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青萍之末(四)(2 / 2)

赤色黎明 緋紅之月 2958 字 2020-06-19

日本駐華公使並沒有直接回答,在外交上這話代表著相當的意味。既是威脅,也是一種示好。日本駐華公使很快就想明白,顧維鈞的意思很可能是想表示對日本某股勢力的支持,而且在試圖勸說日本駐華公使也對這股勢力進行支持。至於這股勢力到底是誰,其實也不用多猜。在日本,北一輝這個非國民的名聲足夠響亮。作為公認的對華友好派,也是日本這次「昭和維新」的發動者以及領導者,北一輝自然是中國要支持的對象。

「如果貴國真的希望日本能夠達到貴國的這種程度,那么貴國准備怎么實現你們的想法呢?」日本駐華公使問道。

「一個國家如果處於全面的混亂局面,是注定無法進行自身建設。同樣,如果一場變動之後僅僅是最終恢復原狀,那么流淌的血,犧牲的人命價值何在?」顧維鈞慢慢的說道,「閣下想必是知道我的個人經歷。滿清覆滅的時候我覺得沒什么,因為滿清是肯定會覆滅的。但是在北洋覆滅的時候,我卻覺得心里面天塌地陷,我所知道的中國好像跟著北洋一起覆滅了。如果那個時候有人對我說,十幾年後我可以成為一個更強大更富裕更文明的中國的外交部長,我一定會認為那個人是在胡說八道。」

搞外交的很多話其實不用說的這么明白,既然顧維鈞已經把話說的這么明白了,日本駐華公使也完全理解了顧維鈞的想法。這是在勸說日本駐華公使投靠「昭和維新」派,而且不是駐華公使一個人投奔過去,還要讓駐華公使回去煽動盡可能多的人投奔「昭和維新」派。

日本駐華公使並不反對這種建議,正如顧維鈞所說,日本駐華公使很清楚顧維鈞這傳奇般的人生經歷。能夠在先後兩個政權出任外交部長,而且顧維鈞本人並沒有遭受到任何「叛徒」的指責,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值得玩味的事情。

或許是很頑固的堅持者中日的敵對立場,日本駐華公使很快就冷靜下來,他雖然認同顧維鈞所說的「過去」,不過他也發現了顧維鈞很巧妙的隱藏的一個事實。那就是顧維鈞並沒有主動選擇新的人民黨政府。在北洋覆滅的時候,顧維鈞僅僅是承認了失敗的實施,以投降的方式表示了對新政府的態度。如果顧維鈞當時選擇的是公開拋棄北洋政府,主動投奔人民黨政府。想來他的名聲絕對不會像現在一樣值得稱道。

不管什么時候,為了謀取利益實施叛變行為的叛徒會被打上不可磨滅的叛徒印記。

顧維鈞很快就理解了日本駐華公使的沉默,他笑道:「如果公使閣下並不認同昭和維新的理念,也不希望日本走上中國的道路,那么可以完全不理會我說的這些。如果閣下是真的認同昭和維新派的理念,是真的希望能夠為日本人民做一些事情的話,我想閣下也自然會做出自己的選擇。」

道不同不相與謀,這對任何人都是一樣。顧維鈞本人也是前幾年才明白了人民黨所宣稱的「無產階級」的概念。例如他顧維鈞就是一個無產階級。作為一個決心一輩子吃外交飯的人。顧維鈞既不想擁有資本,也沒想過要獨占什么權力。當然,從個人利益角度而言,顧維鈞也希望自己的勞動得到承認,得到相應的報償。

人民黨反復講階級,作為「無產階級」的一員,顧維鈞當然希望中國的現行制度能夠保護無產階級利益。從這個階級立場的角度來看,顧維鈞覺得無論是占有土地的土地分封制度,或者是占有權力的權力分封體系,或者是占有資本的資本主義制度,都是無產階級制度上的敵人。

盡管顧維鈞本人與地主、封建權力者、資本家,都這血緣或者師友的關系。盡管顧維鈞本人即便是覺醒了階級覺悟,也沒有讓他產生什么仇恨的感覺。但是顧維鈞已經很明白,在現有的制度與舊制度的斗爭中,顧維鈞會因為親情去同情甚至在生活上給與同時擁有「階級敵人兼親友」幫助,可顧維鈞是不會再站到階級對立者的立場上去,不會去支持這些人希望維持的制度。

