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輾轉(下(1 / 2)

唐殘 貓疲 1931 字 2020-06-22

長安,安邑坊,官拜門下侍郎、集賢殿大學士的當朝宰相鄭畋,所停居的鄭氏大宅正當華燈初上;要說這處宅子的來歷還是他父親鄭亞曾任桂管觀察使時所置下的產業。

自從鄭畋重新進入朝廷,累官至戶部侍郎、翰林學士承旨後;又購並了左右鄰宅逐步擴建而成如今的左右大跨院而里外八進,半是園林池泊半是館墅堂舍,占地七八十畝的基本格局。

但是比起京中那些知名和老牌的宰相世系、貴戚居里,所留下來的各色園林館苑;尤其是曾經的近宗兼做政敵的尚書右丞,以太子少師致仕號「七松處士」鄭薰所營治的別宅;他的居停之所卻又稱得上是格外的寒素簡朴著稱了。

要知道他可是身為五姓七望之滎陽鄭氏長支、正房一脈的出身,也是有唐一代榮陽鄭氏大宗所出的第十一位宰相,並且將來還可能分門別戶出去而成為最新一版《氏族志》當中,第六門的宰相世系了。

而今天又是他以公文繁忙為由獨自用食的夜晚。一方面身為一家之長的體面和尊嚴,實在不想讓某些朝堂上延續下來的情態,展露在妻子兒女在內一干家人的面前;另一方面,雖然是一體同休的親族,但是身為當朝宰相的眷屬依舊無法回避一些為世人所矚目的東西,所以干脆就讓他們眼不見為凈好了。

然而作為宰相獨處的書閣,這里也是簡朴的有些異常;一切都是仿照他在桂州時的陳設所布置的;除了堆層疊架的書卷薈萃之外,唯有光凈的壁板上掛著他以擅長右軍體,所書的得意之作《馬嵬坡》,在濃淡相宜的鐵畫銀鉤之間,自有一種節風沐雨的傲然勁骨意味。

「江淮諸道奏捷?這都已經是第幾回了。。」

鄭畋再次嘆息的抬起頭來,一邊用力揉動著眉心的穴位,讓自己有些鈍然的頭腦重新清醒起來。

「都從江西道中的岳州,一路奏捷到了江東道西的江州,各地官軍呈報殺賊斬首又何止數十萬計了。。怎么依舊賊勢不滅不減呢。。」

「就算取中十之二三實之。。已經是天大的幸事了啊。。」

想到這里,他看著眼前食盤的蓮台銀盞里已經發冷凝結的雞油羹子,還有妻子親手下廚用龍睛米和雞血糯所做的雙色水龍飯,也是絲毫沒有動著的意思;就連他平日喜歡在飯前節制的小酌一杯的淡酒——青玉露,此刻輟飲在嘴里也是沒有絲毫的滋味。

今日他的心情因為新到的消息而委實有些不好。那位曾大力提攜他盡入政事堂,又因為在同昌公主殉葬事上觸怒前代天子被貶放,又被今天子召還而操勞亡於任上,「素有清名「的故宰相劉瞻;其埋骨的家鄉和親族所在的湖南桂陽之地也不幸陷賊了。

以嶺外那些草賊慣常荼毒大戶、縉紳的做派和手段,只怕連鄉梓、墳冢和宗祠也不得保全了。而他雖然身處廟堂之高、台閣之尊而為國總弼群臣,卻居然什么事情也沒有辦法去做些什么;

要知道這位幾之公在位之時,雖然以位極人臣的宰相之尊卻僅有數畝之居,還不是自己的私房而是朝廷給置的官舍;還能在天子都以為慣例的情況下,公開拒絕四方之賄賂的當朝異數和世間清流所向。

事實上,在他以政事堂之名去書征詢之下,鎮海節度使周寶以浙西地方不靖,毫不猶豫了拒絕了海路分兵南下;而東南藩鎮中的浙東觀察使(義勝軍),自觀察使崔謬被黃逆所獲就一直空懸;余下的宣歙觀察使裴虔余(寧國軍)亦是以要優先備賊為由,而謝絕了對於嶺東用兵的可能性。

至於他的老對頭盧攜,更是乘機攔阻和否決了好幾次,派出朝廷中使前往調停和介入,福建觀察使境內紛爭的堂議;還反過來指責自己為親族所謀的私心雲雲。

為此,他當場差點恨不得的舉起勿板,而狠擊對方這些「眾人皆知是」的無端嘴臉;要知道他可是出自榮陽名門鄭氏的長房子弟,從小修習君子六藝不墮;若是沒有在場的舍人和常侍攔阻的話,他自信定能叫這個早被酒色虛了底子「歪鳥兒」的盧子升全無招架之力。

但不管怎么說,自從黃逆北出嶺外陷州沒郡的糜爛之勢,在沿途官軍的「競相擊逐」之下,還是一路流亡向了朝廷命脈、國家財計所出東南各道,這不由不讓掛念國事的他有些心憂和焦慮起來。

與那位御座上唯大阿父所言是從的少年聖主不同。他好歹是早年的正科進士,做過為宣武軍節度推官、秘書省校書郎,又隨父親前往桂州(今廣西桂林)任上隨侍,了解和接觸過嶺南的風物;回京後做了刑部員外郎,又改任過萬年縣縣令。。

可謂是出身名門卻不乏在地實務經驗的宏練宰臣,他怎么會看不出這些絕大多數奏捷當中的虛浮之處和水分呢;至少那些號稱大捷擊賊時沒於王事的官吏、將佐,需要恩撫加恤的數目是基本做不得假了;

而在橫跨了饒州、信州、池州、宣州、歙州、杭州等十數州之間,那些勇於「追擊」賊勢而動不動轉進百里,數百里外,而遠離本來治所和駐地卻又向朝廷請糧請援,仿佛下一刻就能平復這潑天賊勢的守臣軍將們,同樣也是「勇氣可嘉」而「實在」的很啊。

然而可嘆的是在如今田大宦和盧子升所沆瀣一氣的朝局之下,卻是正需要這種不斷遞進的奏捷來粉飾場面和鼓舞人心;甚至就連身為宰臣的鄭畋和王玫,都不敢輕易揭舉和掀翻開來。

尤其是之前的朝爭失了君心又失卻王鐸這個臂助之後,如今偌大的北地,凡潼關以東,汝、陝、許、鄧、汴、滑、青、袞等州都換了守臣。凡是王鐸、鄭畋之前所任命的軍帥,都被替換或是外遷。

這位盧子升在朝廷內得田令孜為依仗,在外依靠高駢為之呼應和鼓吹;是以在一步步的緊逼和反攻倒算的手段操持下,已然將鄭畋和王玫所代表的清流、世族一黨,逐漸擠出朝廷軍政大權的運籌當中。

就在不久之前,鄭畋管下的度支轉運副使兼戶部侍郎元唯以用度不足,奏請天子同意借城中富戶及胡商貨財其半,以充國用。卻不想來堂議方成就有自東南的鹽鐵轉運使高駢上言:「天下盜賊蜂起,皆出於飢寒,獨富戶、胡商未耳。」,上乃止其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