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2)

</br>我在殿中茫然了半晌,心中有些空空盪盪。

端起一旁案幾上的冷茶再喝兩口,將有些干澀的嗓子潤了潤,才踩著飄忽的步子出了殿門。

殿外立成兩列的西海小神仙已撤了一半,想必給夜華開道去了。剩下的這一半正呼啦呼啦朝西海水晶宮正宮門方向移。

看這光景,倒像是又有客至。

我逮住一個掃尾的隨便問了兩句,掃尾的仁兄苦著一張臉果然道:有客自遠方來,水君著臣下們前去迎一迎。

看來西海水君今日很有幾分迎賓待客的緣分,即便此番是西方梵境蓮花座上的佛祖駕到,我也絕不會詫異了。西海兩代水君都低調,沒怎么得著我們這些老輩神仙的垂憐關懷,今日能連連迎到幾位貴客,長一長他的臉面,這么挺好。

結魄燈既在夜華處,自然用不著我再到九重天上走一趟,省了不少的事情,可怪的是我這一顆心卻並不覺松快。方才夜華那副蕭索的背影在我眼皮跟前一陣一陣晃盪,晃盪得我一顆狐狸心一陣一陣緊。

片刻前領我過來的一雙小仙娥恭恭順順地再將我原路領回去。因疊雍那副同墨淵甚不搭的容貌勢必要令我看得百感交集,過扶英殿時便也沒推門進去瞧他一瞧,著小仙娥直接將我領去了扶英殿近旁暫住的小樓。

西海水君在起名字這一點上委實有些廢柴,遠不如東海水君的品味。譬如說扶英殿近旁一左一右的兩座小樓,一個樓底下種海棠花紅艷艷的,便稱的紅樓,另一個樓底下種芭蕉樹綠油油的,便稱的青樓。

本上神不才,住的正是這青樓。

大抵為了不辜負這個名字,這青樓中從床榻到椅子一應用的青杠木,矮凳上的花盆桌上的茶具一應用的青瓷,就連上下伺候的小仙婢們也一應穿的青衣,抬頭一望,滿目慘綠,瞧得人十分悲摧。

因那一堆綠油油的小仙婢在樓中晃得我頭暈,便一概將他們打發到樓底下撥草去了。

一時間樓中空得很,連累我心頭也越發空空盪盪起來。

正空盪著,背後的窗扇吱呀一聲,我略略一抬眼皮。唔,方才累一半的西海小神仙翻滾著腳底板前去相迎的那位貴客,看來並不是西天梵境蓮花台上的佛祖。

我倒了杯冷茶,朝著探頭跳進來的人打了個招呼:喲,四哥,喝茶。

他一雙眼將我從頭到腳掃個遍,端起茶杯來飲了口,擰著一雙眉道:明明是姑娘家,怎的扮成個男子的模樣

我望了一回房梁,誠實道:折顏讓扮的。

他一口茶噴出來,拿袖子擦了擦嘴角,面不改色道:你這么真好看。

四哥往常三番兩次來西海,皆為的是找西海二皇子蘇陌葉喝酒。

此番他這么巴巴地跑過來,卻據說並不是來找蘇陌葉喝酒的,乃是為了來看他的親妹妹本上神我。

說他原本要跟著折顏一同上九重天來尋我,卻被折顏止住了。在床榻上躺了半日也沒等著折顏回去,想著折顏多半是將我直接送來了西海,便奔過來瞧一瞧我,順便同蘇陌葉打個招呼。

他坐在青杠木的靠背椅上,大約嘴巴里沒咬一根狗尾巴草有些不慣,略略偏了偏頭,道:我原本不過來看一看你在這西海安頓得好不好,嗯,折顏辦事忒令人放心了。不過,你這臉色是怎么一回事煞白煞白的,莫非墨淵回來了你竟不開心么

我抬手摸了摸臉,歡喜狀道:開心,我一直都開著心,默默地開著心。

他皺眉道:那做什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我揉了揉臉,干干一笑:大約是方才用了追魂術,一時沒緩過來。

他目光如炬緊盯著我。

我再干干一笑:加之早上同夜華嘔了兩口閑氣。

四哥看得不錯,此番我確然有些魂不守舍。但這魂不守舍的根源卻並不是九重天上同夜華的那兩句口角,而是方才大殿中一番說不清道不明的糾葛。然這樁事若捅出去給四哥曉得,折顏迷谷畢方估摸便都該曉得了。

