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 素舒清輝(1 / 2)

「呃……」干澀的唇間泄出一道呻吟,聶陽轉動了一下脖頸,頭痛欲裂,他抬手摸了摸後腦,才想起費力游到近岸之處,卻被江流涌動撞上了一塊突岩。

若是水勢急些,只怕當場就要腦漿迸裂。

我……為何會在江中……月兒!腦中驟然閃過一道霹靂,令他渾身一個激靈,立刻睜開雙目,往懷中看去。

懷中緊緊抱著的,確實便是月兒。他這才稍稍安心,連忙起身將面如金紙的月兒平放在地,手指搭上腕脈,將一股真氣送了進去。

月兒雙目緊閉,唇角還有一絲鮮血,苗條柔軟的身子無一處動彈,乍一看,好似已經過世一般。

聶陽五內俱焚,連忙俯身貼到她唇畔,等了一會兒,才感到一股微弱鼻息。

知道她受了外傷在先,江中嗆水在後,正是命懸一線的關頭,他也不再避諱許多,雙手一扯將緊系在腰的綢帶解開,匆忙拉松襟口,把濕漉漉貼在身上的內外衣物盡數敞開,單掌運力,貼在她圓潤雙乳之間,順著氣海將渾厚內力推入肺腑之中。

這種不沿經尋脈的法子極耗真氣,才不過半盞茶的功夫,聶陽額頭就已冒出一陣細汗,頂門也蒸騰出微薄氣霧。

足足運了五次勁道,他才把閉在氣脈之中的江水逼到喉頭,他連忙抬起月兒身子,讓她垂首向下,小心的在掌心聚起一股內力,波的一聲拍在她背後。

「唔……唔、咳咳!」月兒咳嗽兩聲,唇中涌出一股清水,垂落的雙手跟著動了一動。

聶陽抹了把汗,不敢稍停,又將她放倒在地,雙手按在纖滑腰肢之上,緩緩向上推起。此時月兒上身幾近赤裸,肋側一片紫紅瘀傷觸目驚心,他心中一陣刺痛,小心翼翼繞開傷處,往上推去。

雙掌自肋中並攏,帶著月兒胸腹濁氣繼續上行,手背不可避免的碰到那兩團柔綿彈聳之物,他胸中一盪,連忙凝攝心神,將視線扭向那片傷處。

這次,從月兒唇中涌出的,卻是一股污濁腥血。聶陽連忙撕下一塊中衣,抬起她後腦將污血擦凈,出指一探,原本游絲般的氣息總算粗濁了許多。

他這才長出了口氣,知道妹妹性命無虞,一番運功,身上衣服已被蒸干,他脫下外袍蓋在月兒身上,緊綳的心緒甫一松弛,周身的細小外傷紛紛叫囂起來,加上精力損耗過巨,只覺四肢百骸無一處不酸軟刺痛,登時癱坐在地,不願再動。

歇了片刻,他精神稍稍振作了些,起身摸索一番,身上物件大半丟在江中,銀票都被泡爛,只剩下幾塊碎銀,火折也已濕透,不可再用。他又往月兒的暗袋中找去,總算叫他找到兩個瓷瓶,一個應該是不巧被鐵槳掃到,瓶底碎裂,里面丹葯被沖刷成黑色殘渣,滲在布中。他把另一瓶拿出,打開塞子嗅了一嗅,是女子愛用的清香創膏,雖然效果泛泛,但總算聊勝於無。

掀開袍邊,他將那些蜜漿一樣的濃稠葯膏倒在掌心,細細抹在月兒傷處。那葯膏香氣撲鼻,也不知放了多少香料在里面,讓他甚至懷疑這是否就是用葯瓶裝了女兒家的香膏。

塗好了葯,聶陽起身打量了一下周圍,一片碎石淺灘,江邊沖積了一層灰泥河沙,沿江還能看到纖夫留下的深深足窩。往里不遠,便是繁茂樹林,此時已過傍晚,天色昏暗,根本望不清其中情形。

在數里寬的江面上一番隨波逐流,總算也是到了對岸,只是不知此刻身處的南岸,到底位於何處。

不論如何,總不能在這江邊過夜,水面寒風吹來,他身體精壯倒還無妨,月兒昏迷之中衰弱不堪,必定會大病一場。他俯身脫下月兒身上濕衣潮裙,一並用她外衣包了,兩袖打結扎好,自己則脫到僅剩襯褲蔽體,將暖干的衣物一件件套在她身上,用手指按了按傷處,確定她雖然傷及筋骨卻並未波及內臟,肋側胸骨應該也只是裂傷,並不礙及搬動,這才放心將她抱起,摟在懷中離開了河灘闊地。

