啊。」胡行至倒也拿得起放得下。雖然心里面已經開始盤算怎么對付陳克,但是胡行至至少在出借土地的事情上已經下了決心。

「以胡先生的聲望,這人民代表的位置是跑不了的。我也捧個熱灶,一定要力挺胡先生。如果我們僥幸成功,這玻璃,皮革的買賣做起來,胡先生也有作坊,我們提供皮革,資金,人力,想入了胡先生的作坊,一起搞生產發家致富么。」

「這……」,一想到陳克的「志向」,胡行至就覺得心虛,和陳克糾纏的這么近,若是以後真的倒了霉,胡家上下只怕都不得好結果。雖然想拒絕,但是胡行至卻知道,以陳克在鳳台縣的力量,胡家是拒絕不了的。

這就是命啊。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胡行至身為家主,還是有這個自覺的。此時他只能及早為家族准備其它退路,至於他自己肯定是躲不開的。想到這里,胡行至哈哈一笑,「陳先生,我痴長幾歲,就叫你聲陳老弟了。」

「胡兄太客氣了。」陳克胡行至終於表了態,自然也順竿爬。

「陳老弟,哥哥我今後的榮華富貴可就全靠你了。」胡行至熱情洋溢。

「胡兄,你若是為你家備下後路,大可放手去做。我們保險團絕不阻攔。不能讓胡老兄跟著我們干,還不安心啊。」

聽陳克說了這話,胡行至仔細的這陳克,只見陳克絲毫沒有洋洋得意的意思,神色中滿是善意的理解。胡行至苦笑幾聲,但是聲音中無奈的情緒越來越少,突然間他和陳克一起放聲大笑起來。陳克一面笑,一面先站起身,向胡行至伸出了手。胡行至拉住陳克的手,自己沒怎么用力,就被陳克拽了起來。

「走,陳老弟。哥哥我就給你當回說客。做次蔣干。」

「胡兄,你這明明是諸葛亮舌戰群儒,蔣干怎么能和你相比。」

兩人親親熱熱地說笑著,向著大會議室並肩走去。

會議室里面的人早已經等急了,可尚遠不吭聲,加上地主們也的確關心胡行至於陳克到底會談出什么結果,眾人都焦急的等著。直到見陳克與胡行至一起說笑著走來,明顯是談成了買賣。除了少數幾個人,地主們一個個臉色都變的十分難。他們本以為胡行至能夠頂住陳克的壓力,沒想到胡行至居然和陳克達成了某些共識。這幾天和陳克在這里糾纏,地主們都知道,陳克絕對不會讓步。雖然眾地主都感覺事情不妙,可他們還是抱著一絲幻想,是胡行至說服了陳克,陳克作出了重大的讓步。

會議室里面的尚遠也到了這個結果,他不可能像地主那樣錯誤判斷形勢。趁著眾地主失望與期望互相交織的盯著越走越近的兩人,尚遠的目光掃向會議室內。只有三個人目不轉睛的著尚遠,他們是任啟瑩,劉進學與劉翼瑄。這三人里面任啟瑩早就投靠了人民黨,其它兩人這幾天也已經表了態。緊跟尚遠縣令步伐不動搖。尚遠微微向他們點點頭,三人就知道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