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善、惡、自有報(1 / 2)

斬天斧 柳殘陽(偽) 11591 字 2020-12-23

夜更深,人愈困。

兩個守夜的暗探牢騷更多。

突然,一條黑影快得有如鬼魅,從「盛昌船行」的後院劃空而出。

那種訊捷的速度,讓人懷疑是視覺上出現幻覺,左邊的小個黑影就有這種感覺,只聽得他詫異地道:「咦!老陳,剛才好象有人出來了。」

見你的大頭鬼!有人?連鬼影子也沒見一個。有人出來還能逃過我『夜貓』

陳起筆的雙眼?小五子,你小子給我把招子放亮點,別地娘的睜眼說瞎話。「老陳用教訓的口氣說。

「也許是我眼花了。」小五子悻悻地說……

北城,是「鎮江」府衙門所在地。

由於「鎮江」府是大城鎮,治安較差,因此官府在這里設了三班六房,人手很足。

六房中以捕房占地最廣。因為附設在獄官,簽押房本身的人手,就比其他五房多一些。平時未牌時分一過,整個府衙便已是人聲沉寂,唯一仍在忙碌的地方,就是捕房。

如果發生重大要案,捕房也是晝夜辦公的唯一忙碌機構。

今晚,二更未全城即早寂,捕房的議事堂卻燈火通明。這表示本城已有重大事故發生。

「量天一尺」周萬山自然是唱主角,隨他參加的另有四名捕決。這四人全是周萬山的得力臂膀。都是最精明的辦案專家,捕快中的精英,同時也是他這個總捕頭的心腹死黨。

外面派有一名心腹衙役把守。堂門外的走廊點了兩盞照明燈籠,亮度有限,由這位衙役負責禁止無關的人出入。

「量天一尺」他一只腳踏在一條圓凳上,一只腳站在地上,指手劃腳地說了一大堆,然後繼續道:「宗興這小子平日在城中人模人樣充人王,驕狠狂妄,目中無人,我早就受夠他了。這次有機會整他。周某人一定要整得他永不翻身。」

「周頭兒,那小子也的確風光得太久了,該是他倒霉的時候了。頭兒,你說怎么辦,我們幾個便怎么做。」坐在他右首的一位中年捕快斷然接道。

「我們大家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另有一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所以講,這一回,我們想出一條絕戶計,整死那小子。事成之後,我們的那筆酬金,你我家人吃上三輩子也吃不完。因此為人為已,這次計劃一定要策劃得天衣無縫。」

「頭兒可有什么妙計?」量天一尺左首的一位尖嘴猴腮的巡捕問道。

「老辦法,栽贓嫁禍,屈打成招,然後秘密處決。現在,咱們一起策劃一下這次計劃中的一些細節。」

三更後不久,會議已散。「量天一尺」如果碰上公忙,通常會留在衙門的辦事房歇息。房後的休息室其實可以住宿,有床有帳有簡單的家具,一個人住一晚足夠使用。

四位手下都走了,他還要好好考慮一下計劃中的細節。因為這項計劃決不能出差錯,否則他可得吃不了兜著走,弄不好連性命都要賠上,所以他一個人回到公事房。自己徹了一壺茶,默默地坐在燈下皺著眉頭深思。

他是一個老謀深算,心思細密的人,不然他這個總捕頭的座位絕不會一坐十三年,沒有把握的事,他是不會冒然去辦的。

一陣陰風刮入室中,燈光搖晃。

職業上的經驗,與生來便具備的本能反應,令他霍然一驚,猛地放下茶杯,警覺地抬頭用目光搜索。

一陣寒顫通過全身,毛骨驚然的感覺震撼著他。

不知什么時候,室內左側的窗前,站立了一個戴著只露眼口鼻的黑頭罩的人,渾身上下一片黑,黑得詭異,黑得陰森,黑得怕人,無聲無息地站在那兒,象是一個突然從地獄深處冒出的黑色幽靈。他敬畏天地,但他不信鬼神。人如果做多了虧心事,最好別相信鬼神菩薩,否則他一定會在疑神疑鬼的緊張思想狀態之下度日如年,時間長久了說不定會發瘋。

「量天一尺」他只相信事實。現在呈現在他眼前的事實,告訴他,這不是幽靈,而是輕功身法超人的高手。為什么在這個時候會有江湖高手來找他?

