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南國春光豈再游(續)(2 / 2)

唐殘 貓疲 2335 字 2020-06-22

根本不掛念自己曾經多次為他求情而免於懲罰的恩德;反而因為一次在女紅上的疏漏,就把他心慕和私通的丫頭,給送走發賣掉而暗中懷恨至今么。

她一時間似乎難以想象,世上還有這般忘恩負義之人么,她也完全無法理解,這天下到底是怎么了,連基本的尊卑倫常都不顧了么。難道做奴婢的犯錯了,還受不得教訓么。

難怪就像是他兄長曾經不屑的說過,這些生來就是卑賤下寮之輩,只是畏威不懷德性,也不值得任何的好心和寬許。

然而更大的打擊卻是來自她從小一起長大,號稱是情同姐妹的貼身婢女小環;小環是買來奴婢的家生子,沒有自己的姓氏,還是她給求了才冠以楊姓,又賞給她自己剩下的衣食。

然而,在家中遭難之後發誓要與她同生共死,不惜一切也要護得小娘周全的「好小環」;僅僅被帶出去幾次之後,就開始變得眼神閃爍的陌生和生疏起來。

然後突然一天她居然告訴自己要離開了,因為她遇到了失散了家人,願意接她過去一起住了。楊淑兒也只能在一時心情激憤之下,破口大罵的將她趕了出去。

然後,隨著家里的奴婢遣散,她這個衣食無憂的宦家之女,也終於要嘗到了事事需要動手的生計之苦,而他們的母親更是無人忍受而一命嗚呼,她終於成了孤家寡人。

裴鉶裴(御史)大夫的《傳奇》三卷故事激勵下,她在被帶往編管地的路上假作可憐騙過看守僥幸逃脫了出來;然而,這只是一個更大噩夢的開始和前兆而已;

一個孤身上路而又容貌可人的弱女子,怎么可能獨善其身呢。無論是流民、亂匪還是官兵,或又是那些對著外來人始終充滿著警惕和敵意的村邑。

她曾經想過一死了之,但是有的時候想死也未必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被發現之後只會換來更加可怕的後果。

最終,經過了許多不堪入目也是遭遇了好些不忍言之事後,她被當作能夠繼續升值的貨物,而賣到了還能偏安一隅的東南之地,成為了富華綺麗的杭州行院中一員張春兒。

但因為她獨特的出身來歷和風塵之中也難以磨滅的言談舉止,很容易就在當地營造出了一番名聲來;她也由此被本地的士人恩客,品評為當代的「彭真娘」故事。

(蘇州彭真娘,安史之亂中被賣到江南來的大戶之女,因為為了心上人守節而自殺的一代奇女子,至今墓在蘇州虎丘側尤以為名勝)

然而還未過多久,已經變成張春兒的他生命中就再度出現了,另一個不嫌棄她過往遭遇而願意長期找她陪著說話的男子,本地世家出身的朱小郎君。

就像是隨風潛入夜滋潤在干枯剝裂許久心田上的甘霖,又潛移默化的讓她不知不覺的一點點慢慢沉淪進去。

然後好景並不長久,來自曾經破家滅門仇敵的太平賊,再度威脅到了這偏安的江東杭州一隅之地。隨著前方迫在眉睫的威脅之下,朱小郎君也越發愁眉不展起來。

然後終於有一天,她在以醉消愁的對方口中,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太平賊破城在即,舉城上下的士民百姓都是累若危卵。

這些太平賊毀了她少女的生活與夢想,還奪走了她親人在內幾乎所有的一切;而她剩下的也就是這副堪稱保養得當的皮囊和滿心潛隱的仇恨而已。

用那位朱小郎君的話說,無論此事成與不成,都將是一個偉大的成就,得以告昭世人並不是人人都願意屈從於賊,而天下的忠臣義士是死不旋踵、殺也殺不絕的。

這樣為此她過去所受的那些苦,遭遇那些不堪忍言的事情也都有所報償了。正在忐忑思量間,堂上那賊子突然就說了句什么,頓時就滿堂皆驚而一片靜默下來。

「大。。大。。大都督何出此言。。」

形容慈祥敦厚的宿老,頓然亦是滿臉錯愕的結結巴巴道,然後身心越發的佝僂下來,而腳下更是一個趔趄就要迎面撲倒下來。

這時,外號「瘦虎」而滿臉病容,站在人中毫不起眼的內衛寧一;突然身形如風閃到了周淮安的面前,出手如電的握住老者手中捧敬向前的密窯青雞杯。

又在滿堂這才反應過來的驚呼聲中,堅定而用力的反潑在對方臉上。刺冉一聲的冒出一股肉眼可見的淡淡煙氣來;

然後這名老者就被他一腳踹飛出老遠,撞在身後躲閃不及的人群中,而掀翻了兩張案子上的酒餚,滾在地上驟然捧著頭臉慘叫起來。

對於周淮安的掃描能力來說,身為一個須發如雪耄耋之年的老人,掩在衣袍下的肌肉也未免有些過於結實了。而在靠近自己過程當中心跳的未免太快了。

這時候滿堂才嘩然大驚的紛紛起身,以滾在地上的他為中心競相退讓和躲避開來;又連鎖反應式的撞倒桌案又相互擁搡推擠成一片。

然後,正在緯紗後歌唱的歌者才後知後覺的尖叫起來;又驚得幕後的歌妓和舞姬們紛紛探頭出來,又在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像是驚慌失措的像是亂飛蝴蝶一般四竄起來。

這一刻張春兒也終於探明發生了什么事情;竟然還有其他人想要刺殺那個罪魁禍首么,可是她也斷然不能在錯失了這個機會。

下定決心的張春兒緊步夾雜在那些驚慌失措的歌妓當中,仿若是慌不擇路一般就跌跌撞撞的迂回到側邊,又可憐楚楚尋求保護一般的向著那個人靠攏過去。

而她已經拔下發髻中插的特殊簪子,據說是大食匠人的精工手藝,其中置有中空的毒針,三步之內即可穿透皮肉和布衣。還專門浸泡了河豚肝膽的汁液。

「大都督小心。。」

這時突然一個聲音響起,隨即一股尖銳的劇痛貫穿罷了她的背心;去力不減的又刺破了肺葉,而讓她急促迸發出來的凄厲慘叫聲,變成了一股又一股噴涌的血沫子。

當張春兒像是被抽空內里的皮囊,而軟軟躺倒在地上奮力掙扎著向後看去,那剛剛阻止了她的人赫然手中還握著拔出來的尖頭匕箸,然後一把跪在地上懇聲道:

「小人一時情急逾越了,還請大都督見諒。。」

這一刻張春兒的心卻是一下子沉了下去,望著對方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神,她只覺得早已經在失去家門之後,形同行屍走肉一般的自己,又再度被殺死了一次。

然後,有人走到躺在地上無法說法的張春兒身邊,撿起她跌落的簪子而輕聲道:

「大都督,只是個普通的精鐵簪子而已。。」

這時候,那些退縮在壁板邊上的樂師們,突然紛紛丟下樂器慘叫起來;因為在他們的上空又有人相繼飛身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