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僧西行記(36-40)(1 / 2)

妖僧西行記 本站 19423 字 2020-12-17

36歸途(下)

師徒二人一路上談談說說,倒不寂寞。玄奘固是飽讀典籍,諸般典故隨口可

道來,辯機在過去的數年里,為了從蝦妖手中奪隕星異鐵,四下奔波勞碌,倒

是見識了甚多的人妖秘事,談資頗足。

這日,師徒二人來到了一處兩山夾口的地方,兩邊的山峰皆高聳險峻,夾口

處只得一條十余丈寬的通道,偏生那通道上中間笙旗招展,卻是有一處軍士把守

著的關卡。

師徒二人無奈的對望了一,便挑了山勢較為平緩的左側山峰,繞道翻越。

山峰上林木森森,灌木野草茂密叢生,也不知多少年無人行經了,全無路徑

可覓。辯機拔出了兩口雪特劍,在前頭開路,一路上削那些擋路礙事的枝藤,辟

出一條通路來。師徒二人好容易攀爬至半山,辯機已是汗濕重衣,氣喘吁吁了。

幸得這山峰的半山以上,有許多的山石峭壁,樹木也沒有那么稠密了,眼界

開闊了許多,攀登起來便不那么費事了。辯機攀上了一塊青灰色的大岩石,忽然

停下了腳步,他摘下頭上的遮陽竹笠,鼻翼擴張,仰頭用力的嗅吸著空氣,過了

一會,他轉頭對玄奘驚喜的說道:「師父,此地怕是有寶物!」

玄奘靜靜的站在後頭,看著辯機做出一連串古怪行徑,卻也不說話。此時聽

得辯機這般說道,他便左右顧盼了一番,說道:「徒兒,此事何以見得?」

辯機眨著眼眸,笑嘻嘻的說道:「師父有所不知,俺這雙眸子,與常人不同,

天生便能看到五金之屬所生的霞氣,故而找起那各種礦物鐵石,不要太簡單。雪

特人老師當年也就因為這樣,才教會俺鑄造之術。師父,俺見著那山包之上,霞

氣生聚不息,定是蘊有那十分珍稀的五金菁英。」

他一面說道,一面伸手指著左側的一處小山包。這山包不甚高,半石半土,

上面稀稀的長了一些灌木野草,並無大些的樹木生長。

玄奘疑惑的說道:「為師不知你有此異能。方才見你在迎風嗅吸,還以為你

是嗅聞到此地有不常的氣息。」

辯機搔了搔腦袋,咧嘴嘿嘿一樂,說道:「那是俺累了,在喘氣呢。」

玄奘聞言沉默了一下,便不理睬他,轉而仔細去瞧那小山包,只是瞧了好半

晌,也覺得平平無奇,與其它山包並無不同,看不到什么霞氣升騰的景象。

玄奘轉頭去看辯機,只見他滿臉興奮雀躍之色,一雙眼眸閃閃發亮,然而也

只是比常人稍稍明亮了些,若要說那奇異之處,也真個看不出來。

玄奘心中暗自嘆氣,這徒兒身上甚多秘密,此前在龜流島鑄劍時,就已然出

現心頭熱血可破邪的說法,如今又冒出了能看到五金霞氣的眼神,日後更不知

還會顯露出何種奇異之處。自己身為師父,也真不知是幸事還是不幸。

玄奘自在思量,辯機卻是興沖沖的說道:「師父,這霞氣凝而不散,那五金

菁英定是埋藏地表不深,俺們左右無事,不若費些時間來找?」

玄奘略一沉吟,點頭說道:「甚好,為師也想見識一下能生出霞氣的五金菁

英。」

辯機聞言歡喜的將手上的遮陽竹笠拋了開去,放開腳步向那小山包奔了過去,

他的身手甚是輕捷,在山石林木間穿行宛若猿猴,盞茶的工夫,他已跳上躥下的

將那小山包仔細察看了一。

玄奘緩步走過去時,辯機正蹲在小山包旁側的一面石壁旁,正自端詳摸著。

他見玄奘走了過來,便一臉喜色的說道:「師父,造化造化!此地非同小可,您

看,俺在山上找到了這個。」他說著,伸手把一片灰褐色的破木片遞給玄奘。

玄奘接過那木片,細細一看,發覺這是一片殘破的木符。這木符應是被日曬

雨侵得久了,上面用丹砂等物描繪的符籙已幾乎剝落殆盡,只有邊角之處,還殘