月兒意識也稍微恢復了些,迷蒙中雙手摟住了聶陽脖頸,低低痛哼了幾聲,仍未醒轉。

江邊這片密林頗為蠻荒,往里走了不到半里,就已灌木叢生荊棘密布,連條獵人踏出的小徑也尋找不到,聶陽無奈,只得折返到沿江一線,心中仔細思量一番,猜測並未漂出太遠,總不會東至澤州境內,多半已經身處翼州北界。

沿江向東而去,應該能找到漁村寄宿,身上的散碎銀子,總夠他和月兒安身。他判斷了一下方向,不願暴露在河灘之上,便沿著林邊一路東行。

不曾想,這一走,便足足走了一夜。

一直到天色微明,那仿佛不見邊際的森林才總算到了盡頭,而近岸處的江面上,也看到了正在撒網捕魚的小船。聶陽頓時覺得渾身一松,險些軟倒在地。

這一晚不曾合眼停步,又抱著昏睡的月兒,他的體力精氣早已竭盡,若不是靠著一股意念支撐,他早已倒下。

看著遠處離江岸不遠的幾排木屋,他拖著沉重的雙腿費力挪了過去。幾個正在補網的漁婦遠遠注意到他們,站起身驚疑不定的往這邊張望。

他盡力又走了兩步,張嘴要喊,卻覺喉中嘶啞干澀,發不出任何聲音。一只寒梟從身後林間發出一聲高亢鳴叫,旭日東升,金光破雲而下,正射入他向東而望的雙目之中,頓時眼前一陣輝光燦爛,周身的力道被抽的干干凈凈,再也提不起半分,全部的意識,恍若被丟進一個巨大烘爐之中,炙烤消融。

他最後一個念頭,就是讓軟倒的身體,墊在月兒身下,不叫她直接摔在這碎石灘頭……

意識被仿佛無窮無盡的痛楚喚醒,一股股陰寒真氣在經脈中狂舞,讓他的身體好象被丟入了玄冰洞窟深處,找不到一絲熱氣。

王落梅內功天賦過人,又是玄陰之體,煉出的桃花內力深厚異常,趙雨凈資質平平,但有玄寒體質傍身,功力雖不精純,那至陰至柔的女子精元卻是混然一氣,這兩股本已大半化入經脈的真氣,此刻陡然失了控制,真如五臟六腑間脫出一條荊棘毒龍,令他腹如刀絞痛不欲生。

身體就在這樣的寒痛交加中衰弱下去,他想要振奮精神,四肢百骸卻都提不起一點力道,連指尖也無法移動半分。

「哥,哥!」耳邊似乎傳來月兒焦急的聲音,可那聲音顯得如此遙遠,連方向也辨不真切。

一柄硬物抵在他的唇邊,能嗅到鮮美的魚湯香氣。他試圖張開嘴,但干澀的雙唇好象黏在一起,下頜也使不上一點力道。

身子好象被扶了起來,靠在了什么東西上。一股內勁暖洋洋的從頸後傳來,試探著想要渡過給他,可那些內力才一行到經脈之中,就被奔涌的陰寒真氣一卷而空,化為烏有。

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微微運力,總算讓他張開了口,跟著,一勺魚湯倒了進來。腥香滿口,這湯汁意味著力量,意味著生命,他努力想要咽下去,可渾身的肌肉卻好像都已被凍僵、麻木,只能絕望的感覺那熱湯順著唇角流出。

這……這就是失去控制的九轉邪功帶來的痛苦么?將來真要自廢武功之時,是否也是要體會一樣的滋味?

那柄勺子又嘗試了一次,魚湯依舊沒能落入腹中,而是順著唇角盡數被布巾笑納。持勺子的人似乎失去了耐性,他分明聽到了瓷勺被憤憤丟在桌上的聲音。

難道……就要這樣……死在這里么……疲憊開始占據了全部的腦海,他怔怔的想著,心神向著不知何方的虛無飄去。

這時,他的身體被向前摟去,一只溫軟的小手按住了他頸後穴道,跟著,他的下頜再被捏開,旋即,一股幽香襲近,嫩若初櫻的兩片香滑薄唇緊緊貼住了他的嘴,一口魚湯緩緩哺度過來,頸後穴道一股真氣沖上喉頭,硬是將那里打開,讓這口魚湯一點點沉了下去。