作賊的往往會心虛,他重新抓起茶杯,倏然而起,在空中持茶杯朝黑影擲去,重抓茶杯是他的本能反應,擲出攻敵是他的自衛反應。平平凡凡的一只瓷杯,在他這種高手運功擲擊之下,將具有致命的威力,他從不懷疑自己的能力,從來就對自己具有強烈的自信。

茶杯排空而出,呼嘯有聲。可知他已用力飛杯,砸向那可怕的黑色幽靈。

他杯出手中同時沉叱:「什么人?」叱聲震耳,膽小的人還真會被他嚇一跳。

「用不著出聲招呼,外面所有的人包括你那四位手下,已全被本人擺平了。」

黑衣蒙面人左手隨便一揮,便抓住了那個破空而至的茶杯,邊說邊向「量天一尺」

接近。

「大膽!你這狂徒竟敢公然到衙門鬧事,你目中還有王法嗎?」量天一尺口中沉喝。

「哦?你這家伙心目中還有王法?」

黑衣人冷笑道。

「廢話,周某人堂堂一府總捕頭,難道不講王法?門下是什么人?為何深夜到此鬧事?是何居心?」

「我是什么人你別管,我來此是想問你,『盛昌船行』的宗公子與你周捕頭有什么深仇大恨,你竟然要定一條絕戶毒計來害他?」黑衣蒙面人冷森的問道。

量天一尺心中一驚,知道剛才與四個心腹的談話一定被這個黑衣蒙面人竊聽,殺人滅口的念頭油然而生。

「該死的東西,你竟敢胡說八道?」量天一尺怒罵一聲,閃身切入,右手五指如鉤,向黑衣蒙面人的左肋疾抓,五指皆可制穴鎖脈,也可以象利刃一樣貫插入體之中,招式用老而且可以一翻變招擒肘扣臂,這式換拿手法,火候練得如火純青。

黑衣蒙面人一聲冷笑,不閃不避,他右手一探,伸展的手臂已經失去手的形狀,象是人爪章魚的延伸觸須,不可思議地從一個極奇怪異的角度截出,纏住了量天一尺的右手脈門,手上,也真像章魚似的生了不少吸盤,貼上手腕便牢牢地纏實,勁道突然增加十倍。

「平!」人影摔飛而出,是量天一尺,他被黑蒙面人來了一記極不漂亮的挺身側背摔,身形凌空打橫落地,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躺在地上痛得呲牙裂嘴,右手軟綿綿地失去了活動能力,似乎全身的骨頭都被震散了。

不等他痛叫出聲,一只大腳巨靴無情地踏在他的咽喉上,陰森森的嗓音傳入他的耳中:「什么人指使你陷害宗公子?」

見利忘義,貪生怕死,是對這種貪官最好的寫照。

「好……好漢饒……饒命。」量天一尺口中含含糊糊地道。

「說!誰指使你干的?」黑衣蒙面人腳勁道稍稍一緩。

「閣下是宗公子什么人?你這樣做不怕連累他嗎?」量天一尺他還真行,生死關頭,竟然機警地利用機會向黑衣蒙面人曉以利害關系,「殺官等於造反,可要株連九族。」

「你少廢話!你說不說?」黑衣蒙面人不為所動,腳下一用力,口中陰沉地道。

「我……我說……請……請輕一點」量天一尺斷斷續續地道,任是誰脖子上被人用腳踩住,他保證呼吸不暢,口齒不清。

「說!」黑衣蒙面人腳下稍松。

「是……是奚……奚成棟奚大爺要……要我干……干的」

「哪一個奚成棟?」

「茂……茂源車……車場的帳房師爺。」

「『茂源車行』?是賀仲謀這個老家伙?」黑衣蒙面人喃喃自語,接著又沉聲道:「是不是賀三爺派他干的?」

「我……我發誓,真……真的不知道,我只……只跟奚……奚成棟會……會過面,其他的我真……真的……真的不知道。」

巨靴一松,脖子上的壓力消失,但量天一尺掙扎著爬起,室中形影具無,黑衣蒙面人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自船行出事,宗興便托了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在外聽風聲找線索。

