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2)

</br>東海水君在前頭引路,小糯米團子一個人顫巍顫巍走中間,夜華拽著我的手墊在最後。

我不過小小說一個謊,這謊多半還是為了維護他生的那只糯米團子,他大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卻偏偏要來與我作對。委實氣人。

我也再顧不得上神風范,干脆用了法術,要掙開他來。他輕輕一笑,亦用了法術來擋。

我與他一路斗法,他有恃無恐,我卻得時時注意前頭東海水君的動靜,一心兩用,斗到最後,竟是慘敗。

不久前四哥與我說,如今這世道,真真比不上當年遠古神祗時代,一眾的神仙們只知成日里逍遙自在,仙術不昌,道風衰敗,著實令人痛心疾首。不想夜華君的法道精進至此,真是他爺爺的仙術不昌,他奶奶的道風衰敗啊。

東海水君轉過頭來,陪起一張笑臉,雙眼卻仍直勾勾地望著我與夜華相握的那雙手:君上,仙使,前方便是大殿了。

小糯米團子歡呼一聲,乖巧地過來牽住我那只空著的手,做出一副天君重孫的庄重凜然之態。

若現下處在我這位置的,是夜華儲在天宮里那位側妃,列出這等的排場來,倒也合情合理,無可厚非。

今日拜別折顏之時,原應讓他給我推個卦。興許今天這日子,正與我的生辰八字犯沖。

那金雕玉砌的殿門已近在眼前,本上神的頭,此刻有些隱隱作痛。

大殿里的神仙皆是眼巴巴等著開宴,夜華方一露面,便齊齊跪做兩列,中間騰出一條道來,直通主位。待我們三個全坐下,方唱頌一聲,一一入席。這就開宴了。

坐得最近的神仙過來敬酒。敬了夜華之後便來敬我,道:竟有幸在此拜會到素錦娘娘,實乃小神之幸小神之幸

夜華在一旁端了酒盞,只做出一副看戲的模樣。我要唱的這個角兒,卻真正尷尬。

東海水君煞白了一張臉,拼命對著那猶自榮幸的神仙使眼色。

我實在看不下去,對著他嘿然一笑道:小仙其實是夜華君失散多年的親妹妹,如今在折顏上神處當差。

夜華飲酒的動作一頓,杯中酒撒了不只一兩滴。

東海水君茫然地望著我。

那來敬酒的神仙,卻仿佛吞了只死蒼蠅。端著斟滿的酒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半天才訥訥:小神眼拙,自罰一杯,自罰一杯。

我和藹一笑,並不當真,陪著他亦飲了一杯。

底下觥籌交錯,狐狸耳朵尖,推杯還盞之間,隱隱聽得幾聲議論,一說:今日未見姑姑,實在遺憾,不過見著折顏上神的這位仙使,倒也聊可譴懷。你們看,姑姑今日不來,是否因知曉夜華君和北海水君皆來赴宴,是以

一說:仙友此言不虛,依本君看,姑姑此番失約,折顏上神卻派仙使赴宴,此中大有文章。各位須知,因折顏上神的怪脾氣,此遭東海水君,是並未向他遞帖子的。

一說:有理有理,怪道是,折顏上神的這位仙使,竟還是夜華君的妹妹。

又一說:小老兒倒是懷疑,這位仙使真是夜華君的妹妹小老兒在天宮奉職這許多年,竟從未聽說夜華君有個妹妹的。

再一說:仙友方才是沒瞧見,夜華君牽了那仙使的手么如此看來,兄妹一事,倒也有幾分可信的。

我想,若此刻東海水君宣布宴罷,這些神仙們都要樂得手舞足蹈,然後找個僻靜之處,酣暢淋漓討論一番。而今卻要苦苦在這台面上熬著,只偶爾交頭接耳一兩句,忍得多么難受,多么辛酸。

我嘆了兩嘆,又自飲一杯。不想夜華卻皺了皺眉:你倒是酒量好,小心喝過了,又來耍酒瘋。

我十分不屑,東海水君這酒,雖也算得上瓊漿玉液,可拿來和折顏釀出的酒一比,委實是白水。卻也懶得理他,左右已撕破了臉皮,只怨本上神運道不好,一紙婚約要生生把我和他送做一堆。

