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九十三章 建儲(2 / 2)

大明文魁 幸福來敲門 4498 字 2020-12-19

而且他與沈一貫早就料到了天子會借口錢糧不足的事,讓皇太子冊封議改期,所以他們事先將一切典禮安排的從簡從宜。

李植也是一臉驚愕之余,看向林延潮的目光漸漸也有不同,特別是相較一旁的沈一貫而言。

乾清宮中。

鄭貴妃在旁不斷以巾帕拭淚,天子也是眉頭緊皺,長吁短嘆。

田義,陳矩二人則跪在一旁。

這時李俊返回了宮中。

「回稟陛下,林老先生言萬死不敢奉詔,詔書封還,這是奏本。」

天子聞言接過奏本看過,但聽鄭貴妃哭聲欲響。

而一旁之人無不有暗喜之意。

天子看完林延潮的奏本,又看了典禮草案,雖說一切從簡,節儉用度,但其余無不完備。

見此天子心底未嘗不松了一口氣,但在鄭貴妃面前卻是長嘆道:「此乃眾意,縱使朕乃九五之尊,也不可違背,貴妃你可看到了。」

鄭貴妃垂淚不語。

天子走到鄭貴妃身旁手撫其背道:「朕雖不能如孝宗皇帝那樣只娶一人,但朕答允你此生只鍾愛於皇貴妃你一人。」

鄭貴妃道:「後宮佳麗三千,臣妾得陛下一語如此,此生夫復何求。陛下心意臣妾已是明了,其余一切皆由陛下定奪好了。」

天子點了點頭對田義,陳矩道:「朕收回前旨,再下一道旨意至內閣,言朕意已決,皇太子冊封儀如期舉行。」

「皇上聖明!」

田義,陳矩等無不叩頭言道。

聖旨下達,百官無不長出了一口氣,眾人無不佩服林延潮在這時候的明斷。

皇長子的冊立大典如期於十五日在文華殿舉行。

是日,皇長子朱常洛身著冕服入文華殿,於百官面前,向天子行大禮並受冊受寶。

授寶時本來當由輔趙志皋轉交給太子,但趙志皋因病在家,於是改由次輔林延潮授寶。

諭下皇長子朱常洛為皇太子時,林延潮親眼見到皇長子臉上涌過復雜的神色,此中心情實難以言明。

冊立大典後,孫承宗,李廷機連夜來至林延潮府上轉告了皇太子的謝言,非次輔,孤此生無望為太子,此恩此德此生不忘。

林延潮笑了笑讓孫承宗轉告太子一些恭賀的話,並告訴太子入主東宮不過走出了第一步這樣的話,盼他慎行勤學將來成為一位賢明之君。

至於林延潮辦成了皇太子之事,趙志皋也是很守信用,上疏向天子要求致仕。

連上三疏後,天子見趙志皋其意甚誠,以密揭詢問林延潮的意思。

林延潮卻上密揭言不可。

於是趙志皋的辭疏沒有通過。

但是趙志皋為了表明態度,也不給天子打招呼,直接搬出京師返回浙江老家。

當時門生們問林延潮要不要索性准許趙志皋辭疏,如此自己能名正言順地成為輔了。

林延潮卻不肯,仍是保留著趙志皋的位子。

眾門生都是無比佩服,人家都是嫌官升得太慢,唯獨林延潮則是害怕升得太快,在此唯有感嘆一句,我的恩師實在太穩健了。

五月時,已動身返鄉的趙志皋進中極殿大學士,加官太子太師正一品。

這是林延潮所提議,趙志皋在任上完成建儲之事,並以此職『致仕』,可謂榮歸故里。

趙志皋寫信感謝林延潮,在自己回鄉的時候,還給了他如此一個名位。

如此趙志皋也算了卻心願。

眼下雖說趙至皋仍居輔之位,但他已是回鄉,實際上林延潮以次輔執輔之事。

朝參日,四更天。

宮門之前,燈火通明,照得猶如白晝。

官員們大聲談論著。明軍在朝鮮兩敗倭寇,倭人求和,歲貢百萬白銀。

至於播州之楊應龍連連求和,皆為明廷嚴詞拒絕。

楊應龍絕望之下言『如今朝廷不容我,只有舍命出綦江,拼著做』。於是楊應龍率眾八萬攻克血洗綦江,明軍五千全軍覆沒,全城百姓被屠。

這時朝廷用李化龍為湖廣,四川,雲南貴州總督,合數省之力圍剿。明軍調派朝鮮之戰屢次奇功的劉綎,麻貴為將,從朝鮮行路數千里入播州平叛。

此外朝廷不斷撥糧撥銀,還以各省一半礦稅改作軍餉,李化龍從容地從各省調集了二十余萬大軍進剿播州。

楊應龍連戰連敗,明軍以劉綎部最為驍勇,其魯密銃已是大規模裝備於駐朝明軍,並在第二次平倭之戰中大顯身手,此番又用於楊應龍身上。

於是有了劉挺率五千孤軍於婁山關大破楊應龍數萬人馬之事。

婁山關被劉挺攻破後,播州無險可守,楊應龍退守海龍囤,成為困獸。

婁山關大勝,楊應龍授,指日可待。

聞此戰大勝,朝中大臣無不揚眉吐氣。天子龍顏大悅連連下旨嘉獎前線將士,亦賜林延潮步輦入宮。

這幾年朝鮮,播州大勝以及建儲定心,又加之不少提倡事功的年輕官員被提拔,使得朝堂上下氣象有所改變。

年輕的官員們慷慨陳詞談著播州事,談著建功立業,談著變法中興。

不少老成持重的官員們聞言有些皺眉,國家積弊未除,兩度出兵令國庫空空如也,林延潮所言變法新政口號喊得很響亮,卻絲毫未見端倪,張位,趙志皋辭相後,林延潮除了建儲之事,對天子一直是言聽計從,這樣也敢談中興大業。