顧維鈞對這個認知有時候感覺很苦惱,人類畢竟是感情動物,人類是擁有肉體的生物。純粹理性的判斷經常會給感性帶來相當的痛苦,而這感性引發的精神痛苦也經常會帶給肉體痛苦的感覺。所以對日本駐華公使的沉默,顧維鈞非常能夠理解。

人民黨中並非沒有「叛徒」,尚遠、蒲觀水、嚴復,還有很多人都是真正的叛徒,他們也在人民黨中獲得了地位與聲望,在退出政治舞台與人生舞台之前,他們還有著巨大的權力。然而這些人中沒有一個是為了追求這些地位、聲望、權力而背叛以前的效忠對象。他們參與革命的原因僅僅是他們希望建立起一個更加美好的中國,並且矢志不渝的為這個革命理想而奮斗。對於顧維鈞這樣的人來講,想做出這樣的決定是非常困難的。

在顧維鈞嘗試著勸說日本駐華公使的時候,日本天皇裕仁也感到了巨大的痛苦。在他面前跪著的是海軍軍令部總長伏見宮博恭王,伏見宮博恭王並不是因為接受了昭和維新派的建議,前來探望天皇的安危。而是在海軍爆發的叛亂中被抓了起來,海軍的叛亂者們把伏見宮博恭王作為「禮物」送給掌握著東京的昭和維新派,然後又經由昭和維新派的「善意」而出現在裕仁面前的。

伏見宮博恭王元帥是陸軍大將伏見宮貞愛親王長子,本名愛賢。出繼華頂宮,改名華頂宮博恭王,但是預定繼承伏見宮家的弟弟邦芳體弱多病,就回到了伏見宮。稱伏見宮博恭王。1886年4月12歲就進了海兵16期,可是9月份就因受不了軍校對皇族的照顧退了學,去德國弗倫斯堡海軍學院留學。

伏見宮在德國不是鍍金,而是實打實的受教育。讀完了海軍學院以後還上了研究生班。回來以後又在海上干,因為反正不是什么至親,天皇也不稀罕,別人當然就更不管了(反正也管不了)。

在日俄戰爭黃海海戰中,他是三笠號後炮指揮官的少佐第三分隊長,被打斷了三根肋骨,負傷後拒絕了軍醫的救治,要求軍醫先去處理重傷員,是趕來的炮術長加藤寬治少佐把他硬抱下去的。就這樣他成了英雄。此後歷任浪速號、日進號副艦長,1907年再赴英國留學,回國後歷任高千惠號,伊吹號大佐艦長,橫須橫鎮守府少將司令,海軍大學校長,第二戰隊司令,第二艦隊中將司令,軍事參議官。1922年47歲就成為海軍大將,升遷速度之快,在日本帝國海軍中空前絕後。1932年進入元帥府,成為日軍第一對元帥父子(第二對是寺內正毅/寺內壽一父子)。

昭和天皇即位後,極力控制軍隊。1933年伏見宮接替條約派的谷口尚真出任海軍軍令部長,和陸軍參謀總長閑院宮載仁親王一道,代表天皇在幕後操控海陸兩軍。

在見到伏見宮博恭王之前,裕仁已經見到了陸軍參謀總長閑院宮載仁親王。這位負責與統制派一起清洗陸軍的家伙見到裕仁之後痛哭流涕。現在海軍軍令部總長伏見宮博恭王盡管性情剛烈,可被一群年輕海軍軍人俘虜帶來的屈辱讓他面如死灰,眼瞅著也有潸然淚下老淚縱橫的趨勢。

代表裕仁去控制軍隊的兩位親王落得這么一個下場,裕仁已經清楚他為了控制軍隊做的努力此時終於壽終正寢。裕仁從伏見宮博恭王那里得到了不少外面的消息,統制派陸軍也曾經吆喝著要攻入東京,拯救天皇。這快兩個月過去了,統制派控制的陸軍一動不動。在未來看樣子也指望不上他們。現在海軍也站到了「昭和維新」派那邊去。昭和維新派現在還在逼著裕仁接見那些前來訴苦的日本泥腿子,並且不斷制造各種「人民的天皇」這種彌天大謊。

憤怒的情緒是真實的,然而裕仁卻感到了一種恐慌,因為他發現日本的局勢已經越來越脫離了他的控制,倒是向著「昭和維新」派所希望的方向一路狂奔起來。

失敗的預感如同陰雲般籠罩在裕仁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