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戰後余情(1 / 2)

紫川 老豬 4948 字 2021-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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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是肅穆的,無數無計的星辰,璀璨於天際,映照得蒼穹一片玫紅。巨大的皎潔圓月靜靜地掛在半空,給戰場籠上了一層白芒。

巴丹城側的一處高坡上,一對男女在相互偎依地坐在一起。

偎依在他肩頭,流風霜正在安靜地聽紫川秀說著話,明澈的眼睛泛著淡淡的光華。她安靜地垂著頭,傾聽著紫川秀的說話,神情波瀾不動。她不時又抬起頭,靜靜看著他的側臉,那分明的輪廓,那消瘦、疲憊的面孔,額上兩道淡淡的皺紋。這讓流風霜感到,有一種滄桑已闖進了心上人生命里,並從此無法離開。

沒見面之前,她在有很多話想當面向他傾吐,但不知為何,當真正見到他人,呼吸著他溫馨的體息,她忽然覺得,這樣就足夠了。

大多數時候,都只是紫川秀說,說著分別時候發生的事,過去的苦難,未來的ri子,崢嶸歲月里的風霜雨雪。象很多話,外人看來都很無聊的,他卻不厭其煩地反復說啊說啊,流風霜微笑著傾聽,絲毫沒有流露不耐。但更多的時候,兩人卻只是默默地偎依著,沉默,讓晚風靜靜地掠過身邊,吹拂了斗篷的長襟。

「冷嗎?」

流風霜微笑著搖頭,紫川秀於是脫下了深藍se的將軍大衣,披在流風霜肩頭。她把帶著他體息和溫度的大衣緊緊地將自己裹起來,嘴角露出了微笑:這很象心上人的大手緊緊地將自己擁抱啊!

想到這個念頭,她羞澀地低下了頭,卻聽到紫川秀輕聲說:「後天,我們就要開拔了。」

流風霜一震,低聲說:「這么快?又要去打仗了?」

猜出了流風霜的心思,紫川秀安慰她說:「不必擔心。不會再有巴丹這樣的苦仗了,魔族已不成氣候了。」

「這次的目標又是誰呢?」

「卡頓親王。只要把他打垮了,戰爭就結束了。」

「你們這么有信心?據說卡頓可是統率了三十萬大軍啊,未必就比魔神皇的軍隊少。特別現在,遠東軍和東南軍為消滅魔神皇都是傷亡慘重。」

「現在已不是七八一年了,人類占領了戰略優勢。雖然我軍傷亡很大,但我們的補充也來得快,與後方的補給道路已經打通了,來自di du的增援會源源不斷地抵達,無論是兵力還是技術裝備上,我們都超出卡頓不下一個檔次,更何況巴丹會戰不但打掉了魔族的主力軍團,更打掉了魔族的信心——其實,我不怎么相信會發生第二次大會戰。只要卡頓智力正常,看到魔神皇垮台,他應該立即夾起尾巴跑了。收復國土,並不是很困難的事。」

「然後呢?」

「然後?」二十四歲的青年將軍躊躇滿志地微笑了:「為追擊敵寇,我不懼天涯海角,犁掃狼穴,劍頃血海,平盪魔神堡,鏟除戰爭余櫱,為人類千年的苦難報仇雪恨,這是歷史賦予當代軍人的使命。」

默默地看著紫川秀,英武的青年軍人顯出了堅定的自信,那種專注於自己事業的男人自有一種莫名的魅力,流風霜看得心神懼醉。她輕聲問:「再然後呢?」

默默地看著她,紫川秀溫柔地說:「接著,我來娶你回家。」

流風霜輕輕點頭,輕輕撲進了紫川秀懷中。兩人都沒有說話,在那鏖殺激戰後折矛斷槍遍地的戰場上,一對戀人相互偎依著坐在高高的山坡上,皎潔的大圓月在他們身後升起。

戰爭是一場再殘酷不過的競賽,勝利者可以引頸高歌,失敗者卻只有黯然退場的份——前提是他們能保住一條xing命來。比起將近四十萬戰死在沙場的同僚來說,可以黯然退場的魔族敗兵們還是比較幸運的。

在巴丹會戰的最後階段,雲淺雪隨著第三軍的敗部突圍。與卡蘭皇子向東南方突圍不同,第三軍選擇了正面突破遠東陣線沖出重圍。這是一場殘酷的血戰,被遠東軍象狼狗一般狠狠追擊了一夜,到天亮時,突圍的三萬官兵剩余不到一半。魔族殘兵潰逃到了葉丹城周邊,這里雖然已被人類占領了,但並沒有人類的大部隊駐扎。面對大片的魔族潰兵,城中居民和jing備隊都明智地選擇關上城門,不去招惹這群戰敗的野獸們。