早上剛用過早膳,在北街混飯吃的水蛇明便來向宗興報說有消息了。

問了一番之後,宗興跟著水蛇明出了船行,門外,早有兩個大漢在等水蛇明,四個人會合在一起往城西走去。

從盛昌船行到城西的悅來客棧,該走南門大街,由大街向西折,大街又好走又近。

水蛇明三個人帶了宗興不走大街,沿小街小巷抄捷徑。其實,小街小巷東轉西折,反而走了遠路,水蛇明的理由很簡單,走小街小巷,可以擺脫後面盯哨之人。

折入一條小街,宗興有點詫異了。

「水蛇明,」他皺著眉頭道:「怎么越走越遠了,你以為我不認識路?」

「誰說的?宗公子。」水蛇明神情不悅地道:「從這里轉過兩條街便到了,怎會越走越遠?宗公子你是上流人物,對這種小街小巷哪會有水蛇明熟,在這里,我閉著眼睛用手去摸,都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宗公子你放心,錯不了。」

「哦!真的?不對吧,水蛇明,我記得以前來過一回,這里面不是一條死胡同嗎?」

「是啊,本來就是一條死巷子。」走在宗興身後的一名大漢搶步上前說道,邊說邊伸大手抓住宗興的右手反扭,擒住了。

水蛇明轉身,從左面架住了他,一家宅院的小角門,此時恰好打開,配合得真好。

「哎呀!你……你們……」他驚呼,掙扎。

可是無濟於事。水蛇明與大漢都是孔武有力的大漢子,不容分說已將他架入角門內。

眼前一暗,他知道已經到了一處內堂秘室,小小的紙窗大開,從天井中透入微弱的天光。室內本有三人,現在共有七人。

宗興被一個大漢扔在牆角床頭的地上,哼哼啊啊不住掙扎。

「順利地弄來了,沒被人跟蹤,現在怎么做?」水蛇明向室內原有的三個人問道。

「趕快處理掉。」為首的一位斷眉刀疤臉大漢踢了宗興一腳:「這小子不能久留,昨晚有超凡高手向周捕頭示警,可能是這小子請來的高手。為慎重起見,事急從權,馬上將他干掉,天黑之後再將他丟入運河,明天,鎮江府就又多了一條頭號新聞。」

「水蛇明,你這天殺的雜種!」宗興破口大罵:「你想怎樣?謀財害命嗎?

你這狗……」

水蛇明勃然大怒,猛然走近一腳對著宗興的咽喉踩下去。

「平!」倒了一個,是水蛇明,因為他踩中的不是咽喉,「而是一只大手,一只堅強有力的大手。他被大手一把抓住腳踝再一扭,砰然倒地聲掩蓋了骨折的脆響。

宗興象頭怒豹一樣竄起,手腳齊發快愈電光石火,象是八臂天神在大發神威,室內其他五個人還沒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待發覺不對勁,可怖而沉重的打擊已經臨體,災禍已經臨頭。

三記絞腿踢飛三位大漢,人在空中,又是一記頂心肘撞翻那位為首的斷眉刀疤大漢,身卷落地又起,一連三個空心筋頭追到門口將那名見機想逃的大漢一記旋風腿掃出八尺開外。

剎那之間,室內重是沉寂。

六條牛高馬大的大漢,全被拖到牆壁下一字排開,象是六條任人擺布的病狗,似乎全身的骨頭皆已拆散,所有的筋肉都被拉松了,一個個瞪著充滿恐懼與驚慌神色的大眼,駭然望著宗興。

不是說這位花花公子只會幾手花拳綉腿嗎?怎么他竟然在眨眼之間擺平六名好手?這六人當中最驚懼地要屬水蛇明。

宗興拿起床端的一把抓癢用的竹撓,握住呈爪狀的搔頭,首先走到水蛇明面前,輕拂著竹撓,似笑非笑地注視著這位小混混。

「水蛇明,本公子有話問你。」他用竹桿挑托對方的下巴往上抬:「是不是賀三爺派你們來的?」

「你……你怎么知……知道是……賀三爺?」水蛇明吃驚地問道,語氣不穩,心中畏極。

「水蛇明,是我在問你,說!」

「你……」

「你不打算說?」

「你就算知道……」

「撲!」一聲響,竹桿無情地穿透水蛇明的咽喉,鮮血象噴泉一樣從勁後向牆壁噴散,雪白的牆壁一下子濺滿鮮血,觸目心驚。

對方已經要下毒手要他的性命,宗興心中恨極,他發瘋了,他本來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有權自衛,有權保護他的人身安全和財產。

