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洪塘社學(2 / 2)

大明文魁 幸福來敲門 1965 字 2020-12-19

侯忠書見林誠義訓斥,當下不敢再說,只是委屈地回到講堂,臨走時給了林延潮一個小心的眼色。

林誠義看著林延潮一會道:「求學是為了自己,不可因家貧而怠慢學業。你天資不足,更需以勤勉,若是不用功,讀書何用,倒不如回家。這幾日欠下的課業,要立即補上,我這幾日會考校你,如果不行,你就回家去不要來了!」

林延潮聽林誠義這一長篇大論,不知對方是什么意思,好像是嫌棄自己沒有錢交納束脩,又好像是用此來激勵自己,讓他好好用功,但怎么說,自己先暫時過了一關。

林延潮進入明倫堂,已有十幾名鄉間少年安坐,林延潮一眼望去都是自己的當年的同窗。眾人已是知道林延潮被訓斥一事,有幾名少年都是幸災樂禍。

一人還冷言冷語道:「連束脩都給不起,還上什么學。」

「事師長貴乎禮也,無禮之人,也配讀得聖賢書?」

「換我是先生,早趕他出社學了。」

林延潮仿佛沒有聽到這些話,走到最後一排空著桌位上,一個用舊木拼成的書案,沒有椅幾,直接席地而坐。

一旁侯忠書湊過來問道:「如何先生可有責怪你?」

「有。」

「那允你至中秋再給束脩?」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他說這幾日考校我學業,若是不行,就趕我回家。」

「慘了,這就是要給你小鞋穿了。這十幾日先生教了《幼學瓊林》。」

「怎么說?」

「這本書我讀得頭都大了,費了快一個月,才背誦得差不多了,現在差不多忘了一半了。他才給你幾日時間,定是要整你。」

不久腳步聲從外傳來,講堂頓時一片寂靜,所有的學生都恢復了正襟危坐的樣子。

林誠義拿著戒尺走到每名學童面前,學童們都是提心吊膽,連林延潮也感受到這氣氛,儒家天地君親師,除了蒼天大地,皇帝,家里長輩外,最親的就是師了。這時候絕對的惟師惟上,學童對老師要無條件的遵從。

林誠義檢查桌椅,筆硯,筆洗,墨錠,書籍是否擺放整齊。若有雜亂斜的就遭訓斥,或是一頓戒尺。三名學生被訓斥後,見學童們不敢再有半分頑皮懈怠,林誠義這才微微點頭,開始講學,先教得是《蒙童訓》。

在社學里,林誠義也根據學生進度不同,因材施教。剛入學就讀《蒙童訓》,《小學》,入學一年的讀,三百千千,就是《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詩》。

剛入學同學一律坐在左側一組,面北而坐,而已有一定根基的同學一律坐在右側一組,面南而坐。

講書開始,林誠義坐北面南,先教新生《蒙童訓》,《小學》,而有基礎的學子則是背對著林誠義溫書。教了半個時辰,林誠義開講三百千千,另一半的學生轉過身來,而先前的學生轉過頭去面壁溫書。

聞著的墨水味,看著懸於壁間的水牌字,手撫著粗糙的桌面,置身於此,林延潮不由自主生出好好讀書的念頭。

乘著新生讀《蒙童訓》時,林延潮先是從旁拿一本書來,翻開扉頁上防蠹紙,里面是密密麻麻的黑口字。這本書正是蒙學必備的千字文,下面有還簡略的釋義,課文里早被人用句讀好了,生僻字里還注了切韻。

這課本乃是社學所有,學生讀完用完,是要還回去的。至於里面的旁准,不知是上一任的哪位學長寫的,字體端正,一看就知是個細致人。這樣的書讀來,自然是事半功倍了。

林延潮興致勃勃地開始默讀了起來,待林誠義開始講千字文時,他已是從頭到尾,認認真真的讀了一遍了。

「吊民伐罪,周殷湯。念!」

「吊民伐罪,周殷湯。」

「坐朝問道,垂拱平章。念!」

「坐朝問道,垂拱平章。」

「愛育黎,臣伏戎羌。念!」

「愛育黎,臣伏戎羌。」

林誠義先是教學童每段依韻分讀,最後再整合整篇文章遍讀。

林誠義在上面念一句,下面學生搖頭晃腦地跟一句。不講中心思想,段落大意,只求跟讀對韻,這是古人讀書百遍,其義自見的讀書方法。林延潮也跟著林誠義一字一句的念起來,憑著他過人的記憶力,兩遍很快就記了大概。

第三遍時,林誠義讓學生將書放下,背著雙手,當堂默誦。

這就是能力高低顯現了,學童里大部分都在學濫竽充數的故事,跟著別人背書,只有少數幾個已學過千字文的學童,在那領頭背著。而林延潮不隨大流,只憑著記憶,自顧的背著,逐字逐句,竟然將一篇千字文背得下來。

只讀了三遍,就將整篇千字文背了下來,說出來簡直沒有人相信,連林延潮自己也覺得不是真的。

林延潮感覺到林誠義轉過頭看了自己一眼,目光中微微露出詫異的神色。

林延潮明白學無止境,決不可因記憶力驚人,就驕傲自滿,即便到了反復可誦的地步,也不算真正掌握了文章精髓。

所以林延潮目光專注,念得認真無比。

千里之行,積於跬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