雲淺雪是被凌厲的清晨寒風給吹醒的,醒來時,他只覺周身酸疼得厲害,頭疼yu裂,嗓子里干渴得象是有一團火在燒,眼皮沉重得象壓得幾千斤鉛球。

他痛苦地呻吟一聲:「水!」

恍惚中,有人給他嘴邊湊上了一個鐵質的水壺。聞到了水惺的味道,他用顫抖的手貪婪抓住了壺嘴,大口大口地吞著水。但第一口只喝了一半,他就吐了出來:壺里的水又臭又腥,帶有一種難聞的泥土和血腥混雜的味道。

有人在耳邊低聲說:「大人,克服一下,實在沒地方找水了。」

雲淺雪心下明白,強忍著惡心再吞下了一口水,卻再也喝不下第三口了。他無力地躺下,感覺身子象在坐船一樣晃動著,於是知道自己是在被人用擔架扛著前進,在那有節奏的晃動中,他陷入了半醒半昏迷的恍惚狀態中。

當雲淺雪第二次醒來時候,已是當天午後了。從擔架邊上望出去,擔架下面的褐se的道路無休無止地滑過,染著初冬顏se的光禿禿的小樹林中,最後殘留的幾片葉子在盤旋飛轉。冷風不住地從前路吹過來,帶著初冬凜冽的寒意。初升的陽光灑落田野上,遠方的大片樹林出現在初冬的蔚藍耀眼的天空下,大隊的魔族兵散落地行進著。

躺在擔架上,貪婪地望著眼前的景se,一瞬間,雲淺雪陷入了莫名的迷惘中。

這是在哪里?

我為什么在這里?

我又是誰?

恍惚了好一陣,他才從記憶中搜索到了事實。我是王國的駙馬親王雲淺雪。自己如何受傷的?實在想不起來了,只記得在黑暗中那一片混亂,火光、刀光劍影、慘叫和廝殺,自己究竟如何受傷昏迷,又如何被人用擔架扛著前進,那些事已經完全在記憶中失去了蹤跡。

他在擔架里舉起了手,喊道:「停!」

有人快步向他跑來,湊到他跟前:「羽林大人,您醒了?」

「你是……」看著面前面熟的魔族軍官,雲淺雪卻怎樣也想不起他的名字來。

軍官作自我介紹:「下官蘇木,是卡丹公主殿下的衛隊長。」

「我記得你。」雲淺雪想起來了,問:「公主殿下與我們在一起嗎?我怎么會和你們在一起的?」

「大人,昨晚突圍時很混亂,我們與公主殿下失散了。我們回頭去找,卻再也找不到公主殿下了,卻在道邊發現了您。您當世受了傷,昏迷不醒,我們就自作主張拿擔架把您抬著走了。大人,您感覺好些了嗎?」

看蘇木隊長忐忑不安的表情,神se惴惴的。再看身邊的幾個魔族兵惶惶的神情,雲淺雪明白他們在想什么了。按照王**法,皇族的護衛丟下保護的對象獨自逃生,那是大罪,按刑罰得五馬分屍。衛隊丟了卡丹,他們多半是害怕軍法責罰,想把自己救回去也好將功贖罪吧。

「明白了。」

雲淺雪平靜地說。他心里惱恨蘇木等人沒有保護好卡丹,卻知道,在這兵荒馬亂的逃亡路上,這支衛隊是自己生命的唯一保障了。若不能安撫好他們,自己休想平安回國。

「蘇木隊長,昨晚那種混亂情況,誰也沒辦法的。保護不了卡丹公主,那也是天意吧。你放心,只要我能活著回去,將來有什么麻煩,我一力替你們承擔了。」

聽雲淺雪這么說,圍在他身邊的魔族兵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輕松表情,蘇木甚至笑了起來:「謝謝大人您了。大人您休息吧,我們定會保護您安全回去的。」

雲淺雪點頭,他也沒力氣追問蘇木「回去」到底是指回哪里了。

若在一天前,回去的答案是很明確的:「回到陛下的身邊。」

但現在,陛下死了。自己的妻子卡丹公主也死了。

「陛下死了……」

雲淺雪陷入了極度的恐懼和混亂,他怎么想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就像無法接受天空失去太陽一般。恍惚中,淚水打濕了雲淺雪的衣襟。他真切地感覺到了痛楚:魔神王國已不復存在。自己擁有的一切,高貴的地位,權勢,美麗的妻子,自小所熟悉的一切,此刻都已不復存在了。那種感覺,就象天崩地裂,腳下可靠的大地寸寸粉碎,整個人飄盪在空中,不得著地。

胡思亂想也不知過了多久,雲淺雪才想到了自己的使命:陛下臨終給自己囑托,將皇旗交給皇子殿下,輔助新君登上皇位,重振國運——這是陛下交托自己的遺命啊!

