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8章 思子良臣誠可思(續)5500字,求表揚(2 / 2)

唐殘 貓疲 2938 字 2020-06-22

說實話當他從揭開的幕布下打量江陵城外的第一眼,幾乎以為是又回到了自己當任赴任時的揚州了。那時他還是那個一心報國想要對草賊斬草除根,卻被朝廷忌諱而從鎮海轉遷淮南,正當是滿心憂憤與夙夜難寐的「國家壁臣」高千里。

又是曾幾何時開始自己沉溺在了,得以偏安一隅淮揚風物的繁華盛景當中;開始籍著醇酒美人、游宴唱和。在無數各色人等的環列奉承之下,努力歌頌和反復回味著自己生平的種種功績和成就使然,一邊冷眼坐觀著竄入嶺外的賊勢,而暗自期許著朝廷重新改弦更張,祈求自己出山平定天下的那一天。

然而,他終究還是沒有等來朝廷再度唯一討賊重任的敕書,卻是先行厭倦了在一眾居心叵測而各懷心思的幕僚、屬官和部將們,變著花樣的趨奉之下無盡的游宴和夜夜笙歌的日子,以及夾雜其中層出不窮的勾心斗角和爭權奪利的手段。

於是,他開始籍著清修道法為由,開始避開這些聚附在身邊的紛擾和雜音;然後又享受起置身事外在幕後,而暗中通過不動聲色的手段操縱和控制局面,在不沾染自己之手的前提下假以他人,剪除淮南鎮的異己之聲或又是炮制那些桀驁不馴之輩。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已經成功實現了大部分的目標;無論是昔日酷烈一時的橫暴之師,還是荼毒一方的草賊降軍,或又是崛起於地方的豪雄之輩,都不得不在他的座下低頭服軟而驅使奔走如鷹犬。

所謂淮鎮勝兵十萬鎮壓東南的當世傳奇和威名赫赫,無人不曉,無人不畏?就連接任鎮海節衙的義兄弟周寶,也不得不卑言款詞的自一江之隔的丹徒,往來不絕的送上各種時節問候之禮。

但他畢竟是堪堪與之比肩的一鎮之主,而自己在左右人等的奉承和簇擁之下,卻是有所忽略和漠視了這位昔日結義兄弟的感官和立場。興許也就是在這時候,才在左右人有意無意的言語怠慢之間,與這位故舊開始生出嫌隙和爭端來把。

然而他在清修道法當中左等右等,依舊還是沒有等到朝廷的敕令;或者說是他暗中以退為進的權謀手段,在那些紛爭不止手段競出的朝堂人物眼中,不過是爭權奪利之下的一點點外援和助力而已;也並沒有他所想的那么要緊使然。

在對於這個渾濁世道和朝廷的滿心失落之下,他也只能越發寄情與修道談玄之中,以獲得或長或短心境上的安寧和清凈。然後他就無意間在大將俞公楚的舉薦之下,遇到了那個落魄的道人呂用之,而一下子就引以為知己和忘年至交。

然後在見識了對方種種神通廣大的異術和手段,又為之打造和投入了許多資源之後;自己所面臨的局面也像是一下子就豁然開朗了。盤桓在嶺外毫無動靜的草賊大軍,突然就大舉興兵而出,打破了宰相王鐸所苦心羅織的諸道封鎖網。

而隨著王鐸處置不力棄守潛逃的事發,導致了他所代表朝廷派系的倒台和崩潰;而重新掌握政事堂主導的宰相盧攜亦是急忙想起了來了自己這位「國之壁臣」,而加官進爵宣為使相的任命接踵而至,只是為了圍堵住肆虐江南的黃逆。

然而到了這一刻,他倒是不再那么的介懷於迅速討平賊寇的功績了。畢竟,若不是賊寇對於這天下的危害愈大,卻又怎么能夠體現得出彼輩方鎮大員,在力挽狂瀾與危難之際的破天之功呢?

