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撫衙門的二堂之外。
寒風凜冽,撲面如刀。
身穿火紅色的鴛鴦戰襖,巡衙標兵按刀立在朔風中,面色冷峻。
二堂附近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
馬玉的一干隨從所在的廊房,乃單獨一個院子,距離二堂頗遠,不似其他官員的隨從,都是在二堂左右的廊房里等候。
隨從們有二十余人,都是跟隨在馬玉身邊的爪牙,這一次在河南各府以采辦為名干了不少傷天害理之事。
當然油水也沒少撈,各個賺得是盆滿缽滿。
但是也有人例外。
其中一人整張臉腫得和豬頭一般,本是滿臉橫肉的凶相,但經這一扭曲,頓時令人覺得反而可笑。
此人就是當初去歸德府的,但剛闖入一個大戶人家,對著人家那未出閨閣的黃花閨女,就要行無恥之事時,被一伙官兵沖入,拿了一個當場。
衙役對這樣的人,也毫不客氣,拿了棒子對此人掌嘴,將滿嘴牙齒都給敲落了。
眼下他成了馬玉隨從里的笑話,動不動拿他這張臉說事,譏笑其說話漏風。
這人又被嘲笑幾句,滿肚怨氣,當下直沖門外走去,但剛到了門口,卻給把守在門口的官兵攔住。
那人口里含糊道:「俺要出去透氣!」
官兵喝道:「這里巡撫衙門重地,沒有軍門大人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隨意走動。」
這人憋了一肚子氣道:「我偏要亂闖如何,你知道我是誰嗎?」
幾名官兵退後一步,然後一並把刀,喝道:「軍門大人有令,擅自出入者,立斬!」
話音一落,但見院門從外被推開,兩隊官兵沖入院內。
幾十把刀槍劍戟指著屋內之人。
此人心底涼了半截,色厲內荏地道:「娘的,你們這群丘會干爹來了,有你們好看!」
說完此人退回屋里,頓時又惹來其他人一陣笑。
「夏十八,就你這豬樣,難怪那些官兵阻攔,換我也以為你是去行刺巡撫大人呢。」
「媽的,這些官兵狗膽包天,換你出門也是一樣。他們會不會是要對干爹不利啊。」
「哈哈,胡說八道,干爹是什么人,就算是聖上也要看在太後面子上,下面的人誰敢他。」
「是啊,連巡撫都在捧干爹的臭腳呢。」
「呸,你敢說干爹是臭腳。」
「瞧我這張狗嘴。」
「你們看見了嗎?其他官員隨從都在二堂旁邊,但為何非把我們隔得離干爹這么遠。還戒備如此森嚴,這姓楊的恐怕據信播出。」
「這姓楊的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干爹是太後的顏面,奉旨出宮采辦,誰敢對干爹不利,不怕誅九族嗎?」
「我看就是你膽子太小了。二堂附近房間小,我們人多在這里寬敞。」
「正是,正是。」
大體上這些人心底還是篤定,而外頭包圍的撫衙機兵,也是退回了原處,眼底卻是緊緊地盯住。
寒風掠過回廊,巡撫二堂里一場激烈的爭執正在展開。
堂上林延潮拍案而起。
面對林延潮的厲聲質問,馬玉半懸空的屁股又做回了椅上。
在這厲喝之下,馬玉額上冷汗直冒,心底虛。
四品知府,堂堂朝廷命官居然被鳥銃打傷,還是太監授意,這事豈是了得,一旦傳出去,會被天下的文官群起攻之。
連天子,太後都保不住他馬玉。
但是這一次集議前,馬玉於此事早已再三思前想後,辜明已提醒過他,林延潮有可能會當堂質問。
對此,馬玉是有心理准備的。
但馬玉一急下,不知為何還是上當了。是了,此人方才故意顧左右而言他,目的就是引出自己將付知遠被打傷這件事。
自己一時不慎被林延潮質問後,氣勢先弱了三分。
馬玉此刻辯解道:「你胡言亂語什么?付知遠犯事,乃撫台請王命旗牌,押解至開封。他竟煽動百姓對抗,以致差一點激成民亂,此罪咱家尚未與他清算。至於受傷之事,都是他咎由自取。」
無恥!
聽了馬玉狡辯,眾官員都是在心底大罵,竟將臟水都往付知遠身上潑。但馬玉是當事人,到底真相如何,付知遠又不在,如何得知。
沒有人可以揭穿馬玉。當初辜明已就是這么交代馬玉的,死賴到底,到了將林延潮,付知遠都被問罪下獄後,那么也無人追究一名貪官受傷之事。
王府長史蕭生光幫腔道:「林同知切莫聽信道聽途說,將這些無稽之談當真。」
馬玉點點頭道:「不錯,不錯,就是道聽途說,無稽之談!」
馬玉譏笑一聲,端起茶盅喝茶。
「道聽途說?」
「無稽之談?」
「依馬公公這么說……」
林延潮一聲連著一聲質問,最後一句話將馬玉打落谷底,「……是老百姓拿起鳥銃向付府台開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