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招遠(1 / 2)

唐殘 貓疲 2733 字 2020-06-22

長安城南的樂游原,因為古時漢宣帝立樂游廟,又名樂游苑、樂游原的坊曲之內。

作為大唐佛門八宗之一——大唐密宗(真言宗)祖庭,史稱「開元三大士」的善無畏、金剛智及不空以降,歷代敕封國師相繼駐錫廣弘密法的大青龍寺,也在驟然被叩響的中門大開之間,迎來了一群滿臉肅然的官人;另有成群玄衣抹額的神策軍士簇立其外,而將場面映襯得格外肅殺森嚴。

為首是一名身穿深緋的殿中侍御史裴樞,在鼓號聲中被驚動起來碎步相迎的一眾僧人面前,舉著一卷墨跡未干的堂貼高聲喊道。

「奉朝廷之命前來查錄僧譜,並質詢當庭。。」

「密教一脈自惠果祖師以下,可有法號淵字輩的僧徒么。。」

「一代要徹查上下五代之內,不得有絲毫懈怠和疏漏。。。」

「另外凡有僧徒一應俗世家人,可有入贅、出繼情形的,亦不得放過,」

而在長安北城,被稱為「西內」的大明宮龍尾道盡頭,時稱「如日之升」、「如在霄漢」的宏闊高台之上,號稱「千官望長安,萬國拜含元」重檐廡殿頂的含元大殿之中,正當是冠冕叢叢朱紫連雲的朝暉氣象。

難得被寵近的大阿父田令孜給從廝混了一整夜的斗雞坊里,好說歹說給勸出來接受群臣朝見的年輕天子李儇,也在百無聊賴的一邊不停打著哈欠,一邊頻頻的用目光示意著團扇沉香垂帷下,站在自己身邊的首席宮廷大宦田令孜;一心想要從體貼知趣異常的對方臉上,獲得某種可以早退散朝的支持或是論據。

然而,今天正是冬至日的聽政和大朝會重合之期,只是又不免淪為一眾朝臣們,充滿刀光劍影唇槍舌劍的諸多朝爭與權勢角逐的場地了。只見一時之間,繞梁而上不絕於庭的質地與問責、叫罵與呵斥之聲齊飛,激烈抖動的進賢冠與揮舞的笏板,在水磨文石地面上前後鞠躬間共做一色。

作為他們爭執和相互攻擊的最大焦點,無疑就是復起在南方肆虐地草賊大部,以及對山南道報捷的劉巨容和曹全冕論功行賞,和後續的督促進剿方略;還有就是對於退逃到襄州的使相王鐸的處置條陳。。。

這些林林總總的大小事情交織在一起,又被無所巨細的拿出來反復剖析和品論,再加上各自的牽連和派閥的恩怨診斷,構成了如今朝堂上沸沸揚揚爭持不下的朝堂局面。

然而此時此刻,生的有些清秀消瘦的李儇,心中卻在碎碎念叨著那只別號「冠軍侯」,新賜五品俸料的新進泰西雄雞的撲擊雄姿,而越發覺得堂下那些爭得面紅耳赤的朝臣們有些面目可憎起來。

明明就是天下已經無事而少有的海內升平之期,為什么了又要拿這些繁文縟節的瑣事,來勞煩自己這個師法古之「文景之世」「無為而治」的當代聖主。

然而,今天那位一貫善解人意的大阿父,卻不免要讓年輕的天子失望了;無論他怎么示意和目視當場,這位代天子執領中外權柄的大宦,卻像是成了泥塑木雕一般的無動於衷;就好像是絲毫沒有體察到近在咫尺的年輕天子的不耐與焦灼。

直到站在群臣左首列班之中,身穿鸞銜長綬紋的深紫大綾袍,腰配十三銙青玉帶鉤與金龜袋,滿臉堅毅的宰相鄭畋突然持勿出列之後,才像是被驚醒過來一般的驟然睜開半眯的浮泡老眼,像是高空俯下的鷹隼一般犀利無比的盯住對方。

「聖主明鑒,群臣所言王昭范之過尚待定論。。」

時任門下侍郎、集賢殿大學士,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出身五姓七望之家的榮陽鄭族,而常以前朝先祖「濟時宰相」鄭元和為偶像,生得方面闊額相貌堂堂的鄭畋朗聲道。