但見御河邊,年輕官員與一旁談著道德文章,朝廷人事的官員顯得格格不入。

正在此時,有小吏騎馬而至,大聲呼道:「次輔官轎就要到了,諸位大人快快引避。」

眾官員聞此紛紛熄滅燭火,然後來至御橋邊等侯。

但見數十羽騎舉著火把在前開路,其余隨員仆役浩浩盪盪隨轎行來。

八人齊抬大轎內,林延潮正在秉燭批改公文。

寫了一半,林延潮擱筆從袖中取出一枚銀幣,這是學功書院鑄的萬歷新幣。

1792年以後,一美元相當於二十四克白銀。

而明朝一兩白銀則為三十七克,一兩銀子相當於後來的一塊五美元,也就是說七銀三銅所制的萬歷銀元等價為一塊五美元,其中利差就是鑄幣稅。

而之前林延潮給張位的西班牙銀幣,被稱為十字銀幣。

銀幣上有十字盾徽,及獅子,城堡等圖案,參考可見西班牙國徽中間。自隆慶開關後,這樣的銀幣大量流入廣東,福建。

十字銀幣的做工還是很粗糙的。

到了十七世紀改為機器沖壓的銀幣,這才拉開了差距,這樣的銀幣左右刻上海格立斯銀柱,這也被刻在今日西班牙國徽的兩側,故被稱為雙柱錢。

雖說現在西班牙人還未點出雙柱錢的科技。但以十字銀幣而論,重二十七克,含銀二十四克,含銀量接近九成,比之萬歷銀幣成色勝過不少。

如此萬歷新幣放在國際貿易之中肯定吃虧,不過放在國內還行。

老百姓拿萬歷銀幣繳稅,官府可以不收火耗,但西班牙銀幣就不行了,哪怕你成色比我好。

但這也有問題,地方官府收火耗為明里暗里的收入,若朝廷將鑄幣權收回,此舉必遭地方官員阻擾。

此中弊端可以參考歷史上的火耗歸公,不過林延潮不會立即著手此事。

因為這些都是次要的,林延潮眼下最重要是將日本,朝鮮都納入明朝的白銀貿易體系之內。

倭國的石見銀山正值當打之年,年產白銀百萬兩,僅一個石見銀山即等於明日貿易總和。

國家用絲綢瓷器茶葉兌換倭國的白銀,來促進國內的通商惠工。等到貿易流通之時,七銀三銅的弊病自然而然就會顯露的清清楚楚,那時再革此陋習。

這也是自己當初與郭正域所雲,國家的事放在天下來辦的思路。

正當林延潮想著此事時,大轎已至宮門前。

林延潮下轎時,但見百官齊是跪拜行禮,林延潮點點頭。

隨即宮門開啟,林延潮又換乘步輦直入宮中。

早朝之後,林延潮方至閣內。

這時候王衡向林延潮道:「閣老,鄒山長來信。」

林延潮點了點頭,將政務先推至一邊,從王衡手里接過鄒元標的信看了一遍不由皺眉。

信中說了什么?

原來鄒元標向自己舉薦李三才入閣。

東林書院。

東林書院已辦近十年。

作為理學正宗的東林書院,這些年也培養了不少讀書人。

但東林三巨頭鄒元標,趙南星,顧憲成而言,未免空懷抱負,卻不得不於林下教書。