留著少許繁復玄奧的線條,拿在手中已感覺不到任何的靈氣。然而入手頗為沉重,

木質地緊實細致,手感跟常木片頗有差異。

辯機解釋道:「這乃是發動法陣的符咒,只是放置在這山上的時間過久了,

法力流失殆盡,靈性褪去,才會殘破成這般模樣。俺在上面的山包,發現好幾處

禁制法陣的殘留痕跡,此地怕是有修行者遺下的洞府。」

辯機一面說著,一面在地上撿了一塊人頭大小的青灰色山石,砰砰的叩擊著

那石壁,石壁里隱隱有聲,里頭似是有洞室。辯機叩擊得數下,石壁夷然無損,

他手中的山石卻是嘞的一下悶響,破裂成了無數碎片。

辯機歡呼一聲,頭喜道:「師父,便是此處了。這石壁應是被法力禁制,

故而堅固無比。那五金菁英的霞氣,也是由石壁之中生起,那修行者的洞府說不

得就在石壁里頭,那五金菁英不定是洞府的藏品。」

玄奘聞言,便也湊上前仔細察看那石壁。

這石壁呈灰白之色,高約莫三丈有余,表面凹凸不平,粗糙不堪,如同一面

陡直的牆壁一般,向兩邊延伸開去,占了小山包基部的近小半。這石壁應是時時

被山風吹拂的緣故,其上並無浮塵臟土粘附,甚是潔凈。此外,與其它山石峭壁

相比,這石壁唯一奇異的地方,就是非常干燥,以至偌大一面石壁上,沒有半點

青苔附著生長。

玄奘觀摩了一會,並無頭緒。辯機已在一旁心急的說道:「師父且稍稍退後,

待俺來破開這石壁。」他說著,舉手一招,鏗鏘一聲響亮,兩口雪特劍便從他肩

後脫鞘飛出,在空中盤旋了數圈後,劍尖朝前的懸浮在他身前,微微起伏著,辯

機探手就握住了柄。

玄奘嚇了一跳,忙攔住他說道:「且住,徒兒豈可如此造次。這洞府若是有

的,這便是偷盜劫掠,此乃佛門之大忌也。」

辯機怔了怔,放開了握住劍柄的雙手,那兩口頭雪特劍便自凌空飛起,宛若

靈鳥般在他頭上盤旋游動。辯機躬身向玄奘行了一禮,恭敬的說道:「這事師父

多慮了。俺們在這外頭折騰了這般久,里頭都沒有動靜,想必是沒人了。

而且山上的守護禁制已是殘破不堪,定是無的洞府。「

玄奘皺眉說道:「若是這洞府的人外出遠游呢?」

辯機撓頭說道:「師父有所不知,這修行者不比常世俗中人,修行界其實

煞是凶險。這等洞府被法力禁制,外頭守護法陣破敗失修的情況,修行界常見得

很。這多半是洞府人閉了生死關,卻又闖不過那關頭,身隕後無人顧看,以至

於洞府破敗失修。又或是洞府人在外頭與人爭斗,被人戮殺了,洞府便荒廢了。

這等景況的洞府,在修行界歷來都是視為無之物,任憑有緣人得之。」

辯機頓了頓,抬頭嘻嘻一笑說道:「況且,師父方才也見著了,徒兒非是偷

盜劫掠,俺用石頭敲過門的,屈實是里頭破敗荒廢了,無人應答。」

玄奘沉吟了一會,頷首說道:「徒兒既如此說,倒是為師寡聞了。既是無

之物,取之卻是無妨。只是方才徒兒說要破開這石壁,莫不是洞府的門戶不好找?」

辯機精神一振,說道:「這等修真者洞府,門戶常常開得詭秘,令人難以度

測。俺把這山包看過了一遍了,只有這石壁可通往洞府。不過,這倒不是什么難

事,師父,你且退後些,看俺的手段。」

玄奘便點點頭,依言退到了數丈之外。

但見辯機探手一拿,已然握住了兩口在他頭頂游走不休的雪特劍,身形向前

一晃,便向著石壁斬將了過去。鏗鏘鏘的一陣火星閃耀後,兩口雪特劍並不如想

象中破壁貫入,反是被石壁震盪了開去。

辯機退了幾步,定睛看去,石壁被斬削之處並無任何痕跡留下,不由心中駭

然,趕忙低頭察看手中的兩口雪特劍,幸喜劍刃依舊鋒寒,並無絲毫的破損。

玄奘見此情形,也皺起了眉頭。

辯機護身的這兩口雪特之鋒銳,他是深知的,說是吹毛斷發、斬金截鐵絕不

