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 七禽六獸,十三衣冠(2 / 2)

照日天劫 默默猴 7425 字 2020-12-23

這人說話斯文時,行止便極其低劣,一旦說起難聽話來,舉手投足又變得恭敬有禮。劫兆聽他說得不倫不類,一時無語,省起自己只顧欣賞瓶兒的衣里春光,還未仔細打量過對手。

「司空度這個名字好熟……咦,我是在什么地方聽過?」那「過隙白駒」司空度空有一副文謅謅的萬兒,卻生得黝黑粗壯,筋肉糾結,哪里像是讀過書、能識字的樣子?活脫脫是個賣苦力的碼頭工,偏又穿起一襲青衫,戴冠持扇,儒服左肩綉著一匹奮蹄白馬,綉工雖劣,白馬神韻卻頗為生動。只是青衫被他那身肌肉棒子撐得線頭綻開,馬形扭曲,令人不忍卒睹。

余下三人的衣著品味大抵相同。

「而冠沐猴」平白衣是個瘦得胸肋貼背的青白漢子,用拎花鋤的姿態抓了對判官筆;「馮河暴虎」何言勇矮小猥崽,卻拿了柄皇家節鉞似的金裝大斧。「充棟汗牛」古不化胖得眼睛鼻子差點陷進頰里,神情呆滯,拿麻繩在背後綁了副鐵鑄算盤,似做兵器之用。三人均作極不合宜的文士打扮,衣上各自綉著猴、虎、牛的圖樣,十分突兀滑稽。

劫兆心想:「這幾個人古古怪怪,隨便將成語顛倒過來,居然也能做為外號。殊不知『汗牛充棟』非指牛、『暴虎馮河』非指虎么?」雖然可笑,但卻笑之不出。武林中奇人異士甚多,但如此怪誕者,怕也只有魔門中人才能辦到。他這輩子還沒跟護院以外的人交過手,更別提魔門,想來心里也有點毛,旋一轉念:「便是魔門,京里誰敢不買爹的帳?」挺胸抱拳:「司空先生初到京城,我也不留難,今日之事,權且揭過。他日請移駕照日山庄,兄弟自當討教。」司空度猛抓腋窩,徑自咧嘴嘿笑,竟是來個相應不理。

「照日山庄可不是自來自去的地方,莫非還難入司空先生法眼?」司空度咧嘴笑開。「那倒不是,我們……也算是照日山庄的人。」劫兆愕然。「照日山庄怎么會有你們這些寶貝?是誰說了准的?」司空度文質彬彬一拱手,呲牙咧嘴的模樣卻有些豬狗不如:

「是劫軍說的。我們是劫軍的朋友,現在,該是算他的手下了。」劫兆面色大變,輕拭額汗,回頭對瓶兒壓低聲音:「城南鐵獅子胡同邊,有一座桐花大院,知道么?」瓶兒點點頭:「嗯。」劫兆咬著她粉嫩晶瑩的小耳珠:一字一句說:「你去那里找一位花婆婆,就說四少讓她管照你,衣食都請她多費心。我這兒辦完了事就瞧你去。」瓶兒粉臉嫩紅,聽話地點點頭,回望他的眸里霧蒙蒙的,有種不屬於少女的深。

「你這事很難辦么?」

臨去前,她小聲問他。

「難辦。」劫兆慘然一笑:

「這批煞星居然是我二哥的人。」

◇◇◇

那胖子古不化指著飛奔而去的瓶兒,回頭告狀:「啊,小丫頭跑掉了。」轉身要追,卻一連撞倒幾張桌凳,遙見劫兆橫劍攔路,只得眼睜睜看著瓶兒越跑越遠,終於消失不見。

「沒關系!」司空度安慰他:「跑了小的,還有大的。」劫兆硬著頭皮拔劍,啷鏗一聲激越龍吟,滿室流光漫盪,半晌都難見劍形。

「好劍!」司空度隨手撓頸,「唧!」一聲捏死一只虱子:「卻不知四爺有可堪匹配的劍法否?」劫兆明白自己有多少斤兩,不敢貪功進取,劍脊貼面豎立,守緊門戶:

「說嘴好有趣么?司空先生一試便知!」

轟的一聲破風勁響,居然是胖子古不化率先出手!他拽起背上的粗麻繩,把偌大的鑌鐵鑄算盤破碑摔出,這一下怕沒有數百斤的巨力,劫兆慌忙閃開,原處的桌凳頓時被砸得粉碎,連地下青磚都被摔出個大窟窿來。

劫兆回劍疾刺,使的正是《烈陽劍法》里的一式「偏映虹霓」,白刃分光化影,眨眼間一分為三,連刺左側肩、脅、髀(大腿)三處空門!噗噗三聲,居然全數刺中,衣上被扎得綻開血花。這原是兩虛一實、甚至三劍皆虛的精妙招數,意在催敵自固,從而搶得攻擊的先機,誰知卻遇到一頭不閃不避的肥牛,劫兆劍上的勁力綿軟,三劍皆中的下場就是無一致命,平白損失一記精著。古不化橫摔鐵盤,又迫得他左支右絀。

大抵擅使鐵算盤的高手,本身除了精通鐵牌、銅琶、跨虎籃等異形同質的奇門兵刃,往往也浸淫彈子等暗器,盤架里的算珠就是最好的運用。劫兆始終不敢退遠,冒險在他身邊游斗,防的也是這招。

兩人交手片刻,劫兆被沉重的巨大鐵算盤砸得手臂酸麻,長劍幾度脫手,忽然省起:怎么這大胖牛的算盤砸來砸去,幾十顆墨斗大小的算珠卻全無聲響?仔細一瞧,才發現全都鑄死在盤上,忍不住咒罵:「娘的!這跟拿一大塊鐵牌扁人有什么兩樣?敢騙你老子!」驀地身側兩縷陰風點至,劫兆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開,瘦猴兒平白衣的判官筆雙雙落空;還沒喘過氣來,一斧又攔腰劈掃,劫兆變招不及,避無可避,硬是挺劍一擋,怒吼:「卑鄙!」誰知吼聲奏效,金斧一把撞上了劍棱,居然自己收力,矮小的何言勇一個空心筋斗翻出戰團,又陰沉沉的抱著大斧頭,躲在一旁窺伺。

劫兆又好氣又好笑,不知該慶幸還是鄙夷,百忙中低啐一口:「還說暴虎咧,分明是膽小如鼠!」古不化一聽不對,拎著鐵算盤邊打邊解釋:「不對,鼠是我家老六,他叫『忌器投鼠』夏無光,可惜死啦。」「那我不是應該很難過?」

「我不知道你。我自己是挺難過的。」

「閉嘴!」瘦猴平白衣怒吼一聲,兩支判官筆分打左右:

「你們眼里到底還有沒有我的存在?」

劫、古二人繞著他打,一不小心挪了戰圈,便將他晾在一旁。糾纏數十合,劫兆突然發覺還是這個痴傻的大胖牛最難斗,幾次差點被他繳下兵刃,慢慢的有點氣力不繼,敗象已呈。

而「過隙白駒」司空度仍未下場,只在一旁靜靜觀視。

角落里忽來一把清洌的女聲:「天城山黃庭老祖的『列缺劍法』是什么玩意兒,也敢拿來丟人現眼?以快打快最是耗力,連這也不懂?」喉音脆甜動聽,語氣卻頗為冷傲,聽著只覺背脊一股寒涼,彷佛感染了話里的不豫與譏嘲。

劫兆被喊破路數,不覺一驚:「黃庭老道教的劍法,怎地還有別人識得?」無奈古不化卻突然開竅似的,鑌鐵算盤越使越慢,每一記挾力沉雄,都比方才更加難當。劫兆沒有轉頭循聲的余裕,把心一橫:「罷了、罷了!老爹教的烈陽劍只有那一招管用,眼下正是救命的當兒,我還寶貝什么?」奮起余力,手腕一抖,劍尖倏地幻出萬點金芒,迎著白刃一揮灑,颼然飆射出去!