抽出竹桿,閃過飛噴而出的血箭,水蛇明腦袋一歪,沾滿鮮血的竹桿又伸挑在抓地的那個大漢下巴之下。大漢魂飛魄散,想躲避卻無法移動手腳。

「一定會有人告訴我,說實話的人可以不死。」他將竹桿在大漢的下巴輕輕移動,目光象冷電般凌厲,聲音陰森得象地獄陰風,「你!告訴我,賀三爺是什么人?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在……在下只……只是奚……奚師爺的手下……」大漢驚慌地,虛脫地嗷叫:「我真的不……不知道賀……賀三爺的身…身份。」

「沉船之案你知不知道是誰干的?」

「在……在下發誓不……不知道,真的……」

「那你對本公子已失去了作用。」

「饒命……」

「你以前殺過人嗎?」

「在……在下只……只是聽命行……行事。」

「撲!」,竹桿上冷酷地穿透了大漢的咽喉。

「你,應該對我有點用。」竹桿又移到了斷眉刀痕臉大漢的下巴,竹身的鮮血觸目驚心,他陰沉沉地問道:「你是這幾個人當中的主事人,對不對?」

「賀三爺是……是三尊府設在鎮江府的堂口的大……大首腦。」斷眉刀疤大漢幾乎語不成聲:「沉船……沉船案也…也是賀……賀三爺命人干……干的。」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我們府……府宗早有擴……擴充地盤之意,所……所以他授權給各……各地的大……大首腦,讓他們伺機發展勢力,擴大地盤,籌備資金,賀……賀三爺他想獨攬鎮江府的水路兩……兩條財路,因此他要吞……吞並宗…宗公子的船行。」

「那七十二船夫也是他派人下的毒手了?」

「是……是的」。

「是什么人去干的?」

「這……這我真的不……不知道……,我……我……我發誓……」

「你不知道就表示你已沒有機會再在這個世上活下去。」

又是一聲「撲」響,竹桿毫無阻礙地穿透了斷眉刀疤大漢的咽喉。

「饒命!」其他兩個大漢狂叫。

最後留下一位五短身材的大漢。

「你回去告訴賀三爺。」他扔掉手中的竹撓,「告訴他,七十二條人命他必須償還,這筆血債一定要清算。再回去告訴你的狐群狗黨,叫他們最好遠走高飛,離開賀三爺身邊。本公子的報復將是空前慘烈,不相干的人最好少趟這混水,我給賀三爺三天時間,叫他快點准備,記住了!」說完他轉身出室。

盛昌船行在京口碼頭河岸的大道旁,進出城關十分方便。

河岸一帶的大道正是京口碼頭的精華長街,這條街有一大半屬於盛昌船行,客棧、葯行、妓院都是宗興的產業。船行占地極廣,有船夫,伙計的宿處,食堂。

門口另設有談生意的四間鋪面。還有宗興建在船行中的家。

他這個家共有三進院,在第二進院中建有一座樓房,是他的卧室,書房兼辦公的地方。站在陽台上,不僅可以看到船行及在院的全景,而且可以觀賞遠處漕河河面的盛況。

宗興如果不到外地聯系業務,洽談生意,就通宗住在這座閣樓之中,他有空之余,除了與那些姑娘們縱情尋歡外,還通常與船工伙計們混在一起,他是個頗受手下愛戴的開明東主。

不論在城內城郊,沒有人敢在『盛昌船行』的船工伙計們面前損宗公子。不識相的人,很可能被揍一頓,甚至還有可能打破頭。

小樓四周栽種了不少盆景,花草,宗興是個雅人,他懂得如何盡能地美仕他周圍的環境。

明天便是他給賀三爺准備的最後期限。今天晚上,快二更了,他仍無倦意,還在書房里處理這幾天的業務和帳務。雖然出了事,但盛昌船行仍然是金字招牌,生意仍然很旺,老主顧們都非常信任這位年輕的東主。

夜深人靜,兩個侍候他的丫環——玉香與水月已安睡了,主人用不著他們侍候,她們都是很聽話的好侍女。

本城的人都知道宗公子曾經練過武,隨船行中一些會武功的人,學過一些花拳綉腿。

刻意調查他的人,也知道他會幾招三腳貓的下乘功夫,專門與城內一些大方活潑的姑娘們擺酒設宴,縱情取樂,是個標准的花花公子,容易對付得很。

對那名回去報信的大漢,賀三爺就不太相信,認為是這幾個家伙辦事不力,出了差錯找借口搪塞,口里講不信,其實他是半信半疑。至少他今晚派來對付宗興的殺手,就是一等的好手。