他口中魚湯咽盡,那櫻唇便即離開,應該是去喝了一口,再度喂來。

如此反復,不知多少次之後,才告結束。

身體貪婪的吸收著補充來的養分,疲憊漸漸壓過了刺骨的痛楚,能迅速恢復體力的沉沉昏睡,終於在唇齒殘留的余香中姍姍來遲。

痛楚再次回到腦海中時,聶陽總算恢復了控制經脈中內力的底限精力,他也顧不上睜眼醒來看看周遭環境,意識混沌未明,身體已經本能的開始去運起幽冥九轉功,壓制掌控脫縛斷韁的奔走毒龍。

費了一番功夫,內功總算行至正軌,自斷陽脈後,功力無法以大周天往復,為了自愈,他唯有以任、督、帶、三陰等經脈運小周天循環強行散功斂氣。如此療傷極費精力,不多時,他身上便滲出一層大汗,連被子也黏在身上。

「哥,你在運功療傷?」耳邊傳來月兒驚喜的低呼,緊接著又道,「啊喲,怎么汗出得這么厲害?」

聶陽全神貫注,既不想也不能回答。月兒也知道利害,不再作聲,怕他走火入魔。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經脈中恢復的真氣總算超越了流竄的陰柔內息,一點點收束起來,強行押入氣海。待到大功告成,他徹底放松強提的心神,直覺周身上下每一處肌肉都酸痛難當,渾身脫力,唯有靈台一片清明,倒不至於再昏睡過去。

「月兒……」他開口喚了一聲,喉中一片干澀火燙,聲音低啞刺耳。

「先別說話,我去給你倒杯水。」腳步聲先遠後近,伴著月兒喜悅的話音,「十八個時辰,你就喝了一碗魚湯,現下出這么多汗,不喝點水,豈不是要活活干死。來……」

他虛弱的被扶起,順從的靠在妹妹身上,一小口一小口將清水抿入唇中。

真未曾想到,受傷的明明是月兒,最後虛弱不堪倒下來的,卻是他。雖然自嘲,他心中倒也明白,落水之後後沿江漂流,水性平平的他已經損失了大半體力,上岸之後大耗真元向月兒施救,之後又赤身露體沿江奔波,行至晨曦降臨之時,便已透支了所有精元氣血,全憑著一股意念才沒有倒下。

若不是丹田中有尚未收歸己用的幾股真氣趁機作亂,反而激活他周身血脈的話,他這次絕不會如此昏睡一場就能痊愈,怕是少說也要大病纏身數月。

幾口水下去,他稍稍精神了一些,雙目眼皮黏連,睜起來竟還有些費力。他想抬手揉去眼前干澀,手指動了一動,上臂一酸,還是沒運上力。

月兒將他放下,柔聲道:「你等下,我去去就來。」

「嗯。」不知她要做什么,聶陽也不願多想,自顧將殘余的絲縷內力運至雙臂,一點點流過胳膊上的筋肉,讓麻木的血脈隨之漸漸暢通。

這時身上一熱,一塊熱乎乎的布巾蓋了上來,月兒一邊為他擦著身子,一邊輕笑道:「上次見到哥哥這么光溜溜的模樣,好象還是八年前呢。」

聶陽動了動唇,卻說不出話,或者說,卻不知說什么才好。月兒只是照顧他這病卧在床的哥哥,他若出言抗拒,反而顯得心中存了邪念,只好默不作聲,隨她去做。

熱巾子一點點擦干他身上汗漬,怕他著涼,月兒沒有撩開被子,而是將手臂探入被中,由胸至腹,從腹到胯,轉分雙腿,沿外側而下,連他足趾腳底,也都擦得干干凈凈。又洗了一把之後,這次卻連他雙腿內側也未曾避開,將突起的筋肉擦拭干凈後,順勢連胯下那處也抹了一把。

她也不覺難堪,反而略帶羞澀的輕笑道:「好大的汗腥氣,等你能動彈了,可要好好洗個澡才成。」

將布巾丟開,月兒坐到床邊,掌心運上一股柔勁,幫他仔細按揉著各處肌肉。

從前月兒還未去風狼處拜師時,聶陽練功累極,癱躺在床上,她便會坐到他的床邊,用一雙小手幫他一處處按摩過去。

「哥哥,我給你揉揉,就沒事了。」曾經的稚氣言語,與此刻的柔聲呢喃重於一處,讓聶陽恍惚間一陣暖意。

「唔……」雖仍酸痛難忍,但四肢確實已漸漸能夠動彈,聶陽忍著筋骨酸麻,用力一挺,終於坐了起來。他抬手蒙在眼上,眼角積了厚厚一層干眵,用力一揉,紛紛碎落,這才如釋重負,將雙目睜開。