同折顏處得久了,在挖人八卦這個事情上,我的四哥白真很不長進地練成了一把好手;在傳人八卦這個事情上,更是青出於藍,乃是一把高出折顏這把好手許多的好好手。

我同夜華因團子而生的那場閑氣說來也算不得個八卦,不說怕被他煩惱一下午,隨便搪塞一個同他說了便圖個清凈。一番計較後,我喝了口茶水潤嗓子,挑揀挑揀將九重天上的這趟口角與他全說了。

他歪在靠背椅上豎起耳朵來切切聽著,待我說完後,半晌,抬頭望著我古怪一笑,道:你一向覺得自己年事高輩分老,即便真有不懂事的小輩得罪了你,也不屑同他們計較。你同夜華的這樁事,聽你這么一說,談感情我自然站在你這一邊,但義理上倒也並不覺得夜華有什么錯。那阿離才多大一個娃娃,你給他喂了那么些酒,醉得七八個時辰沒醒來,也不派個人報夜華一聲。他們天上的龍族打架打得好,醫術卻向來不佳,猛然見著自己的寶貝兒子醉到這個境界,也不曉得有沒大妨害,你這個當後娘的還不知去向,他心中若還能無半點起伏,那委實也是個人才。頓了頓,探過半張桌子揉了揉我腦袋道:照你的性子,尋常遇到這個事情不過當個笑話笑一笑,今次卻陪盡一身的風度,還端出來他的那位側妃卯足了勁頭刺激他,唔,誠然你這一番作為令做哥哥的很激賞,但撇開這個不說,你這個反常的作為,該不是醋了吧

我一愣,腦中一道通透的白光忽地閃過。自青丘上九重天這兩日,我心中常莫名地一抽一抽,度量也沒往日寬厚,見著素錦那位典范便周身上下地不舒爽,受不得團子他爹說我半句不是,今日又魂不守舍半日,原是,原是我醋了我竟一直在醋著我一醋竟醋了這么久我醋了這么久自個兒竟半點也沒覺得

手中涼茶啪一聲掉到地上,四哥慌忙跳開去,右手搭著左手心猛地一敲,點頭道:你果然醋了。

我茫然了半晌,眼巴巴望著四哥掙扎道:不、不能吧。我長了他九萬歲,我若動作快點,現下不僅孫子,怕曾孫都他這么大了。我一直覺得對不大住他,還心心念念給他娶幾位貌美的側妃。再說,前日里他同我表那一趟白時,我也沒半分砰然心動的感受。我也不是個沒經過風月的,若我果真對他有那不一般的念想,當他跟我表白時,我至少也該得砰然地動一下心吧

四哥一雙眼睛亮了亮:他竟跟你表白了呵,能一眼看中我帶大的人,這小子忒有眼光,忒有眼光。呵了半晌,豪爽道:至於你說的這個年齡,年齡他原本就不是個問題,我們阿爹不也大了阿娘一萬五千多歲。只要相貌登對就成了嘛,我看你們的相貌就很登對。說到你想給他娶側妃這個事,唔,我記得從前折顏也心心念念地要幫我娶個夫人,但你看,娶了許多年也沒娶成,嘿嘿,他覺得這四海八荒沒一個女神仙配得上我。繼而拍著我的肩膀做過來人狀道:砰然心動這個段子固然是個好段子,可那也需得唱女角兒的這個有一顆敏感且纖細的心。縱然你是我的親妹妹,我也得說一句公道話,你天生是個少根筋的,做神仙做得不錯,於風月卻實打實是個外行。砰然心動一型的,於你而言太過熱情活潑了些。似你這種少根筋的,只適合細水長流的。

我額角上青筋跳了兩跳。

他從桌案上揀出只茶杯在指間轉了轉,笑道:聽迷谷說夜華在青丘來住了四個多月,唔,這個細水雖流得忒短了些,不過,我暫且先問一句,若他今後再不住青丘了,你可有遺憾唔,算了,你那根筋少得,遺憾不遺憾的估計萬兒八千年的才回得過味來。這么說吧,他若走了,你有沒什么不習慣的

我額角上青筋再跳了兩跳,在這兩跳之間,心中一顫。

夜華在青丘住著時,初初幾日,我確有不慣。但想著日後終要同他成婚,兩個人早晚須得住在一處,也就隨著去了。白日被他拖著散步,他做飯時我添個柴火,他批文書時我在一旁占個位子磕瓜子看話本,夜里再陪他殺幾盤棋,因我想著同他成婚後千秋萬載都這么過,便漸漸地十分習慣。也不過四個來月的時日,經四哥這么一提,夜華來青丘住著前,我是怎么過日子的來著