「烈陽劍式?照日辟邪——『金霞萬道』!」

萬點劍光之中,劫兆的形體慢慢模糊……古不化摀眼哀嚎、扔下算盤,退;平白衣亂舞鐵筆,仍舊是退;何言勇掀倒幾凳,舉斧遮擋,連變五種身法六度移形,依然不得不退……劍出一瞬,劍者周身三丈方圓內,萬物皆退!

——這……這便是天下無敵的「烈陽劍法」!

耀眼的劍光便只一瞬。劫兆內力用盡,倏地回劍收式,拳掌交錯,劍鍔平貼於額前,滿室金光倏然交迭、颼颼不絕於耳;不過眨眼功夫,又回復成一人一劍。金光散盡的剎那間,一條黑影穿破霞暉靄暈,反掌扣住劫兆的脈門,當啷一聲長劍墜地。來人左手連彈,封住他周身大穴,儒袖一揮,露出一張黝黑粗鄙的丑臉,正是「過隙白駒」司空度!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此招可強不可久,」他湊近劫兆,笑得露出滿口黃牙:「所幸四爺的『大日神功』練不到家,倘若劍芒再遠尺許,或者再多留得片刻,在下便抵受不住了。」(不是練不到家,是我根本沒練。)

劫兆嘴里干得發苦,突然有種瘋狂大笑的沖動。

這個秘密在中州武林……不,應該說是普天之下,只有寥寥數人知曉:照日山庄第十九代的三位公子,包括二哥劫軍、三哥劫真,還有劫兆自己,無一學過大日功;唯一學過,並且練到第三重的大哥劫盛卻已身亡,他的死在山庄之內成為禁忌,任何人都不准公開或者私下談論,即使隨著時間過去,這個陰影始終沒離開過照日山庄。

沒有了大日功,烈陽劍法根本毫無威力。因此劫兆三兄弟分別被送入中州東北方的道家盛境天城山,拜在道門高人黃庭老祖座下,成為不記名弟子,酌因天賦授與不同武藝。

劫家三兄弟不是一母所生,劫兆身為老么,自小受寵,因此二哥劫軍特別看不順眼,長大後常尋釁生事。此番落到劫軍部下手里,少不得又要折騰,劫兆心里猜了個七七八八,沖司空度一聳肩:「司空先生,這回是你贏啦!我打不過你,佩服佩服!」忽然壓低聲音:「你也不是笨蛋,我就直說了。我一不怕打,二不怕罵,就算綁著游街都不怕。你玩夠了就趕快放我,以後在一個庄里過日子,死活能遇得上。」司空度一笑。

「有件事情,料想四爺還是怕的。」

「那我怕的可多了。」劫兆涎著臉,賊眼滴溜溜一轉:

「像我就挺怕死的,你總不能殺了我吧?」

兩人相視大笑,笑得劫兆泛起淚花,見司空度眼底殊無笑意,才慢慢收止。

「司空先生若要殺我,須考慮三件事:皇城鐵騎、照日山庄,還有我爹。」劫兆吞了口唾沫,開始認真擔心起自己的未來。他雖沒什么江湖經驗,卻認得亡命之徒的眼神。「皇城緹騎中不乏高人,能殺一流好手,照日山庄號令中宸九道八十一州,能殺有黨羽組織撐腰的頂級好手。至於我爹,除了其它五位並列『中宸六絕』的絕頂高手,怕無人能在『烈陽劍法』下走完五招。」「四爺說笑了。所謂『亡命之徒』,是抓了腦袋往褲腰一掖,死活不論,先反再說。至於四爺說的,也都是極有道理的,不過,那是殺完以後的事啦。」望著司空度丑陋自得的笑臉,劫兆只覺腦中一片空白,全身冷汗直流,平日如燦蓮花的舌簧突然失了效用,瞠目半晌,竟什么話也說不出,心中僅只一念。

(二哥他……他要殺我!)