盡管如此,他還是派出了麾下最得力一雙干將之一,曾經將黃逆追繳的喪師失地無處存身,而不得不以人命強開八百里閩中道,竄走嶺外才得以苟存下來的討擊大使張磷,以淮鎮精兵引領東南行營節制的各路官軍會剿賊眾。

張磷也果然是不負他的所望,很快就將賊軍驅殺的崩解離析,而最終困守於饒、信之間的一隅之地。期間,雖然有人暗中進言說他私下收受了賊軍賄給的金寶數車,才得以留其一線生機的;但是自己還是毫不猶豫准許了為黃逆代為招撫的求請。

因為自己也看得明白了,若是賊軍因此敉平之後,那一貫為功臣為困擾的朝廷,保不得就要將他轉遷他鎮,或者干脆就是召喚入京以尊崇清貴之職厚養起來,卻是再也沒法見到這予數百里淮揚之地,盡情予取予求的繁花似錦了。

事實上,在他之前對朝廷失望使然,而決意以這揚州風月富澤,作為自己的養老和傳家之所後,就已然暗中相繼將眾多的族人子弟,親眷部屬,都給暗中遷移了過來並委任以諸多美職、厚任。因此,也只要周顧好眼前這數百里繁華好了。

然而,仿若是晴天霹靂一般的消息傳來,張磷在信州本陣盡沒就此被俘慘死於賊手,麾下各路官軍亦是爭相奔逃敗走。原本在東南行營運籌帷幄之下一片大好局面剎那間就土崩瓦解了。科為什么偏偏覆滅的是張磷的本部,

這個結果背後可能存在的因果不由讓他痛徹心扉,卻又一下子整個人的精神都垮了下來;而陷入到了某種深沉的灰暗和自我懷疑當中去了。待到他在呂用之等人提供內服丹葯的幫助下,重新振作起來;卻發現原本肆虐江東的賊軍已經殺到了淮南境內的揚州城下來了。

這一刻,他對於麾下這些官屬和將弁們大都喪失了信心和指望,更不願在朝廷的往復催促之下,主動迎戰賊勢而折損掉自己作為日後存身淮鎮根基的軍馬。然而,不但他麾下大將們不能理解,甚至就連他賦予重任的親族子侄輩們,也是頗有微詞紛紛。

這種內外煎迫之下,也讓他愈發依仗起這位能夠給自己帶來開解的仙靈導師和至交之人;乃至將內府諸事都盡與付之,好為急於避世的他擺脫凡俗自然,從中找出一條超脫升仙的道路來。然而這卻是一切噩夢和災難的開端由來;那真是令人不堪回想月明中的種種。

事實證明,這遍地污濁不堪的世上,又哪里有真正意義上隱於市井民間,游戲風塵的神仙、超逸人物呢?一切處心積慮所表現出來的非凡之處和種種神奇手段,還有超脫凡俗的風姿和指點,也不過都是偽裝出來的所圖更大而已。

高駢正再度沉浸在自哀自怨的回想片段當中時,突然就被一個略有些熟悉的聲音所打斷;

「叔翁?」

高駢不由胡須一抖定神看去,卻是曾任楚州兵馬使兼刺史,卻在出陣江東之後就了無音訊的侄孫高越,只是身上穿得卻是朴素無華的灰胯衫,正站在數名同樣服色的人等之前。

這讓他不由滿心唏噓又恍然大驚顫動胡須道:

「你。。。你是子陽?你。。這是。。是已經投賊了么?」

「正是如此,也是小人自請前來的。。」

高岳卻是低眉順眼的道:

「投賊了,投賊了也罷;至少能讓高氏的京兆門第,有支血脈能夠苟全下去。。」

高駢卻是忍不住心中酸楚和悲痛,在已經干枯的眼眶里擠出兩滴老淚來:

這一刻,他還猶自記得那些被當這支面前被活埋或是斬首分屍的親族眷屬們。每每想起他們面孔,心中就仿若刀絞一般的難過起來。自己原本想要把淮南變成高氏安居的樂土,沒想到最後卻因為因為自己故,成為了他們族滅的葬身之所。

或者說在經歷了多年修行服葯的清心寡欲和淡漠性情,又遭遇從高高在上跌入塵埃而身不由己任人操弄,一連串驚心動魄的劇變沖擊之後;他反而變得有些優柔寡斷,或者說是多愁善感的容易憂懷傷情起來了。

「是以接下來,小人還想向叔翁求個機緣和情分。。」

高越繼續低頭沉聲道:

「好,若是能夠有所助力,我這把罪業深重的老骨頭就算舍了給你又如何?」

高駢卻是毫不猶豫淡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