我心中一沉。

四哥打了個哈哈道:等將墨淵調理得差不多了,還是請阿爹去找天君提一提,趕緊將你兩個的婚事辦了。今日依你四哥我的英明之見,你十有八九是瞧上夜華了。老天總算開了一回眼,叫你的紅鸞星動了一動,雖動得忒沒聲沒息了些,好歹讓我看了出來。你也不用過於糾結,夜華既也招惹了你,跟你表了白,若他敢違了表白時的誓約。

我正豎起耳朵來要聽一聽,若夜華膽敢違了與我表白時的一番誓約便會怎樣,他卻將手中茶杯嗒地一聲擱在桌上,道了聲:看你現在這樣子,我很放心,那我就先回去了。便跳上窗戶,嗖一聲不見了。

四哥的這一番話,我在心中仔細過了一遭。這一遭,過得我萬余年也不曾惴惴過的心十分惴惴。

四哥說得不錯,我雖一直想給夜華娶幾位貌美的側妃,可小輩的神仙們見多了,竟沒覺得有一個配得上夜華的。

若我當真是對夜華動了心我白淺這十四萬余年是越活越回去了,竟會對個比我小九萬歲,等閑該叫我一聲老祖宗的小子默默動一回心。

我立在空盪盪的樓中計較了半日,感嘆了半日,噓唏了半日,到底沒耗出個結果來。

今日這大半日的幾頓折騰也煞費精神,雖心中仍惴惴著,依舊合衣到床上躺了一躺。卻不想躺得也不安生。一閉眼,面前一派黑茫茫中便呈出夜華蒼白的臉來。

我在床榻上翻覆了半個多一個時辰,雖不曉得是不是對夜華動了心,可四哥那一番話讓我琢磨明白過來,九重天上暫且還與我有著婚約的太子夜華,他在我心中占的位置是個不大一般的位置。

我左思右想,覺得同夜華解除婚約這個事可以暫且先緩一緩,一切靜觀其變。他今下午那一通的莫名其妙,唔,想起來便令人頭疼,也暫不與他計較了。今夜便先拿出上神的風度來,去他那處取結魄燈時,放下架子同他好好和解了。

是夜,待我摸到夜華下榻的那處寢殿時,他正坐在院中一張石凳上飲酒。旁的石桌上擺了只東嶺玉的酒壺,石桌下已橫七豎八倒了好幾個酒壇子,被一旁的珊瑚映著,煥出瑩瑩的綠光。昨日團子醉酒時,奈奈曾無限憂愁地感嘆,說這小殿下的酒量正是替了他的父君,十分地淺。

我從未與夜華大飲過,是以無從知曉他的酒量。見今他腳底下已擺了一二三四五五個酒壇子,執杯的手卻仍舊穩當,如此看來,酒量並不算淺么。

他見著我,愣了愣,左手抬起來揉了揉額角,隨即起身道:哦,你是來取結魄燈的。起身時身體狠狠晃了一晃。我趕緊伸手去扶,卻被他輕輕擋了,只淡淡道:我沒事。

西海水君劈給他住的這處寢殿甚宏偉,他坐的那處離殿中有百來十步路。

他面上瞧不出來什么大動靜,只一張臉比今日下午見的還白幾分,襯著披散下來的漆黑的發絲,顯得有些憔悴。待他轉身向殿中走去,我便也在後頭隔個三四步跟著。

他在前頭走得十分沉穩,仿佛方才那一晃是別人晃的,只是比往常慢了一些,時不時地會抬手揉揉額角。唔,看來還是醉了。連醉個酒也醉得不動聲色的,同他那副性子倒也合襯。

殿中沒一個伺候的,我隨便揀了張椅子坐下,抬頭正對上他沉沉的目光。

他一雙眼睛長得十分凌厲漂亮,眼中一派深沉的黑,面上不笑時,這一雙眼望人很顯冷氣,自然而然便帶出幾分九重天上的威儀。

雖然我察言觀色是一把好手,可讀人的目光一向並不怎么好手。但今日很邪行,我同他兩兩對望半晌,竟叫我透過冷氣望出他目光中的幾分頹廢和愴然來。

他將目光移向一旁,默了一會兒,翻手低念了兩句什么。

我楞楞地盯著他手中突然冒出來的一盞桐油燈,稀奇道:這就是結魄燈瞧著也忒尋常了些。

他將這一盞燈放到我的手中,神色平淡道:置在疊雍的床頭三日,讓這燈燃上三日不滅,墨淵的魂便能結好了。這三日里,燈上的火焰須仔細呵護,萬不能圖便利就用仙氣保著它。

那燈甫落在我掌中,一團熟悉的氣澤迎面撲來,略略沾了些紅塵味,不大像是仙氣,倒像是凡人的氣澤,我一向同凡人並沒什么交情,這氣澤卻熟悉至斯,叫我愣了一愣。恍一聽到他那個話,便只點頭道:自然是要仔細呵護,半分馬虎不得的。