「你居然跟『過隙白駒』司空度談條件,真是笑煞人也。」角落又傳來那把清脆冷冽的女聲,劫兆精神一振,暗想:「喉音美妙,身段形貌必佳。耳福既享,倒不能失了眼福。」但見廊間暗影一開,走出一名修長的紅衣女郎,薄羅衫子薄羅裙,緋紅綉金石榴色,手提一柄小巧的畫眉彎刀,連刀鞘也是紅彤彤的,明明大金大紅最是俗麗,穿在她身上卻有些出塵之感。

女郎下裳里還穿著白綢細褌(褌,音「昆」。有襠的褲子),足蹬一雙紅幫鳳頭靴,約莫是為了行走江湖方便,周身俱作武人裝束:雪白的綢袖窄而貼身,雙手束有紅護腕,胸腹間的圍腰款式與男子如出一轍,束上綉金帶子,更顯得纖腰緊致、胸脯渾圓,明艷里帶著三分英氣,分外撩人。

她只比尋常女子略高些,約至劫兆頷下,足脛卻硬生生長了半截,被褲管靴筒一裹,比例極美,益發出挑。劫兆想象她剝去綢褌綉靴之後,那雙赤裸的腿子該是如何渾圓修長、結實膩潤,褲襠里不覺有些硬,只得微微彎腰,免得露丑。

紅衣女郎的相貌自然是極美的,生得一張雪白清秀的瓜子臉蛋,只不過與她過人的修長腰腿一比,再標致的容顏都不搶眼了。劫兆估計她絕不超過二十,實際年齡可能還更小些,只是眉帶譏誚、唇抿冷笑,乜著一雙長睫彎彎、黑白分明的鳳尾杏眼,怎看都有股跋扈之氣。

劫兆省起她是數落自己來著,雖在難中,不忘反唇:

「怎么?官府規定不能談么?」

女郎看也不看他一眼,小巧的下頷高高抬起,冷哼一聲:「堂堂照日山庄的四公子,忒沒見識!人說:『七禽六獸,十三衣冠。』乃是東勝州道上數一數二的巨寇,『邪火六獸』殺人越貨,行事只憑好惡,全無道理可言,你竟想跟排行第二的『過隙白駒』司空度談條件,豈非笑掉旁人的大牙?」劫兆恍然大悟,從頭頂涼到了腳掌心,才知自己一頭撞進了死路。

「七禽六獸,十三衣冠」,是近年來中宸州東鄰最響亮的綠林字號。據說這十三人乃是當年魔教余脈之後,世代守衛魔教隱藏在東境的秘密勢力,等待天下大亂、魔門再興的時刻來臨。在他們口中的「逢魔命世之時」到來前,原本與黑白兩道秋毫無犯,甚至不為人知,直到有人誤闖秘境,無意中解開「邪火六獸」的禁制,才將這六名魔星放入東勝州武林,從此無有寧日。

七禽不出,「邪火六獸」無疑是當今武道上最令人頭疼的麻煩之一。他們沒有門派約制,不買黑白兩道的帳,不理會任何約定俗成的江湖規矩,我行我素,完全沒道理可講,誰遇上誰倒霉。唯一能指揮六獸的,只有六獸之首、人稱「中原逐鹿」秦失道的神秘人物,偏偏此人見首不見尾,似乎沒有同五獸一起行動的習慣,任由五兄弟胡作非為,徒然遺禍。

劫兆冷汗直流,勉強收攝心神:「奇怪,劫軍怎會結交六獸這等樣人?這些煞星要是堂而皇之進了照日山庄,爹肯定容不下。可惜爹不能出手……」忽聽司空度笑道:「姑娘好眼力,總還強過了照日山庄之人。卻不知姑娘芳名,師承何處?」劫兆暗叫不好:「這死馬說話如此客氣,少不得要干壞事了。」紅衣女郎冷冷一笑,傲然道:「想知道本姑娘的尊號,不妨問問那頭淫鼠夏無光。」劫兆想起適才胖牛古不化之言,心想:「莫非那『忌器投鼠』夏無光,竟是這個美貌的大姑娘所殺?」果然此言既出,四人面色陰沈。古不化鼻頭抽動、窸窣有聲,居然哭了起來。

