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自愛此身居樂土(下)(1 / 2)

唐殘 貓疲 2214 字 2020-06-22

經過了一番相互喊話之後,周淮安也在對面城頭上見到了這次浙南攻略的主要對手;曾經的朝廷左領軍衛大將軍、東面行營副都統張自勉。

這顯然是一個符合早年連環畫、小人書中,所描繪的典型傳統武人做派人物。漆皮黑鐵鑾兜下一絲不苟的須發,重眉深目的相貌顯得森嚴冷峻,又不乏刀削似得的風霜褶皺。

雖然一身沉重明光鎧和沾滿塵泥的獅吞明光大鎧,舉手投足的動作,都像是精准的尺子量出來的一般,哪怕身處困境之中也充滿干練和沉凝的氣勢。

「原來,一步步將我逼到如此境地的,竟然是如此人物啊。。」

城頭上的張自勉對視了好一陣子,才誠然開聲道,

「你這就錯了。。都落到了這一步,你是不是還有什么錯覺,以為這是光靠個人之力使然么。。」

周淮安毫不客氣的反駁道。

「若不是有你這般人物,紛紛投賊所用,天下局面有何至於此。。真是。。」

張自勉卻是不以為意的繼續沉聲道。

「真是笑死人了,。你這豈不是倒因為果、肆意顛倒黑白么;」

周淮安更不客氣打斷道。

「若不是當今在位之輩肆意妄為,至上而下貪斂無度,令天下黎庶無以為活,令有志之士不得上進,又何須在這戰場相見。。難道在家乖乖等死才是爾輩心中的」

「更別說若非如此,你這個滿手血腥殺戮無算的定難功臣,又何以貶走地方不得所用。。現在這里又有什么臉面,假惺惺說什么憾事。。」

「這世間總歸是有些道理可講的。。我只是堅信並非所有在位之人,都願意看到天下崩滑的。。終究還有可以作為的。。」

張自勉聞言頓了頓又開口道。

「那是你的道理,不是我的。。我的道理就是這世間,如江河日月浩盪而下不可阻擋的人心求變使然。。不是你私恩寡義的一廂情願可以阻擋的天下大勢。」

周淮安愈發失望的搖頭道:

「從先秦的陳勝吳廣之輩,在大澤鄉喊出的那句話後,世間因循治亂的道理就已經變的很明白了,這天下之險固從來就在於人心,而不在於兵甲如何的精銳。」

「始皇帝銷天下之兵以為萬世,卻不知這天下最銳利而不可銷毀的武器,卻是在暴政之下求活思變人心。」

「現在的天下,難道不是將相王侯寧有種乎,唯兵強馬壯者事之么,。只不過我做的事情,是要逆勢而上,再還世人一個無有紛爭,安居樂業的清平而已。。」

要說打嘴炮和賣心靈雞湯式的段子,這個時代又誰能夠比得上後世的鍵盤政治家們啊。周淮安當然不是一個人在輪戰,而是後世千千萬萬嘴炮黨的靈魂在助陣啊。

「為什么還不動手。。你預伏下弓弩手又刻意引我來對話,不就是為了這一刻么。」

說到這里,周淮安突然冷笑起來而圖窮匕見反問道。

這時候對面成城頭上,也聞聲競相騷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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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江北,蘄州與黃州接壤的蘭溪城中。官拜大齊檢校尚書左丞、申光穎留守兼江東招討使的劉漢宏也在大宴賓客,而不動聲色打量和觀察著在場諸人。

他從河南帶來的舊部與淮西本地占據一方的安、黃、舒、蘄、廬各州的義軍頭領們,正好分坐左右各自數列。由此表現出來的神情和態度也是涇渭分明一樣。

來自河南的舊部和老兄弟,自然是盡情的開懷大嚼豪飲這,一邊將臟膩膩、油乎乎的手伸向那些小心翼翼的侍女們,然後在對方驚慌失措的拉拉扯扯中,引得一片轟然歡笑聲。

而來自淮西南部各州的頭領們,則是多少有些低調和格格不入的,露出各種食不甘味或是強顏歡笑、或是謹小慎微的情緒和神色來;

畢竟,在河南南下大軍的兵鋒面前,他們之中曾經是死硬或是意圖頑抗的存在,都已經被收拾掉或是被自己的部下給干掉了。

剩下來的自然都是身段柔軟的頗識時務之輩,或又是新上位後急於有所表現的「少壯新銳」;雖然各自麾下良秀不齊,但是合力起來也占據了淮西軍的小半數。

當然了,根據劉漢宏多年輾轉各方的經驗,若是自己一旦露出頹勢或是有所重大失利,而失去壓制他們的力量話,只怕此輩也會毫不猶豫的紛紛反水,來對付自己吧。

說起來他自己原本只是區區一個兗州小吏,就算是竭盡全力來奉上刮下,也不過是維持一個勉強溫飽的格局。所以他在被征伐途中,斷然說動手下劫了輜重去投王仙芝。

所以劉漢宏得以風生水起,靠得就是這一輩子都在不斷投機和隨機應變轉換陣營的敏銳性。因此,哪怕屢屢遭遇挫敗和勢力,卻總能夠在夾縫和逆境之中應勢再起。

但是另一方面他對於麾下不遺余力的籠絡和威孚有加的控制手段,也是他能夠屢屢變換身份和陣營之後,始終能夠有一批死忠相隨,而以少馭多的牢牢掌握住軍隊的根本。

所以當王仙芝義軍頹勢時,他就從棄暗投明回到朝廷這邊,做了宿州刺史;等到黃巢勢大難治時,他就順勢再度加入義軍。。。

結果就是他反復的次數越多,官職也做得越來越大;地盤和人馬總是失而復得。眼看的現在又到了他的一個重要的抉擇關口了。

雖然他與蔡州的秦宗權、河陽的諸葛爽,並稱為河南道境內的三大留守;但是如今河南境內的義軍、官軍、藩鎮、地方土團勢力錯綜復雜,並不是好相與的地方。

相比出身鄉土手下諸多善戰之輩的蔡州秦宗權,或是雄踞河陽三關之要,而擁有老牌官軍底子的諸葛爽,擁眾外來不過數年的他其實是最尷尬根基最淺的那個。

而他想要有所擴張的話,向東就要面對關東義軍中崛起的少壯新銳朱老三,或又是北邊剛剛奪回了四州全境的天平節度使留後曹翔,都不是善與之輩。

向西則是如狼似虎秦宗權的蔡州。所以他也只能和後來者居上的強鄰秦宗權,達成某種默契,來爭這南方尚且混亂一片的淮西之地了。

但是不久之前,一份來自長安的詔書將個天大的際遇和風險,給一起擺在了他的面前:

富熟繁華而孱弱的江東,至今尚無可以統合之人。

所以他毫不猶豫的拿著這份詔書,做好的准備全力南下吞並和統合了那些淮地的義軍所屬;然後又輾轉通過人牽線搭橋,與廣陵城中進行交通而欲以飲馬江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