這是江岸漁村常見的平頂木屋,看上去已有些年頭,牆壁滿是潮痕,幾串干魚吊在窗外檐下,隨風輕晃。屋內陳設更是簡單,一桌一凳一床,皆是原木糙制,屋角一張木櫃,也已壞了櫃門,僅剩抽屜可用。

看四處蛛網落塵,到也不像有人長居的模樣,多半是他臨時躺了進來,才有人草草收拾了一下。

「非逼著我伺候伺候你,才肯睜眼。」月兒輕聲笑道,起身從桌上端來一個破口瓷碗,「喏,再喝點水,你出汗出的連布巾都擰了兩水,可別再嚇我了。」

聶陽接過水碗,手腕一軟,晃了一晃,月兒連忙在旁扶住,索性抱著他的肩背,端碗喂了過來,「你可別把被子灑濕了,這里夜風涼的很,沒可換的,非要再病不可。」

他側目望了月兒一眼,抿了口水,緩緩吞下。

來時被他包入外袍夾在腋下的那包衣裙也想不起是半途掉了還是帶到了這里,月兒此刻穿著一件藍底白花的粗布小褂,腰上系著粗麻,修長雙腿裹在一條黑色布褲之中,褲腿挽起,外面圍著件灰色圍裙。她一頭如雲烏發都包在一塊花巾中,露出小巧雙耳,和一段如玉似雪的頸子,猛一眼看去,真是個俏生生的漁家少女,絲毫察覺不到江湖氣息。

「怎么?我穿的粗陋了些,哥哥就不認識了么?」月兒將空碗放回桌上,倒滿熱水晾著,口中打趣道。

挽起的褲腿下,是一截渾圓緊實的小腿,纖巧的足踝下,赤裸的腳掌踩著一雙木鞋,白生生的水嫩動人,聶陽不自覺望了過去,心神微盪,連忙將視線拋向別處,道:「咱們……這是在哪兒?」

月兒回身坐回床邊,笑道:「已經是翼州地界了。咱們本就靠東,你那晚走了一夜,若不是轉了向,肯定抱著我走進澤州境內去了。」

「轉……向?」聶陽皺了皺眉,只記得那晚不停沿著河流方向東行,早晨也是面朝東方,不曾記得繞過彎子。

「你開始是沿著龍江沒錯,可你又沒抱著我再渡一次水,那是怎么過了金翅河的?」月兒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拆出一塊燒餅,想來是早就揣在懷中暖著等他醒來,「吶,喉嚨沒那么干了吧?來吃點干糧,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時候才醒,不敢留多了。」

聶陽接過咬了一口,明白了轉向指的是什么。龍江在翼州境內有條向南支流,也就是月兒說的金翅河,那晚他無心細想,只是一路望水而行,不辨方向,結果跟著金翅河的流向,先往西南繞了一個大彎,最後才折回東路。

也好,真要到了澤州,按順峰鎮的位置,他還要折向西南,斜穿大半個衛州,途經中京都城,平白多費了無數路程。

「這里的人心地很好,哥你放心養身體就是。」月兒怕他噎到,起身又把水碗端了過來。

「你呢?你的傷怎么樣了?」聶陽咽下口中食物,側頭看著妹妹問道。

月兒笑嘻嘻的起身站定,回頭望了一眼門外無人,刷的一下將那小褂撩起一截,露出肋下一塊巴掌大小的烏青,「你看,已經沒什么了。挨那一下的時候我還以為骨頭斷了,醒了後我自己摸了摸,應該只是裂傷,虧得哥哥及時給我上了葯。謝家給的傷葯,還真挺有效。」

「好好,你快放下吧。」月兒撩的甚高,那掀起的布褂下,幾乎看到了一團白生生的物事,沉甸甸露了一個小邊,聶陽連忙錯開視線,道。

月兒低低笑了一聲,將小褂整好,過來坐到聶陽身邊,細聲道:「哥,我被打到江里的時候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的。」