司空度陰陰含笑,嘴角抽搐,一字一句的說:

「你就是……『飛?天?龍?女』岳?盈?盈?!」「正是本姑娘。」紅衣女郎岳盈盈冷笑:「我刻在那頭淫鼠身上的大字,還算清楚端正罷?」玉手按刀,暗自戒備,誰知四獸全無反應,古不化兀自啼哭。劫兆本以為這話一撂完便要開打,正揣著趁亂開溜的主意,一看沒場,大失所望:「娘的!拖拖拉拉,說什么小話?一棚爛戲!」司空度沉吟半晌,輕叩桌面,臉現不忍之色:「姑娘為何殺人?」「夏無光污辱祈家寨里三十七家的閨女,先奸後殺,罪大惡極!」岳盈盈抽刀一送,「鏗!」一聲倒撞入鞘,緋色羅裙獵獵生風:「這等惡徒,人人得而誅之!恨只恨讓那廝死得太痛快,沒能多吃苦頭!」劫兆心里抱頭叫苦:「糟糕!她開始耍帥了。」要是這丫頭沒兩下就被撂倒,他劫四少爺也沒戲可唱。司空度聽得神色黯然,連連搖頭,流露出黑道巨寇罕有的真情一面,差點連劫兆都為之感動,片刻司空度抬起頭來,笑得溫煦:「還好,還好。聽姑娘這么一說,在下也就放心啦。」岳盈盈蹙起柳眉。枉費她千里追蹤、斗智斗力才手刃夏無光,這同伙巨寇說話,竟無一句與她的設想相同。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司空度被她問得有些扭捏,吞吐吞吐片刻,才湊近低道:「在下還以為……姑娘是被我六弟連干七天七夜,干得穴松穴爛、脫肛流屎,徹頭徹尾成了條爛婊母狗,這才含恨殺人哩!」「胡說八道!」岳盈盈羞怒交迸,便在失神之際,偷襲已至!

平白衣、何言勇、古不化三人倏然身動——嚴格說起來,劫兆並沒有看到他們「動」,只是一霎眼三人忽然都不在原處,旋即響起一片鈍重交擊,似是岳盈盈不及拔刀,倉促間以刀鞘迎敵。劫兆雙眼飛轉,卻見周圍幾凳翻起摔落,紅黑身影盤旋,夾雜著連聲呼喝,銳利的勁風刮得面上生疼,卻怎么也看不清人形或兵器的實體。

(方才與我相斗,他們都未出全力!)

劫兆既灰心又害怕,又不禁為那紅衣女郎岳盈盈擔心,只是無能為力。即令他穴道解開、手腳自由,這些人的武功也絕非他能比得上的,卸下了「照日山庄四少爺」、「天下第一劍『神霄雷隱』劫震之子」的假象,他只是個武功內力都乏善可陳的小子,而且蹉跎著浪費掉了武者最寶貴的扎根時期,如果失去家族父兄庇護,在武林道上就是個三流角色,永遠沒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岳盈盈以一敵三,完全不落下風,一旁的司空度觀戰片刻,「唰」的攏起鐵骨折扇,終於躍入戰團。

而奇妙的事情就在剎那間發生。

糾纏飛轉的人影中突然「鏘啷」一聲,似是拔刀出鞘,頃刻間無數湛藍色的幽光見縫插針,倏地自戰團里迸射而出,轟然炸裂!那耀眼的幽藍彷佛月華飛散,劫兆被刺得睜不開眼,忽然有種「一夕成夜,月亮在頭頂炸開」的錯覺。

好不容易睜開模糊淚眼,見古不化、何言勇及司空度狼狽後退,俱都負傷。手腳最笨的瘦猴兒平白衣卻拼死不退,岳盈盈眉刀輕巧一轉,登時將他的左掌齊腕卸下,快得刃血不沾;蠻腰一擺、長腿錯落,姿態明明美如嫦娥,該是不食人間煙火,但胸腰、腿股的曲線滑潤修長,卻有股說不出的誘人之媚。