想到卡蘭皇子,雲淺雪如快被溺死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整個人振奮起來了。雖然皇子有許多不是的地方,兩人不久前還發生激烈的沖突,但如今,他卻成了雲淺雪唯一的希望了。

到下午,雲淺雪已清醒過來了,躺在搖晃的擔架上思考著前程去向。

分手時,卡蘭皇子叮囑自己到塔倫城會合,雲淺雪已打定了主意:「要與卡蘭皇子會合,那是肯定的。但在與皇子會合之前,最好能收攏一些兵力,不然自己只得一個光棍司令兩手空空地到塔倫城去,會被卡蘭那個壞蛋笑話的!」

雲淺雪找來蘇木隊長,向他詢問隊伍的情況。

蘇木報告說,公主的衛隊本來有近千人,但大部分士兵都在混亂時失散了,現在還聚攏在身邊的僅僅只有一百五十三名士兵。

「那些人呢?」雲淺雪指著與他們一同前進的大群魔族士兵:「他們是哪部分的?誰是他們的帶隊指揮官?」

「他們?」望著身後蹣跚而行的魔族官兵們,蘇木苦笑道:「他們都是被打垮的散兵。沒有帶隊指揮官,沒有紀律,雖然有好幾千人,但卻只是一盤散沙。他們紀律很壞,有些人甚至還想搶奪我們的食物和武器,但被我們打退了。」

「那他們為什么跟著我們?」

「現在大家都不知道該怎么辦,都是跟著別人走。」

「想辦法,把他們組織起來。王國正值危難之秋,每一個兵員都是珍貴的。士兵們只是暫時被打垮了斗志和士氣,但只要給他們希望,緩過氣來,他們還是好樣的戰士。」

蘇木有點猶豫,雲淺雪加重了語氣:「蘇木隊長,這一路都是人類敵占區,要回到瓦侖要塞,單靠我們這一百多號人是不夠的,任何一個城市的守備隊都能把我們輕易拿下,我們甚至都走不到巴特利城。但若能把散落在外的魔族官兵組織起來,我們能組成幾個團隊,甚至一個軍團,一路攻城掠地打回去!」

蘇木對雲淺雪的說法不以為然。逃亡途中,人心惶惶,想要把這批喪失紀律和斗志的魔族散兵重新組織起來,談何容易。但出於對雲淺雪的尊重,他還是派出了手下的士兵喊話,說這里有王國的長官在,命令散兵們前來集合。喊了半天,到黃昏時,只有不到五十名士兵肯來集合。

「大人,我們盡力了,但效果實在不佳。」

雲淺雪從擔架上坐起身,他艱難地從懷中拿出一個被油布裹得嚴嚴實實的包裹,鄭重地雙手遞給蘇木。

眼見雲淺雪如此鄭重,蘇木也不敢輕忽,雙手接過包裹:「大人,這是?」

「王國的皇旗,陛下托付給我轉交皇子殿下的。」

蘇木立即跪下,雙手托著包裹舉過頭頂,聲音激動得有點顫抖:「大人!」

「打開吧,讓我也看看。」

蘇木小心翼翼地拆開折疊得很細心的包裹,把旗子取出來,抖開,扯住一角,撫平了旗面。他和兩個士兵合力,把軍旗好好展開,讓雲淺雪看清了這面光滑的、浸透了士兵們鮮血和汗水的皇旗,驕傲的獅子威風凜凜地注視著眾人。

風在呼呼地刮,望著皇旗,淚水潤濕了雲淺雪的眼睛。望著皇旗,象是看到了無數熟悉的臉孔,雲淺雪哭了起來。因為胸腹間受了傷,每抽泣一下都會牽痛傷口,雲淺雪痛苦地抽搐著,眼淚一滴滴地溢出眼眶,無聲地哭泣著。

看著這位哭泣的青年將軍,蘇木手足無措。這個魁梧的漢子被眼前發生的事驚得慌張起來,慢慢的,他也哭起來了,淚水從眼睛里涌出,喉嚨哽咽著,肩膀和抓住旗幟的手因為失聲痛哭而顫抖著。

圍在身邊的士兵也一個接一個地哭出聲來,現場哭聲一片。

最後,還是雲淺雪先恢復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