「當然,不論發生什么事,我都一定會救你的。」聶陽輕輕嘆了口氣,展臂環住了妹妹的身子,互相依偎。

眼前,不自覺地又滑過了當年的那一幕,赤裸的母親、橫死的父親、嗚咽聲被他死死捂在口中的妹妹和幾乎咬碎了口中牙齒的他……他晃了晃頭,驅走了那些回憶,擔心的問道,「也不知道,盼情他們現在是否平安無事。」

月兒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快,但口氣依舊溫柔無異:「盼情妹子武功高強,就算敵不過,脫身總不成問題。至於那趙姑娘,她是死是活,又有什么緊要。」說到最後,終究還是對一路與聶陽同寢的趙雨凈流露出鮮明不滿。

聶陽也不願對她詳說客船底艙炸裂之事,既平添幾分不快也於事無補,索性先放到腦後。

但想要暫時忘卻對雲盼情的擔憂,又談何容易,那被滾滾濃煙吞噬的身影,只要閉上雙目,就會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

體力恢復大半之後,聶陽總算與漁村中的諸人打了照面。這村子盡是些生性朴實的漁民,攏共不過幾十戶人家,彼此都沾親帶故,依水傍林,在這金翅河畔與世無爭,過的倒也安詳平和。

村中大半姓章,連同人數較少的劉、陸兩姓,便是這里全部人丁。章姓雖然人多,公推而出的村中領袖卻是陸家族長,負責斷理村中諸事。聶陽暫住的那間陋室,原本是那位族長次子卧房。那兒子自幼喜好冒險,總想著習得一身武藝闖盪江湖,年紀輕輕,便跟著偶然途經此處的跛腳劍客一去不返,只留下一間空屋、一把木劍和一只他大哥為他編的草蟈蟈。

平時那里總是放些雜物,村里人救下了聶陽兄妹無處安置,這才搬了幾件家具過來,騰出地方讓他們二人安身。

陸家長子、三子都已娶妻生子開枝散葉,兩個女兒一個遠嫁他鄉,一個嫁入村中章家,這諾一個家中,也就剩下那年過五旬的族長,與他身邊的一妻一妾三人而已。

聶月兒與那族長遠嫁他鄉的女兒年紀相仿,幾句柔聲細語,便輕易便討得了那三個寂寞老人的歡心,恨不得將這兩人永遠留在家中,當作兒女對待。

月兒醒後從不當著人面叫聶陽哥哥,陸家老者自然不疑有他,只當是江湖上的落難俠侶,清處房間後,還特意叫人抬了一張寬敞些的木床,好叫他二人可以共寢。

此前那晚,月兒就是躺在聶陽身旁,摟著他的胳膊香甜入夢。

月兒如此一說,聶陽自然也不好揭破,幸而月兒並未提及自己姓氏,聶陽報上姓名也不會被疑同宗,不好讓妹妹背上兄妹同寢的質疑目光,聶陽只得對其他青年投來的艷羨目光照單全收,將錯就錯認下了情侶之事。

私下本想與月兒好好說清,哪知道她一陣嬌笑,緊緊摟住了他臂膀,將飽滿柔軟的酥胸毫無空隙的貼了上來,布褂之中並無兜衣,他手臂幾乎能感覺到似有一顆軟中帶硬的花苞,正貼著他輕輕摩擦。

還想再做說明,就聽月兒搶道:「哥,你那么討厭我么?只是裝作一對尋常男女,你也不願意么?」

聶陽偏頭看去,就見月兒一張俏臉滿是委屈,杏眼淚光盈盈,眉心那一抹幽怨直透入他心湖深處,激起軒然大波。

心頭一軟,他忍不住蓋上月兒手背,輕輕撫著,低聲道:「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月兒幽幽的望著他,默然片刻,突道:「哥,你我本非兄妹,對么?」

聶陽一怔,心中微感慌亂,道:「我既是……」

他才開了個頭,就被月兒抬手捂住了嘴巴,她直直緊盯住他,聲音溫柔無比,輕輕道:「哥,這世上我只有你一個了。我不理會你有多少妻妾,我知道,我一定是與他們不同的那個。你我不是親生兄妹,我會如現在這般對你,而就算你我真是親生兄妹,我也絕不會改變半分。爹娘慘死之時,天地之大,世人之多,卻只有哥你緊緊抱著我,保護在我身邊。那如今我要愛你,與你同生共死,與他們又有何干?」