平白衣嘶聲慘叫,兀自不退,居然用斷腕猛朝岳盈盈一揮,殺傷力自然是沒有,斷面鮮血卻迎面灑去,烏慘慘的如漆一般。

岳盈盈也被這股囂狂勁所懾,一擋嬌靨,鮮血潑上刀身,「嘶──」的竄起縷縷紅霧,宛若胭脂入水,說不出的詭麗。便只這么一停,平白衣已拾斷掌退去,一邊將汁紅淋漓的殘肢湊近嘴,伸出灰白如腐的舌頭舔舐著,笑得淫邪狠惡。岳盈盈想起愛刀濺有此人之血,沒來由的一暈惡,隨手往桌板揩抹,倒豎柳眉,不敢還鞘。

司空度摀著左臂傷處,散發垂額,模樣有些狼狽。

「這……這是什么刀法?你……姑娘又是何人門下?」岳盈盈一揮刀板,彎月般的雪刃隱泛黃暈,熠熠生輝。

「現下是誰來說話?」

司空度訥訥低頭。「自……自是姑娘說話。」

獨斗四獸,這紅衣女郎的來歷絕不簡單,能得她援手,或可逃出生天。劫兆從沒想過有朝一日,竟會在像自家內院的京城之中,把求生的希望交到一名素未謀面的陌生少女手里,乞求她有幾分仗義俠心,胸臆里五味雜陳,說不出是羨慕、忌妒還是慚愧。或許出於不平,他始終覺得司空度這伙人沒那么簡單,古不化如果能陪他瞎打一陣,自然也能對岳盈盈做假──若無平白衣那只斷掌,這理論有七成以上的可能。

「很好。」岳盈盈抿唇冷笑,面色雖寒,卻掩不住一抹淡淡得色,更襯得靨如桃花。「你們幾個與本姑娘的過節,可以暫時不算,本姑娘今日另有要事在身,本不是為你們而來。」劫兆心里連天叫苦:「千萬別不算哪!那……那我怎辦?」忽見她目光投來,笑意更冷:「你叫劫兆?你方才使了兩招烈陽劍法,一是『偏映霓虹』,一是『金霞萬道』,卻從何處習來?」烈陽劍法雖是中宸州赫赫有名的武藝,識者卻是寥寥,以「神霄雷隱」劫盛的威名,十年來已鮮少與人過招了;出手如非同儕切磋,便是指點晚輩,也犯不著用上這等殺著。

(她年紀輕輕,如何識得烈陽劍式?)

劫兆心中犯疑,嘴上卻老老實實回答:「家傳劍藝,自是家父所授。可惜我學藝不精,落入歹人手里……哎唷!哎唷哎唷哎唷——」四名歹人十分配合演出,一人給了他一下子。

岳盈盈視若無睹,鄭重其事的從衣囊里取出一幅細薄的工筆絹畫,那畫似乎年代久遠,絹質略顯黃脆,她小心拈開:「這人你認識么?」畫中的男子年約二十許,生得劍眉星目,神光炯炯,風采照人。這張臉現今雖已大不相同,卻是劫兆一向看熟了的,點頭道:

「雖無題字落款,但瞧著像我爹年輕的時候。」「這么說來,劫震便是你父親?」

(廢話!難不成是我兒子?)

要不是還圖她的援手,劫兆幾乎想這么說。

「正是家父。」

「這就不會弄錯了。」她收起絹布,刀尖一指司空度:「聽好,今日放你們一馬,速離此城,別在本姑娘眼底晃盪。待此間事了,就算你們不來,我也會去找你們,為世人除一大害。」劫兆急起來:「那……那我呢?我是照日山庄……」「你留下。本姑娘說了,管它六獸七獸,便是獸首『中原逐鹿』秦失道親來,任誰也動不了你。」劫兆感動莫名,若非要穴受制,便要上前擁抱——呃,應該先抱腿子吧?嗯,沒見過這么一雙修長標致、骨肉勻停的美腿。能抱上一抱,細細摸個夠,那真是連死都值得……卻見岳盈盈嫣然一笑、頰酡如桃,眼神忽變:

「因為今天,要殺你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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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後事,下折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