他默了一忽兒,道:是我多慮了,照顧墨淵你一向很盡心盡責。

這結魄燈是天族的聖物,按理說應當由歷屆的天君供奉,九重天上那等板正的地方,這規矩自然不能說改就改。天君尚且健在,夜華也不過頂個太子的銜,結魄燈卻在他的手中存著,叫我有些疑惑。天宮不像青丘,更不像大紫明宮,立的規矩很森嚴,一族的聖物向來並不大好外借。若我上天宮找天君借這聖物,已打好了將九重天欠青丘的債一筆勾消的算盤。此番夜華竟能這么容易將燈借給我,叫我有點感動,遂持著燈慷慨道:你幫了我這樣大一個忙,也不能叫你太吃虧,你有什么想要的,盡管同我說,若我能幫得上你的忙,也會盡力幫一幫。

他靠坐在對面椅子上,神情疲憊,微皺著眉頭道:我沒什么想要的。

他這神態看得我心中一抽。此前沒得著四哥訓誡,當我心中這么一抽時只覺莫名其妙。但今時不同往日,我剛受了四哥的點化,只往那不像樣的方面邁上一步微微一探,心中已通透了七八分。這七八分的通透通得我甚悲摧。所幸仍舊有絲清明很長進地在垂死掙扎。

我訕訕道:真沒什么想要的沒什么想要的我就先回去了。

他猛抬頭,望了我半晌,神情依然平淡,緩緩道:我想要的我想要的至始至終不過一個你罷了。

今夜果然十分邪行,聽得他面不改色的一番肉麻話,我竟並未覺得多么肉麻,反是心中一動,雖不夠砰然,卻也是一大動。待反應過來在這一大動後說了句什么話,我直欲一個嘴巴子將自己抽死。

咳咳,我說的是:你想與本上神一夜風流

所幸待我反應過來時夜華他尚在茫然震驚之中,我面上一派火紅,收拾了燈盞速速告退。腳還沒跨出門檻,被他從後頭一把摟住。

我抬頭望了回房梁,白淺,你真是自做孽,不可活。

夜華周身的酒氣籠得我一陣陣犯暈,他摟我摟得十分緊,被他這樣一摟,方才的躁動不安一概不見了,腦中只剩桃花般燦爛的煙霞,像是元神出了竅。保不准元神真出竅了,因為接下來我情不自禁又說了句欠抽的話。

咳咳,我說的是:在大門口忒不像樣了些,還是去床榻上吧。說了這個話後,我竟然還捏個訣,將自己變回了女身

直到被夜華打橫抱到里間的床榻上,我也沒琢磨明白怎么就說了那樣的話,做了那樣的事。他今夜喝了許多酒,竟也能打橫將我抱起來,走得還很穩當,我佩服他。

我躺在榻上茫然了一陣,突然悟了。

我一直糾結對夜華存的是個什么心,即便經了四哥的提點,大致明白了些,但因明白得太突然,仍舊十分糾結。但我看凡界的戲本子,講到那書生小姐才子佳人的,小姐佳人們多是做了這檔事情才認清楚對書生才子們的真心。興許做了這個事後,我便也能清清楚楚,一眼看透對夜華存的心思了

他俯身壓下來時,一頭漆黑的發絲鋪開,挨得我的臉有些癢。既然我已經頓悟,自然不再扭捏,半撐著身子去剝他的衣裳,他一雙眼睛深深望著我,眼中閃了閃,卻又歸於暗淡。我被他這么一望,望得手中一頓,心中一緊。他將我拽著他腰帶的手拿開,微微笑了一笑。腦中恍惚閃過一個影子,似浮雲一般影影綽綽,仿佛是一張青竹的床榻,他額上微有汗滴,靠著我的耳畔低聲說:會有些疼,但是不要怕。可我活到這么大把的年紀,什么床都躺過,確然是沒躺過青竹做的床榻的。那下方的女子面容我看不真切,似一團霧籠了,只瞧得出約莫一個輪廓,可那細細的抽氣聲,我在一旁茫然一聽,卻委實跟我沒兩樣。我一張老臉騰地紅個干凈,這這這,這難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我對夜華的心思竟已經,已經齷齪到了這個地步了