一聲十分輕微,輕得幾乎是自己聽覺發生錯覺的細微聲響,傳入宗興耳際,他心中一動,放下了正在算帳的算盤。

夏夜起涼風,十分正常,但起陰風,便就透著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隱隱風聲中,燭光搖晃。

風聲乍起乍停,這陣不勁猛的陰風來得古怪,風聲一止,半蔽的明窗忽然全開。

無聲無息,燭焰搖搖,倏然熄滅。書房太大,外面又是星光依稀,燭一熄便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咦!」窗口忽然傳出一聲驚呼。

這種徑寸的大燭用口吹尚難吹熄,微風又怎能吹熄?兩個無聲無息從窗口飄入的黑影象兩個幽靈,左邊一個黑影顯然正在驚異為什么燭火會熄滅。因為驚呼是他發出的。

除非心中有警,而且反應極為敏銳的人,才會在發現警兆時吹燈自保。

兩個黑影自問一向以輕功自傲,該個花花公子怎么可能發現他們的行蹤?

肆無忌憚,右邊的黑影打著火石,點燃了突然熄的火燭。可是,室中渺無人影,原來坐在書桌之後的宗興,似已憑空幻化遁形。

「沒有人能在你我眼中無聲無息的遁形,南宮兄,這小輩不簡單。」右邊的黑影有點驚訝地說。

「聞人兄,的確有點不同尋常。」左邊的黑影同意同伴的觀點,也詫異地道:「能發覺我們『神鬼雙劍』形蹤的人,江湖中沒有幾個。這小輩通常是深藏不露,在扮豬吃老虎?」

不知何時,在兩個黑影原先立身之處,出現了宗興的身形。他手中握了根尺寸的,用來做鎮紙的銅尺,虎口又黑又亮,站在那里不言不動,象個飄出鬼門關的地獄幽魂。

「不是扮豬吃老虎,而是老虎本來就打算吃豬。」

宗興忽然出聲,聲音不大,卻很陰沉。讓人聞之感到震耳膜直撼腦門,頭皮發炸。

兩個黑影聞聲猛地轉身,滿臉驚容地望著無聲無息中已接近至他們身後八尺的宗興,心頭大駭,對方如果剛才出手偷襲,他們兩個想都不敢想會有什么後果。

「你們兩個家伙自稱神鬼雙劍,我看你們既不象神,也不象鬼。兩位深夜造訪,不知有何見教?」宗興冷然發問,但聲音沒有剛才那么陰沉。

「在下『鬼劍』南宮明,閣下可是宗公子其人?」

「正是本公子,你是鬼劍,那位仁兄一定是神劍了。本公子與二位素不相識,你們深更半夜前來,有何貴干?是不是賀三爺派來的?」

「沒錯,是賀三爺派來的。」神劍聞人飛沉聲道:「你是不是打算用你手中的銅尺趕我們上路?」

「如果你們是來殺我的,我當然有權自衛了。」宗興淡然一笑:「我不是趕你們走,而是毫不猶豫地殺了你們永除後患,免得打蛇不死,遺禍三生。」

「小子你好狂,過去有許多人藐視我們神鬼雙劍,但他們都死了,而今日,你小子也絕不會例外,你一定得死!」鬼劍南宮明陰森地道。

死字尚在人的耳際回響,聲音尚在空氣中絞動,鬼劍已對著宗興一閃即到,極象一個鬼魅附形,明明看他向左撲,但等人影近身卻是往右攻。而就在這一閃錯的剎那間,一抹匹練式的寒光已詭異的向宗興的胸腹王害戳去。

「鬼劍,鬼劍,穿心一劍神仙難逃。這句話,是江湖中對鬼劍穿心一劍凌厲劍法的寫照。

但見他攻向宗興的這一劍,果然凌厲無比。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是鬼劍向來的作風。

眼看宗興便要被鬼劍擊穿心致命,一旁觀戰的神劍見狀,也簽道:「南宮兄,穿心一劍,神仙難避,果然厲害。」

鬼劍他也認為這一劍已經擊中了對手,他獰笑著道:「小子你死……」

話沒說完,他沒有出聲了,因為他發覺一劍刺中的那個身軀,根本就毫無著力之處,刺中一個虛幻的人影,他當然沒有著力之處,一劍刺出,勁道易發難收,待招式用老,他便大覺不妙,剛想回劍自保,那時已晚,因為打擊已經臨體。