為過,斬切常的山岩峭壁,那是跟切削豆腐沒什么兩樣的。眼前這灰白的石壁,

跟其他普通山石貌似無甚別,然而雪特劍竟是損之不得?這石壁附著的法力禁

制,想來就甚覺恐怖了。

辯機頭對玄奘咧嘴一笑,也不說話,他緩緩的退到離石壁三丈的位置,撒

了雙手,任由兩口雪特劍自行飛起,在頭上盤旋繞圈。他閉目凝神養氣了片刻,

雙手掐起劍訣,緩緩向上揚起,然後忽的向前一引,空中的兩口雪特劍猛的一顫,

生起了一層白茫茫的霧氣,挾著尖嘯聲破空疾刺向石壁。

聽得鏘鏘兩聲巨大的顫鳴,雪特雙劍如流星趕月般,一前一後刺擊在石壁同

一位置上。

一陣耀目的光芒亮起,兩口雪特劍被彈飛開去,石壁上也自凝結了一層潔白

的冰霜。

然而片刻後,那冰霜就消融了一大片,石壁上濕漉漉的,僅僅留下了兩個比

米粒還要小的淺坑。

辯機悶哼了一聲,臉上現出兩片不正常的潮紅,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掐

著劍訣將兩口兀自在空中顫動的雪特劍招了來。他適才這一擊已是傾力而為之,

也盡數激發了雪特雙劍上的寒冰本源,豈料竟是奈何不得這石壁。幸得他是御劍

虛空刺擊,石壁的反震之力瀉在了空中,否則非被重重震傷內腑不可。

玄奘問過辯機無礙後,便沉吟著走到石壁前察看。

此時石壁上有小許冰霜碎片尚未化去,玄奘在撫摸石壁時,手指不小心觸碰

上去,一道凜冽的寒氣傳來,如同利刃般從指尖直往手掌、小臂、肩膀一路侵襲

而入,玄奘吃了一驚,急忙撤手,猛烈的揮動手臂,讓血氣流通,方抑住了那寒

氣。

辯機吃了一驚,慌忙收起兩口雪特劍,急急上前慰問。

玄奘揮手阻止了他,他只是輕觸了冰霜碎片一下,入侵的寒氣不多,片刻就

被體內旺盛的血氣消去了。玄奘吐了口氣,雪特雙劍所蘊含的寒冰本源,在敖吉

三公在手中恍若兒戲,在這石壁前也顯得頗是無能,他不免有些輕忽了,然而

經方才那不經意的一觸,方驚覺其威能之犀利。

玄奘用手指抹著濕潤的石壁,口中緩緩說道:「這石壁好生古怪,徒兒,你

且把兩口雪特劍拿給為師試試。」

辯機臉色一變,刷的將雙劍還鞘於背後,忙不迭搖手說道:「不成的,俺的

兩口雪特劍甚輕薄,俺是護身來著的,師父力氣太大,若是不小心弄折了,俺真

沒地說理了。再說了,俺在龜流島上問過師父,要不要打造一件護身的家伙,是

師父你自個說不必的,說甚么出家人攜帶兵器,等若戾氣隨身,有礙於修行。」

辯機嘴里啰里啰嗦的說著,腳下在不住的倒退,待離得玄奘數丈後,他的眼

珠子轉了裝,揚聲說道:「師父,這石壁實在堅固,俺這就去找找,看還有沒有

別的入口。」說著也不待玄奘答,一個筋斗翻入林石之間就消失無蹤了。

玄奘一時啼笑皆非,他與這名徒兒初次會面時,便是用大力神通將其輕易擒

拿,不想這事在辯機內心留下了陰影,轉而十分敬畏他的大力。這乃是心靈上的

障礙,於日後的修行不利,看來要找個時機,好生為其彌補方可。

玄奘搖了搖頭,又自轉頭細細觀察那濕潤的石壁。

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辯機姍姍的轉了來,隔著數丈對玄奘說道:「師父,

俺將這山包還有整座山峰,都勘查過了一遍,找不著別的入口,這洞府怕只能由

這石壁進入了。」

玄奘笑笑,舉手將他招了過來,說道:「徒兒放心,為師不動你那兩口吃飯

的家伙。為師方才倒是想了一個笨方法,說不定能破開這石壁。不過這事還得徒

兒幫忙,給為師弄一件趁手的家伙方可……」

師徒二人談說了一會,各自點了點頭,轉身向原路折返而去。