「臣仆以為,可先降下旨意招還中樞,許之當庭辨明再做議處方為妥當;畢竟是宰臣之尊系之名門,國朝在外的體面與尊榮,不宜輕易折辱於地方。」

「如今國事多坎,南有草賊肆虐江漢而進脅東南,又有中原諸鎮不安於外;若是擅做處斷一時徒快某些人心,只會無端折損了朝廷的威儀,而令日後再以宰臣鎮撫地方,而失之號令權能了。。」

這一下,年輕天子李儇總算是稍加振作起來而集中了精神,而做出一副深以為然的模樣來。因為東南諸道幾個字正巧刺中了他的耳膜,而不由他不得不認真起來;畢竟在他居於深宮大內的有限認知當中,東南之地可是可謂是物產豐饒而上供的珍寶奇物甚多,也是供應朝廷諸多花銷的最要緊錢袋子。

原本因為南邊草賊的「疥廯之患」失去了嶺外諸州,已經讓他大內諸庫少了好些來自海外的舶來珍貨;如果作為朝廷錢袋子的東南諸道再出了意外狀況,他賴以為玩樂和享用的宮中內藏豈不是要困頓拮據起來;那真是令人難以想象和不可接受的事情了。

然而在此刻天子身邊,身材短小而看起來甚沒有什么威嚴的田令孜,卻在心中暗自嘆息和冷笑著;

虧你鄭台文還是朝野口中的當世清流、救世干臣,一旦遇到援引為黨羽的貪瀆庸弱之徒,也不過是如此反應和做派,虧他還能如此義正言辭的當朝講出這么一大堆似是而非的洋洋大論來。

只是不待他主動開口只是心有靈犀的稍對了下眼神之後,堂下自然就有與他援引為助力的另一位當朝宰相,同樣出自宰相世系、七望名門范陽盧氏的門下侍郎,兼任兵部尚書,弘文館大學士盧攜,毫不猶豫的舉笏上前駁斥道:

「此言嚴重差矣,王(鐸)昭范以宰臣之尊,代朝廷節鎮荊南而巡守南面諸道行營,卻未予賊接而引眾軍棄守而逃在前;此為一大患事。。」

「又所任不明,先舉觀察李系不知兵事而苛暴自亂,以潭州陷賊失之江漢門戶;又拔劉漢宏以專主江陵,結果未聞賊而怯逃,竟然率眾走掠地方而去了;此為二大患。。」

「草賊再起之勢荼毒如是,王昭范貪瀆無能庸於人事,;若是朝廷不做處置以斷效尤,還顧惜什么宰臣、門第的體面,那些淪陷、荼毒於賊勢之下,江南地方將士軍民百姓的人心,又當何以自處呢;」

「又何以令東南諸鎮戮力赴難討賊呢。此當為結黨營私之徒的巧辯悖心之論啊。。臣惟請聖斷。。以免敗壞國事之輩,僥幸得脫。。」

「荒唐如斯。。」

這時候不等鄭畋開口自有人搶先出頭反駁道,卻是御史中丞趙蒙痛心疾首狀的舉勿過頭。

「你這就不要朝廷的體面和制度了么。。」

眼見幾番辰槍舌劍下來又要陷入道先前爭執不下的局面當中;這時居於上座側畔一直沒有開口的樞密使兼左右神策十軍使田令孜,突然重重的咳了幾聲;頓然就讓朝堂之中的爭執憤聲為之一空;而鄭畋、盧攜為首的宰臣們也不由側目以對。

「諸公刮躁了。。」

然而接下來開口的卻是一直沒有什么存在感的當朝天子。而後就見這些朝臣不有紛紛鞠身喊道:

「臣惶恐。。」

「惟仰聖裁。。」

「惟賃聖訓。。」

「敬聆聖音。。」

「朕。。。唯問諸公,東南何以保全。。」

年輕天子卻是有些不耐色道。

「別無其他計較了。。」

聽到這句話之後,鄭畋的表情愣住了,趙蒙則是目瞪口呆當場;而更多人亦是露出悻然或是驚訝的表情來,至於盧攜卻在義正言辭的臉上,微微透出了一絲得色和欣然,隨即打蛇隨棍上左右相顧著大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