宗興極為詭異地,令人不可思議地繞到了鬼劍南宮明的身後,手起尺落。

「撲!」的一聲響,銅尺落在鬼劍的天靈蓋上,南官明的頭骨象雞蛋一樣脆弱,一受力便破裂,鮮血腦漿往外冒,鬼劍狂嚎一聲,身形踉蹌地向前沖出兩步,然後向前撲倒。腦袋成了爛西瓜,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他。

神劍聞人飛見狀大駭,似乎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看著同伴一劍將對手穿心而過,怎么眨眼間死的卻是鬼劍?

他尚在駭然之中,那邊宗興已冷森地出聲道。「你的同伴已死,你這位神劍是不是也打算學那個死鬼鬼劍一樣,拔出你的寶劍將我殺死?」

神劍聞人飛聞言一驚,跟著勃然大怒,一向最要好的朋友被人殺死,他能不憤怒?人一憤怒,怒火便會滅心智,心智一亂,人便會失去理智,失去理智就會不顧一切,不想後果,盲目沖動。他忘了同伴是如何在搶制失機的情況下被人家一招斃命,他忘了自己也並不比鬼劍高明,即算高明一兩分,但也絕不會高出太多。

他一聲大喝,手中長劍辭然出鞘,在劍芒乍閃乍隱中,七道晶瑩的弧光,帶著一匕蓬火花散星似的寒星,走中宮直取宗興胸腹七大要穴。

宗興見狀一聲冷笑,身形不退反進,象一頭撲向獵物的獵豹,以超出人體極限的奇速撲進,從劍與劍之間的縫隙穿透切入,左手呈爪狀,從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抓向神劍持劍的手腕,那個角度、完全違反了人本的關節結構,似乎他的手成了一條無骨的靈蛇,那么詭奇的纏向它的獵物。

「神劍」名列「神鬼雙劍」之一,在江湖中是有名的殺手大豪,黑道中凶狠手辣的大煞星,雖在盛怒之中燥然撲進,但他入目對手撲進那道快得幾乎令人看不清身形的淡淡人影,那種快法,似乎時間與距離對他來講,已完全失去作用。

他駭然地意識測自己遇上了極為可怕的高明人物。在這剎那,死字頓時閃過他的腦際。

頓時,他心頭大駭,同時,發覺自己搶中宮所暴露的空門已經成為自己的致命點,神劍不愧為神劍,他當機立斷,不待招式用光,利用從搏殺中得倒的殺人技巧。劍勢突然一變,用神來之筆形容他這變勢一劍,毫不為過,但見他持劍的右手往下斜撇,化直刺為斜戳。招式變得好象是羊掛角,無跡可尋。

但見劍尖帶起一道來自虛無中的輕虹,剎那之間便光臨宗興的腰脅。

他這么一變招,眼看清亮撲進的身形變成了直往劍上撞,如果收勢不住,勢必被一劍挑開腰脅,內臟被劍攪成一團糟。

宗興心中也吃了一驚,暗暗贊了一聲好劍法,他是藝高人膽大,臨危不亂,眼看他的身形朝著劍上撞,但卻在劍尖與衣襟即將接觸的那千鈞一發的剎那間,身形仿佛變成了一團原始的變形蟲,極為異地一旋一扭,跟著折向右閃,貼著神劍聞人飛的左側一掠而過。

「神劍」一見勢在必中的一劍落空,便知不妙,他的反應和身法皆可算超人一等,但他剛要轉身面對敵人,可是打擊來得太快了、他的動作已經慢了半拍,也只要這半拍,便可令他成為黃泉路上客。

本來,他認為掠過的人影不可能會有出手攻擊的准備,要知掠閃,便意味著躲避,而躲避,即表示根本就沒有攻擊的機會。他轉身對敵,原意是乘勢追擊而出,不容對手有絲毫喘息的機會,可惜他將自己看得太高,將別人估計得太低。