我哀傷地回神,預備摸著心口唏噓兩聲,這一摸不打緊,我低了眼皮一看,娘噯,我那一身原本穿得穩穩當當的衣裳哪里去了

他仍俯在我的上方,眼中一團火燒得十分熱烈,面上卻淡淡地:你這衣裳實在難脫,我便使了個術。

我撲哧一笑道:你該不是忍不住了吧。

殿中夜明珠十分柔和,透過幕帳鋪在他白色的肌膚上,這膚色有些像狐狸洞中我常用的茶杯,倒也並不娘娘腔腔,肌理甚分明,從胸膛到腰腹還劃了枚極深的刀痕,看著十分英氣。唔,夜華有一副好身材。

他沉聲到我耳邊道:你說得不錯,我忍不住了。

半夜醒過來時,腦子里全是漿糊。那夜明珠的光輝大約是被夜華使了個術法遮掩住了。我被他摟在懷中,緊緊靠著他的胸膛,臉就貼著他胸膛處的那枚傷痕。

回想昨夜,只還記得頭頂上起伏的幕帳,我被他折騰得模糊入睡之時,似乎他還說了句:若我這一生還能完完整整得到你一次,便也只今夜了,即便你是為了結魄燈,為了墨淵,我也沒什么遺憾了。那話我聽得不真切,近日腦子里又經常冒出來些莫名的東西,便也不大清楚是不是又是我的幻覺。

即便我同他做了這件事,遺憾的是,卻也沒像那些戲本子中的小姐佳人一般,靈光乍現茅塞頓開。這令我頭一回覺得,凡界的那些個戲本子大約較不得真。

夜華睡得很沉,我這陡然一醒,卻再睡不著了,撫著他胸前這一枚刀痕,忽地想起一則傳聞來。

傳聞說三百多年前,南海的鮫人族發兵叛亂,想自立門戶。南海水君招架不住,呈書向九重天求救,天君便著了夜華領兵去收伏,不料鮫人凶猛,夜華差點葬身南海。

我一向不出青丘,對這些事知之甚少,至今仍清楚記得這樁傳聞,乃是因我大睡醒來之後,四哥在狐狸洞中反復提了許多次,邊提說邊表情痛苦地扼腕:你說南海那一堆鮫人好端端地去叛什么亂啊,近些年這些小輩的神仙們越發長得不像樣了些,好不容易一個鮫人族還略略打眼,此番卻落得個滅族的下場。不過能將九重天上那位年輕有為的太子逼得差點成灰飛,他們滅族也滅得不算冤枉。

我的四哥白真是個話嘮,不過正因了他,令我在那時也能聽得幾遭夜華赫赫的威名。據說四海八荒近兩三萬年的戰事,只要是夜華領的陣,便一概地所向披靡,不料同鮫人的這一場惡戰,他卻失勢得這樣,令四哥訝然得很。

我正默默地想著這一樁舊事,頭頂上夜華卻不知何時醒了,低聲道:不累么怎的還不睡

我心中一向不太能藏疑問,撫著他胸前這一道扎眼的傷痕,頓了一頓,還是問了出來。

他摟著我的手臂一僵,聲音幽幽地飄過來,道:那一場戰事不提也罷,他們被滅了族,我也沒能得到想要的,算是個兩敗俱傷。

我哂然一笑:你差點身葬南海,能撿回一條小命算不錯了,還想得些什么好處

他淡淡道:若不是我放水,憑他們那樣,也想傷得了我。

我腦中轟然一響:放,放水你是故意,故意找死

他緊了緊抱住我的手臂:不過做個套誆天君罷了。

我了然道:哦,原是詐死。遂訝然道:放著天族太子不做,你詐死做什么

他卻頓了許久也未答話,正當我疑心他已睡著時,頭頂上卻傳來他澀然的一個聲音:我這一生,從未羨慕過任何人,卻很羨慕我的二叔桑籍。

他酒量不大好,今夜卻喝了四五壇子酒,此前能保持靈台清明留得半分清醒,想來是酒意尚未發散出來。醬香的酒向來有這個毛病,睡到後半夜才口渴上頭。他平素最是話少,說到天君那二小子桑籍,卻閑扯了許多,大約是喝下的幾壇子酒終於上了頭。

他閑扯的這幾句,無意間便爆出一個驚天的八卦,正是關乎桑籍同少辛私奔的,令我聽得興致勃發。但他酒意上了頭,說出來的話雖每句都是一個條理,但難免

惡弟的禁寵sodu

有時候上句不接下句。我躺在他的懷中,一邊津津有味地聽,一邊舉一反三地琢磨,總算聽得八分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