月兒目光閃動,恨意微浮,咬牙道:「若是不來煩我,倒也罷了,若是抬出倫常大旗想要將我趕走,莫怪我沒學會什么叫手下留情!」

這話她明里在說世間旁人目光,暗里指的什么,聶陽卻是清楚無比。他稍覺心驚,想要勸說妹妹幾句,卻又不知從何開口。

真硬要說和月兒之間僅是純粹的兄妹之情,怕是連他自己也騙不過去。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際,見他們半晌未曾出來的老婦顫巍巍探出了半邊身子,喚道:「月兒,來吃飯了,凈是膩著情郎,叫你男人餓了肚子,你還要心疼。」

月兒甜甜應了一聲,拉著聶陽手便往外走去,笑道:「是是是,到頭來還是我自己心疼,多謝陸媽媽提點,我們這就來啦。」

這江邊小村平常大概也輕易不見什么外人,這一頓飯,陸家子女都到了不算,還來了幾個近親,足足在圍籬小院里坐滿了三桌。

被江水泡濕的臟衣早已被熱心的老婦洗凈晾干,聶陽穿回一身勁裝,束好外袍,雖然還是顯得有些疲倦,但在這院中已是足夠出挑的英俊青年。月兒很乖巧的沒有換回本來衣裙,仍穿著陸家女兒年輕時穿過的粗布衣褲,就像這村中出落的一個俏美漁家少女。

或是羨慕或是曖昧或是祝福,被這樣認定的眼神所包圍,讓聶陽略感尷尬。不過飢腸轆轆,粗茶淡飯他也吃的香甜。

他並未受什么內傷,精氣神飯後便飛快的恢復,月兒咯咯笑著陪陸家老人聊天,他便回到房中盤坐調息。

足足半個多時辰,月兒才微紅著雙頰興沖沖的回來。

聶陽吐一口長氣出來,收功坐定,看月兒十分高興,不禁問道:「聊了什么,叫你這么高興?」

月兒嘻嘻一笑,坐在桌邊倒了碗水,喝了一口,才道:「陸媽媽偷偷對我說,他們這村子水土養人,女人成親後都生養的十分順利。他們這兒有很久沒辦過喜事了,說要是咱們不介意,不如在這里成親,一定能生個白白胖胖的娃娃。」

聶陽微皺眉頭,道:「那你怎么說?」

月兒瞄他一眼,別開頭道:「我能怎么說,只有笑而不答咯。我說好的話,你肯和我在這里拜堂么?」

「說什么傻話。」聶陽輕嘆道,「咱們明天就該離開了,別再亂想,好好休息吧。」

「哥,為了你,我也可以喊董家姐妹一聲姐姐的。」月兒撐著臉頰,歪頭看他,發上的頭巾順手解了下來,黑瀑頓時散在背後,清亮月光下更顯光華。

聶陽心中微亂,道:「按禮數,你還是叫她們嫂子的好。」他這才注意,月兒的臉頰似乎紅的頗不尋常,「你……喝醉了?」

月兒吃吃笑道:「陸姐姐帶來的家中私釀,喝起來香的很,不過勁頭那么小,我又怎么會醉?」

聶陽不願與她再多糾纏,說得越多,他心中的悸動便愈發明顯,不經意間,甚至想起那晚在城外野郊心神動搖的激情,登時面皮微燒,扭身躺倒床內,也不寬衣,貼在牆邊道:「早些睡吧。有什么話,咱們明天上路再聊。不快些去找盼情他們,我終究沒法安心。」

屋中靜謐片刻,月兒輕輕嘆了口氣,走到床邊,緩緩躺了下來。她看了看聶陽讓出的大半空間,唇角微翹,徑自挪了過去,胳膊直接搭在了哥哥身上,呵出的溫氣輕輕噴在他頸後。

聶陽後背一緊,鼻息也重了幾分,卻並未拿開她的手,也沒有說話。

她並沒繼續,而是了解了什么一樣微笑起來,翻身躺回到另一邊,自語般低聲說道:「其實,若是不理會江湖上那些煩心的事,也不去想什么血海深仇,就這樣沒有旁人,只有哥哥和我,一起生活在這種安靜偏僻的村子,才是最讓我感到高興的事呢。」

「我還有一個師妹,一個師弟,風狼的名號,本就不適合我,要不是為了早日出師好回去找你,免得一年只能見上幾面,我根本就不想習武練功。父親母親都已經去世那么多年了,現在連姑姑也不在了,這次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我真的在想,你我費盡心思去手刃了仇人,就能真的快樂么?難道……不是咱們能生活得更加愉快,才是最重要的么?」

月兒低聲說完,也不管聶陽是否聽了進去,便將薄被展開,輕輕鋪在兩人身上,閉目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