神劍聞人飛就在宗興掠過之際,只覺耳中清楚傳來頭骨碎裂的可怖聲音,而這一絲令人心悸的聲音,只怕也是他在人間所聽到的最後一絲音響。

他的遭遇與鬼劍一模一樣,腦袋成了一個爛西瓜,紅的鮮血,白的腦漿流了他滿頭滿臉,那臨死之前的嘴臉,可怖極了。

沒有發出慘叫,因為他根本來不及發出聲音,他僅僅後退了一半步,便搖搖晃晃地往後仰倒。雙目瞪出眼眶怒睜著,猙獰恐怖之極。

低頭看了腰脅之際那道兩寸的破口,差那么一點點便要傷及肌裂膚,宗興暗叫僥幸,神劍這一劍還真神,換了一個人,還真逃不過攔腰這一劍。由此想來一定有許多江湖高手喪生在這神鬼雙劍之下,賀三爺能派出如此高手,他的實力還真不容忽視。

想到明天,便是自己給賀三爺的最後期限,天一亮,他就要單槍匹馬地去找賀三爺討還公道。他不禁豪情大發。心中暗道:看來明天不能在意,那種玩意兒是用的時候了。

樓上的動靜,早已驚動了住在船行的伙計們及兩個丫頭,在宗興的招呼下,大家一齊動手,處理掉兩具屍體。叮囑大家不要大驚小怪,切記不能聲張外扔揚,免得官府的人抓到把柄,那時他這個殺人凶犯的罪名一定難逃。

大伙兒知道一向尊敬的東主竟然是他們最崇拜的武林高手,對宗興是越發敬服,因為伙計們中有兩個曾經在道上混過的人物,由於不能在那種弱肉強食的競爭中生存,所以改了行,在盛昌船行當了一名伙計。這二人認出了兩具屍體的來歷,神鬼雙劍已是江湖中的殺手大豪級的高手,他們東主能一人搏殺之兩個大殺手,那么武功豈不是更高。

官方的眼線自昨天已全部撤走,大概量天一尺不但被黑衣蒙面人嚇破了膽,而且從賀三爺那是得來的消息更讓他心膽俱寒,現在縱使再借他三個膽,他也不敢來辦這位宗公子了。

打發走一干伙計,讓他們繼續休息,好說歹說勸走了兩個說什么也不願走的丫頭。現在,閣樓中又恢復了原有的安靜。

書房燈已熄,卧室之中卻又是一燈如豆。

從床頭一處暗櫃之中,宗興取出了一個二尺寬,四尺長的大黑皮革囊。

拿著革囊放在桌上,抽出一條圓凳坐好,打開皮搭扣,從革囊中掏出一件約兩尺寬的扁平物體,再打開包在紅油綢外的黑布包,然後揭去紅油綢,他的左手,便多了一個寒光閃閃的外門兵刃。

宗興雙手握著這件東西,放在眼前,他凝視著閃爍著冷森寒光的兵刃,目中喃喃地道:「斬天斧,斬天斧,我得到你已近十三年,想不到真有用得著的一天。

那位前輩的預言一點也沒有錯,今年正好是距你隱世之後的五百年,難道你真的要准備掀起一場漫天殺劫?這不能怪我,也許這是天意,七十二條無辜的生命不能白死,宰了賀三爺,他的後台三尊府一定不會善罷甘休,還有小雪所在的五蝠血令也不知會不會罷手,唉!學了這身奇技,也許早就注定我應該是個真正的江湖人,人力,並不能改變天意,難道盛昌船行到了我這一代真的要破產?不,決不!

自語到這里,他的虎目之中忽然閃射出一種駭人的精電。兩道目光就象兩把有形的利劍森冷而充滿殺氣。

拿起油綢,他開始細致地擦試著他手中的這個奇異的上古兵刃。

你如果嘗試過,當你見到宗興手中的東西,你會知道,死亡是什么滋味,要什么樣的東西,才能帶給你真正的死亡。

這是一柄屬於奇門兵刃的外門兵器,通體烏黑發亮,它長三尺九寸半。紫檀木制成的把手上,有道內凹的握痕。把手的外圍一側,有一個單邊戳耳護手,約半尺大小。通過粗若兒臂的烏黑把柄,頂是寬八寸的彎月型利劍。只是一面利劍是密排著的,長約兩寸的鋒利鋸齒組成。看上去,給人一種心悸的感覺。兩個劍刃大小一樣,打磨得發亮的刃口鋒利無比,那上面閃爍的寒光讓人見了背脊會直冒寒氣。在兩個劍刃扣間,有一根超出刃尖八寸的尖銳頂錐。三寸長的鋒尖下有一個拳手大小烏黑的勾頭,口鼻眼耳六竅形成了六個通風的細孔,如果高速揮動,它能發出奪人心魂的異嘯。這個奇特的頂錐延伸在整件兵刃的頂端,給這件兵刃增加了一種凶異的氣質,象極一頭厲鬼頭上的魔角,恐怖而詭異。