三天後,師徒二人又返到山峰上。

玄奘身後背負著一個碩大的布包,似乎頗是沉重,他行走過處,泥土地面留

下了一行三四分深的腳印。師徒二人登上山峰後,辯機繞著那小山包巡行了一周,

一切均與兩天前離開時無異,看來這期間並無他人經過此處,師徒二人便放下心

來。

玄奘坐在一塊山石上,解下身後負著的大布包,將那包布一層層揭開,露出

一樣黑乎乎的事物,卻是一柄六角八棱重達三余斤的碩大鐵錘。這是玄奘師徒

折返到上一處鎮子後,租用了一間鐵匠鋪子,辯機按照玄奘的要求,花費了一天

一夜工夫匆匆鑄就的,外觀和手感都甚粗糙,卻是異常的結實堅固。

歇息了一會,辯機說道:「師父,俺准備好了,這就開始吧。」

玄奘點點頭,師徒二人便來到那石壁前,一左一右站好了位置。玄奘站於距

石壁稍近的地方,辯機則是如上次一般,站在石壁前的三丈開外,掐著劍訣,引

動兩口雪特劍如同驚虹閃電般飛射向石壁,結果與上次一般無二,兩口雪特劍被

石壁彈飛,石壁上染了一層冰霜。

便在此時,玄奘大喝一聲,持著大鐵錘,大步猛沖至石壁跟前,借著那猛力

前沖的勢道,雙手高高舉起那大鐵錘,運足全身的力氣重重砸在那染了冰霜的石

壁上,一時間,整座小山峰仿佛撼動了一下。

隨著一聲沉悶的巨響,石壁顫抖了一下,在被大鐵錘轟擊的位置,留下了一

個約莫有七八分深的圓痕,石壁上附著的冰霜碎片籟籟落下,同時剝落的還有一

層薄薄的岩石。

辯機見狀,大喜說道:「師父,果真如你所料,這石壁上的法力禁制,被寒

冰本源之氣侵擾,防護力大損。這般再來個十余趟,就可以打破這石壁了。」

玄奘持著大鐵錘微微一笑,細細看了一眼石壁,便調勻呼息,稍稍吐納一番,

將剛才耗去的精力恢復了過來,便示意讓辯機再次祭出飛劍。

那石壁被師徒二人力冰封錘擊了三次後,剝落了小半尺厚的石層。

然而辯機的隔空御劍之術甚耗精力,辯機不過使用了三次,就累得臉色蒼白,

滿額的冷汗,他有氣無力的向著玄奘搖手說道:「師父,俺不行了,今日且休息,

明日再行破這石壁罷了!」

玄奘便點點頭,隨手將那大鐵錘放在石壁下,走到放置布包的大山石前,盤

膝坐了下來。

辯機歇息了大半個時辰,恢復了些許精力,便拎著兩口雪特劍在山林中轉悠

了一圈,獵得一只狍子,拖到山溪中拾掇干凈後,就交由玄奘料理。玄奘隨身攜

有鹽末和一些調料,當下生起了一堆熊熊的篝火,將狍子烤得噴香,師徒二人飽

餐一頓後,見天色已擦黑,便拾掇了一塊干凈的地方,各自睡下。

次晨醒來,辯機精力已復,便又與玄奘力去破那石壁,而後又力竭休歇。

如此直到第五天的下午,隨著玄奘一記重重的轟擊,那已經深深凹陷進去的

石壁,克勒的一聲悶響,岩石紛紛碎裂掉下,現出一處可容一人通過的洞口。

辯機歡呼一聲,連躥帶跳的蹦到了洞口,與玄奘探頭望將進去。

石壁里頭是一個約莫三丈見方的石窟,整潔明亮,石窟頂上鑲著幾粒圓潤的

珠子,發出瑩瑩的柔和白光,將整個石窟都映照得纖毫畢現。

石窟里的陳設極簡潔,一張長方形的矮幾擺在石窟正中,一具身穿青衣的骷

髏歪斜的靠坐在矮幾後。色澤黝黑的矮幾上端端正正的擺放著三樣物事,一塊金

光閃閃的礦石,一個純白無暇的卷軸,和一方長條形鎮紙般的青玉。

青衣骷髏身後的石壁平整若鏡,其上用金粉書寫著滿壁文字,當頭的四個大

字乃是「吾道有涯」,字跡遒勁有力,仿若要破壁而出,其後的便是蠅頭小字,

玄奘師徒隔得有些遠了,一時看不清晰。

這具青衣骷髏,想來就是石窟原,卻不知已坐化了多少時日。

辯機眼睛直勾勾的看著矮幾上的那塊礦石,兩眼放光,嘴里喃喃的說道:

「發了發了,這般金閃閃的,莫非是傳說中的仙家寶貝方寸金。」他說著低頭就

往石窟里鑽去。

便在此時,辯機耳邊忽聽得一聲悶雷般的斷喝:「徒兒快走。」

辯機驚愕的轉頭,就見著玄奘一臉惶急的神色,他尚未轉過念頭,就被玄奘

一手提住衣領,一手扶了腰肋,猛力向後拋擲了出去。

一時間,辯機兩耳呼呼的生風,眼前景物一陣天旋地轉,他也不知被玄奘拋

擲出了多遠,砰的撞在一顆粗大的樹干上,隨後摔落在一叢茂密多刺的灌木中。

辯機狼狽在從灌木從中爬將起來,已是衣衫盡碎,頭臉一片鮮血淋漓。

他正自茫然不解之際,便見玄奘如同中箭的兔子般,邁開兩條長腿,沒命的

向著自己所在的位置狂奔而來。

此時,玄奘身後那石壁破裂開的洞口中,有極亮的光芒一閃。

那小山包忽然就矮了許多,卻是無聲無息的坍塌了一大片,那極亮的光芒仿

若盪漾的波紋一般,順著山體一路的蔓延,光芒過處,山石泥土林木皆無聲無色

的化作了飛灰。除卻玄奘狂奔時喘息聲和踩落的山石滾動的聲音外,他身後的山

體在寂然無聲中的崩潰消失。

玄奘猛力踏在一塊凸起的山石上,山石碎裂,他借那一踏之力,身子如同離

弦之箭一般高高躍起,向山峰下的林石間直直的飛投而去。

下一刻,那塊碎裂的山石被光芒波及,化成了飛灰。

辯機怪叫一聲,從灌木叢里飛身躥出,險險接住從半空中墮落下來的玄奘。

師徒二人在地上翻滾了數圈,方自卸去了那從高空墮落的巨力,二人也被地上的

山石磕碰得頭破血流。

師徒二人無暇顧忌身上的傷勢,就那樣趴伏在地上,抬頭向那小山包看去。

那極亮的光芒片刻後就湮滅了,那整座小山包以及周圍的一片山峰也隨之消

失了,原地只留下一個約莫數十丈方圓深深凹陷的土坑,此外再無其他痕跡留下,

出了土色有些新外,仿佛此地本來就是這么一個凹坑一般,師徒二人只看得通體

發寒。

過了好半響,辯機咽了一口唾液,嘶啞著聲音說道:「師父,這是發生了何

事?」

玄奘拭了一把額頭緩緩淌下的血水,搖頭緩緩說道:「為師也不甚清楚,應

是這洞府另有防護手段,咱師徒強行打破石壁,卻是觸發了某種自毀的禁制,因

而生出了這般變故。幸得為師察覺到氣流有異樣波動,及時警醒過來,真個是萬

幸了。」

他說著又搖了搖頭,嘆氣說道:「徒兒,修行者的洞府,皆是這般凶險么?」

辯機驚魂未定,也搖頭說道:「俺不知,探修行者的洞府,俺就試過一次,

就是此次了。此前俺跟師父說的,都是道聽途說來的,俺實在不知道修行者的洞

府,會禁制得這般凶險,若不是得師父手腳快,俺們就交代在這里了。」

玄奘轉頭瞧了他一眼,一時竟是無話。

兩人又在地上趴了半晌,確認那已變成深坑的石壁洞府不會再生出變化,方

才站起身來,小心翼翼靠近過去,查看了一那土坑。

土坑里干干凈凈的,除了新顯露出來的泥沙外,就甚么都沒有。玄奘丟下的

大鐵錘、石窟中的骷髏、矮幾上放置的疑似是方寸金的礦石等物事,全都湮滅無

蹤,就連山石也沒有殘留下半塊。

玄奘師徒二人相顧了一眼,那些物事應是在那光芒中銷毀了,不過也有可能

是被埋在坑之下的泥土中,只是師徒二人想起那不知從何生起來的極亮光芒,心

