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開了口,徐徐說道:「把吏員簿、錢糧簿等等諸簿也一並取來。」
「……是。」
荀攸咳嗽一聲,使了個眼色,持戟侍立在堂外的典韋、左伯侯會意。待縣功曹出堂後,左伯侯帶了兩個親衛甲士緊緊跟從後邊。梁期令變了面色,他瞧了眼荀攸,見此人身著儒服,未佩印綬,猜是荀貞的「門客」一流,不滿意地對荀貞說道:「明公此是何意?」
荀貞懶得理他。
審配說道:「案宗、諸簿必多,明公的這幾個親衛甲士可以幫貴縣功曹拿一拿。」
梁期令大怒,心道:「當我傻子么?這幾個甲士明明是去監視我的功曹的!」欲待再吐露不滿,卻見荀貞從容起身,往堂外走去,他措手不及,不知荀貞何意,話到嘴邊,改為,「明公欲往何去?」
荀貞看了看,露牙一笑,說道:「賢令的鼻子不好么?」
梁期令愕然,問道:「明公此話何意?」
「貴縣縣寺有一腐臭之味,實難聞也……。」
荀貞說到這里,頓了一頓,若有所思地看著梁期令,目光從他稀疏的頭發轉到他額頭的皺紋,又轉到他的花白胡須,問道:「請問賢令,今年貴庚?」
荀貞這兩句話的跳躍幅度太大,梁期令莫測其意,如實答道:「下吏今年五十有六。」
「難怪,難怪!」
「難怪什么?」
「難怪貴縣縣寺有一腐臭之味。」
梁期令先是怔了一怔,隨即明白過來,荀貞這是在罵他年老快死,故身有腐臭,以至染臭了整個的縣寺,勃然大怒,猛然起身,怒道:「吏職雖微,亦不可辱也!」
「我今入貴縣,未入城而路有求訟者,遮道彌滿,不下數百之人,你治縣治到這個份兒上,實在無能之極!我叫那些求訟的百姓來詣縣寺,而我到縣寺,在寺中卻不見一人,可見你平日在縣中必是政刑暴濫,如狼牧羊,以故縣人懼怕你之淫威,所以不敢來縣寺訴訟。無能,可見你屍位素餐,暴虐,可見你苛政猛於虎,治縣如此,你還敢在我面咆哮無禮?」
「你!」
梁期令被荀貞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他總不能對荀貞說:那數百百姓大多是他找來的,絕大部分並無什么訴訟之事,沒有訴訟之事,自也不會來詣縣寺。
「我什么?」
「那數百百姓……」
「那數百百姓怎樣?」
梁期令瞪著眼,張大嘴,一個字也說不出。
荀貞轉問堂外:「陳到何在?」
這次扈從他行縣的共有五百義從步騎,典韋為其主,陳到、趙雲為其輔。
典韋在堂外廊上應道:「陳到在院外。」
趙雲負責寺門的保衛,陳到負責院外的保衛,典韋負責堂外的保衛。
「傳他上來。」
院內院外幾步路,很快,陳到負甲帶劍來到,登堂下拜。
「梁期令任事不能,我將劾之,今以陳到為守梁期令。」
縣中沒有長吏的時候,郡守可以任命守令、長,縣中有長吏的時候,只要郡守覺得這個長吏不能勝任吏事,一樣可以任命守令、長,——只是太守很少這樣做罷了,因為能出任縣長吏的多是郡縣士族家的子弟或是權貴子弟,這么做太傷他們家族的顏面,而且等於是斷了他們的仕途,如前文所述,「不勝任」是對一個吏員最大的否認。
梁期令又驚又怒,他自以有趙然為後台,熱血沖頭,指著荀貞,大罵道:「豎子焉敢如此!」
「非但不勝任,且辱上吏,典韋何在?」
「韋在!」
「把他帶下去,看押室中。」
梁期令怒道:「我乃朝廷命卿,爾豈敢擅自看押我?」
「賢令如願掛印自辭,則我可暫不任守令,也可不看押你。賢令如不肯自辭,則我明日就上書州府、朝中彈劾刺舉賢令。」
荀貞大步出堂,在堂門口穿上鞋,回頭瞧了眼立在堂上的梁期令,沖著他笑了一笑,復又說道:「是自辭,以留余地,或可再展眉於後日,還是被我任命守令及劾舉你,以使你的舉主受辱,請賢令自思之。」
又如前所述,兩漢的治吏法有一特點,即不咎以往,梁期令如自辭,那么等以時日,還有出仕的機會,可他如不肯自辭,被荀貞任命一個守令,那么「不勝任」的這個評語就極可能會斷絕他以後的仕途,同時兩漢的治吏法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連坐,吏員犯法,不但處置這個吏員,還會會「選舉不實」的罪名追究其舉薦者的責任,這樣一來,如因荀貞的彈劾而被治罪,他就會連累他的舉主也會受到處罰,這在極其講究「忠孝」的漢世是最可恥的行為之一,他必將會受到輿論的唾棄。
梁期令臉色慘白,只覺得荀貞的這一笑令他渾身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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