這日三巨頭於桃花樹下飲酒聯詩。

但見趙南星道:「張新建去位,趙蘭溪歸鄉,眼下朝中閣臣獨林侯官,沈四明二人,朝野有增補閣臣之議,聽聞林侯官亦在這月內要舉薦閣臣了。」

鄒元標道:「林侯官這一次倡議建儲,可謂有大功於社稷百姓,眼下趙蘭溪歸鄉,他肯提議增補閣臣,不大權獨攬,實在是難能可貴。」

趙南星笑道:「若他不提議增補閣臣,那么滿朝清議怕也是要批他擅權。」

眾人都是笑了笑。

趙南星道:「這一次林侯官入閣,山長為其中奔走出力甚多,眼下也是到了林侯官投桃報李的時候了。」

鄒元標道:「誒,我舉林侯官入閣乃是出自公心,豈是出於權位之私相授受之意。」

趙南星想了想道:「山長,內閣為政本之地,我們不爭豈可拱手讓人,如此又何談正本清源?之前張新建招權示威,排擠清流大臣,此實為前車之鑒,眼下又聽說沈四明欲汲引朱山陰入閣,若是我們不推舉賢良,恐怕……」

鄒元標微微笑了笑道:「夢白言之有理,我也並非迂腐之人,你們二人心底可有什么人選?」

趙南星道:「吾舉沈歸德。」

鄒元標道:「沈歸德之清名天下皆知,我當向林侯官舉薦之。」

這時候一直不說話的顧憲成出聲道:「蘭溪、四明木偶也、山陰、新建嬰兒而已,吾以為朝中唯足所慮者獨侯官一人。」

此話好大的口氣,換了旁人肯定驚呆了。

趙志皋,沈一貫,朱賡,張位等內閣宰相顧憲成眼中不過木偶嬰兒,在顧憲成眼底唯獨所慮唯有林延潮一人。

而顧憲成的身份是什么?

不過是一名教書先生而已。人說山中宰相,顧憲成竟是操控宰相人選,不是比宰相厲害十倍。

「那叔時的意思?」

「眼下之勢,沈四明難遏林侯官,內閣不可令一人獨大,必然舉一人入閣來均衡,吾舉淮督李修吾。」

鄒元標,趙南星都是看向顧憲成。

趙南星道:「淮督這幾年治河確實卓有政績,而且又誘殺稅使陳增,實是我輩中人,但他與林侯官素來不和,推舉他入閣,怕林侯官不肯。」

顧憲成正色道:「宰相之位豈可懷授受之私心,唯有憑公心為國舉才,林侯官若不肯,即是有私。」

趙南星有些猶豫,但見鄒元標道:「叔時之言,吾雖不能完全認同,但也有道理在其中。」

鄒元標道:「眼下林侯官門生遍布朝堂,朝野間不知有多少讀書人為他聲,長此以往怕是又要出一個張太岳。故而叔時所言舉淮督入閣,我實認同。」

「但林侯官肯定多半是不肯的。」

鄒元標笑了笑道:「未必,我先不提沈歸德,而薦淮督李修吾入閣,我等看一看林侯官之雅量如何?」

ps:這兩章查證吉利大學宋立傑所作論文《理身理國:沈一貫研究》較多。</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