這件兵刃,只怕連當年編排知機兵器譜的百曉老人知機子,也沒有見過,但在《山海經》上曾有記注:這是洪荒時代遺留下來的上古凶器,傳說它是蚩尤大戰黃帝的三件凶器之一,稱為斬天斧。這把斬天斧,是當年宗興從師在昆侖山的洪荒絕域時,由一處深澗古洞之中得到的。得到這件兵刃的同時,他也得到了一套泣鬼驚神的絕世劍招。

斬天斧通體由產於極北的北溟海海底的一種萬載深鐵所提煉出的鋼母鑄成。

凈重三十六斤,正合地煞之數,又稱地煞魔劍。

斬天斧鋒利無比,斬金切玉,無堅不摧。不知它是什么人所造。它的鋒利程度較之干將,莫邪等神兵是無遜色。五百年前,斬天斧曾經是一代無敵魔尊煞星金唯我的敖世兵器。後來煞星失蹤,斬天斧也由江湖失蹤。宗興得到斬天斧,是在一位佛門高增坐化的遺骸之前,當年正是這位佛門奇人降服了煞星,沒收了斬天斧,預言斬天斧五百年後必問世,這是天意。斬天斧問世,必將掀起漫天殺劫,是以殺止殺的度厄之法

放斬天斧的黑囊,是由一張千年黑蛟皮制成。這是從那位佛門奇人的遺言中得悉的。它是煞星自制的。本身就是一件奇寶。背在背後,恰是一件可以抵御任何刀劍掌力的寶甲。

宗興的師父,是一位一心向道的老道土,他不望名利,從未在江湖中走動過。

得到宗興為徒,也是人與人之間的一種緣份,宗興自幼從師二十余年,學會了各種各樣的奇門技異,這些奇學,對於江湖人物,無一不是不可多得的武林奇學。

宗興乃天生練武奇才,他吸取了煞星金唯我的蓋世劍招的精華,與他自身的一些技巧融匯貫通,演創了一套神奧絕倫,奇幻無比,詭異凌礪,巧奪天機的魔招,他自己替這套劍招命名為『雷霆生死劍』,一共九式,外加三招散手絕式。

但因他從無機會使用這一絕學,所以連他自己也不知它的真正威力有多大。

「這一回,江湖人物便成為我斬天斧試招的犧牲品,我想我會知道我花了無數心血,絞盡腦汁,苦研花近三年之久的這些式學招式,到底有多厲害,師父所傳授的九陰大陽乾坤大真力,到底是不是天下無敵的絕學。要當江湖人,我一定要成為一方之霸,我一定要將盛昌船行發展成為天下第一大船行,我要讓五湖四海都有我宗興的船在航行,喃喃自語到此刻,他那雙原本又大又黑的虎目,變得更大、更黑,更亮,陰森森的好似食肉猛獸那凶光閃閃的眼睛。

賀三爺的府第在城北滄浪亭的狀元坊,但他平時很少在。大部分時間逗留在聽雨軒中,並不是為了便於主持車場業務,而是為了活動不受拘束,這位大爺好酒好色是府城有名的,有些人好酒好色是天經地義之事。

聽雨軒依傍大運河,四周果園圍繞,近河一面加建了亭台池閣,主宅的中心是朝陽樓,四周花草一片錦秀。

府城畢竟是法制之區,白天上門公然鬧事,當然有所顧忌,是以宗興決定晚上來會賀三爺,他要瞧瞧這位大爺的神通究竟有多大。

三更天,聽雨軒已是夜闌人靜。園門持著兩盞燈籠,發出暗紅色的光芒。

通向軒圓月洞門的小徑兩旁。全是茂林修竹。夜風過去,枝葉沙沙作響,人行其中,搖竹好似幢幢鬼影,讓人為之駭然。

不但小徑充滿鬼氣,今晚的聽雨軒,似乎再也看不到一星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