宴到一半,我已毫無興致,只想快快吃完這頓飯,早些回狐狸洞蒙頭睡覺。

當此時,東海水君卻啪啪啪拍了三個巴掌。

我勉強打起精神,便見一眾舞姬裊裊娜娜入得殿來,手上都拿了娟扇,穿得也一個比一個涼快。我心下好奇,此番又不是東海水君做壽,一個小娃娃的滿月宴,還要歌舞助興

絲竹聲聲入耳。我只管探身去取那最近處的酒壺。

當年有幸被鬼君擎蒼綁去他的大紫明宮叨擾幾日。大紫明宮的舞姬們,清麗者有之,淡雅者有之,妖艷者亦有之。不得已與她們虛與委蛇三五日,四海八荒便再無舞姬能得我意。

瞟了一眼旁邊的夜華,他亦是百無聊賴。

小糯米團子卻乍然一嘆:呀,是這個姐姐。

我順著他的目光往那殿中看去,白衣的舞姬們正扮作芙蕖花的白花瓣,正中間托了個黃衣的少女。那女子乍看並無甚奇特之處,形貌間倒略略尋得出幾分東海水君的影子來。

我難免轉過頭去看幾眼東海水君。

他咳嗽一聲,尷尬笑道:正是舍妹。又上前一步到得小糯米團子身邊:小天孫竟認得舍妹

糯米團子看我一眼,吭吭吃吃:認是認得。卻又立刻擺手堅定立場:不過本天孫與她不熟。說完又偷覷一眼他的父君。

東海水君那舍妹如今正眼巴巴地望著坐在我側旁的夜華君,目光熱切又沉寂,哀傷又歡愉。

夜華把著酒盞紋絲不動,一瞬間倒又變做了我初初見時的冷漠神君。

這是唱的哪一出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善感女碰上冷郎君,妾身有心做那藤繞樹,無奈郎心如鐵妾身真無辜

我滿意點頭,卻是一出好戲。自斟一杯酒,看得挺快活。正到興味處,絲竹卻嘎然而止,東海水君那舍妹朝了夜華的方向拜過一拜,便在眾舞姬的簇擁下飄然離去。

夜華轉過頭來看我,似笑非笑:仙使何以滿臉失望之色

我摸了摸面皮,打了個干哈哈:有么

又熬了一個多時辰,方才宴罷,本應各各散去。夜華卻將小糯米團子往我懷中一推:阿離先由你照看著,我去去便回。

各路神仙恰來拱手道別,我一個恍神,他便連人影都不見了。

被些許瑣事壓了好幾個時辰的清明陡然翻上靈台,我腦門上立馬滲出幾大滴清汗,他該不會把我那唬小糯米團子的話做了數,真將我拽去天宮吧。

想到這一層,手上軟呼呼的小糯米團子登時成了個燙手的山芋。

我匆匆邁出大殿。而今眼目下,快點找到糯米團子爹,將糯米團子還回去是正經。

問了幾個小仆從,卻無一人見過夜華君。我只得繞彎子,改問東海水君那舍妹如今仙駕何處。

方才夜華形色匆匆,淡薄之間隱含親切,梳離之間暗藏婉約,如此神態,以我十多萬年所見的風月經驗,定是會佳人去了。

小仆從遙遙一指,便指向了路盡頭的東海水晶宮後花園。

我拉著糯米團子站在園門口,不勝唏噓。

需知本上神年紀雖大,其實沒什么方向感,進去方便,卻不知能不能出得來,還是在這口子上等著罷。

小糯米團子卻不依,握著小拳頭做惡狠狠狀:娘親再不進去棒打鴛鴦,父君便要被那繆清公主搶走了。又撫額做悲嘆狀:自來後花園便是是非之地,多少才子就是在這里被佳人迷了魂道失了前程,累得受苦一生的。

我傻了片刻,啞然道:這這這,都是誰教與你的

小糯米團子呆了一呆:兩百多年前,天上白日飛升來一個小仙,叫成玉的,天君祖爺爺封了他個元君的虛號,便是他告訴我的。

頓了頓揉著頭發茫然道:難道竟不是么

我暗想片刻,覺得這位成玉元君所言著實非虛,如此妙人,日後定要結交結交。

小糯米團子干脆來拉了我的袖子,硬要把我拖進園子去。

他一個小人,我也不好反抗,只得出言相勸:你父君青春正健,那繆清,是叫繆清吧,那繆清公主也正是年華豆蔻,年輕男女相互思慕乃是倫常,他兩個既已做了鴛鴦,你我再去當那打鴛鴦的大棒,無端壞人姻緣,委實造孽。你與那繆清公主又不是有解不開的深仇大恨,非要壞了她的姻緣才盡興。

許是我後面那句話放得過重,小糯米團子嘴巴一扁,我趕忙安撫,又是親又是摸,他才鎮定下來,軟著嗓子道:她雖曾救過我一次,但我也好好向她道了謝,她卻自以為從此後便在父君面前有所不同,每每父君領著我去娘親的俊疾山小住,她便前來痴纏,甚是討厭。

我忍不住教育他兩句:救命之恩直比海深,豈是道個謝就能了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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