頭就一片凜然。

玄奘沉默了一會,緩緩的沉聲說道:「徒兒,世間事物皆分有緣和無緣。

這洞府與咱們無緣,咱師徒生了貪念,應遭此劫。既然劫已應了,咱們這便

走罷。「

辯機低頭悶悶的應了一聲,與玄奘草草清洗和包扎了傷口,換下碎裂了的衣

服,跟在玄奘身後一臉惋惜的離開了。

師徒二人一路走到天黑,也就走出了這座無名的山峰。

師徒二人向北行走了數天,這日,便來到沾化城外。

玄奘帶著辯機,站得遠遠的眺望那雄偉的城池。寬闊的城門口,依然是人流

熙攘,無數行人涉起的煙塵,依然在城池上空凝成異樣的霞氣,一切似乎都跟此

前並無分別。

兩月前他在那城西的亂石裂谷中,被陰陽宗生擒,失卻了元陽之身,又在後

來的修行者爭斗中,被殃及池魚,受了一記仙家寶貝的芭蕉扇,生生的被扇飛到

千里之外的龜流島海域。而後幾經波折,又重返此地,身邊還多了一名徒…

…這期間的樁樁經歷,於自己或許是值得銘刻在心的生命歷程,然而於這城池於

這世道而言,便宛若是時間洪流當中微小得不可察的波紋,跟那螻蟻之屬並無兩

樣,近乎於了無痕跡。

玄奘心中無聲的嘆息了一聲。

此時距他離開無棣縣境界,已逾四月。他這一趟旅途,驚險頗多,若不是如

辯機所說的那般,頗有一些氣運,早就身隕了七八。

玄奘師徒二人沒有路引和度牒,是進不得沾化城的。不過玄奘也沒有打算停

留,他遠遠的的看了一沾化城後,便帶著辯機折道向西而行。

又走了數天,玄奘師徒二人便到了無棣縣金山寺。

金山寺一切如昔,寺牆朱紅,廟宇殿堂雄偉。頂上各種顏色的琉璃瓦,映射

著柔和的光輝,重檐飛壁幽靜肅穆,卻又香火鼎盛,擁有一種奇妙的和諧。

玄奘在寺中甚有人望,他離寺的時日頗長,一干相熟的僧人不見了他許久頗

是想念,當下一眾沒有當值的僧人圍攏了過來,各自口中小師叔、師的一疊聲

稱呼,玄奘微笑著一一招呼了,又把辯機介紹給眾僧人認識。

紛擾了一通後,辯機由幾名僧人帶去禪房安頓,玄奘自個去見法明長老。

長老禪房的木門敞開著,法明長老端坐在禪床上,盤膝目做那佛門功課。

玄奘徑直走了進去,什施了一禮,便以往一般,靜靜的侍立在一旁。

法明長老做完一段功課,張開有些渾濁的眼眸瞧了玄奘一會,緩緩說道:

「汝來了。」

玄奘雙手十,說道:「子來了。」

法明長老微微頜首,說道:「此行可順利?」

玄奘淡淡的說道:「去李員外府中降妖一事順利。此後子心慕紅塵,想著

師尊並未定下歸期,便去那沾化城游歷了一番,誰料此行頗多波折,子一度流

落海外孤島,也因而先後犯下了一干佛法戒律,請師尊處罰。」

玄奘當下便從夜遇羅黑虎師兄妹開始,至歸途中探修行者洞府一事止,期

間所發生的事情一一細說了,就連和三公仆三個在船上纏綿的事情,也不曾

隱瞞。

他足足說道了近兩個時辰,才把此行交待個清楚。

法明長老閉著眼眸,默默的聽玄奘說道,過了良久才緩緩說道:「汝性子沉

靜明慧,自可分輕重明事理,一些危急關頭,留得性命是正理,無對錯之說。至

於你所言,犯下淫殺二戒,老衲且問汝,何為佛法戒律?」

玄奘皺眉說道:「佛法戒律即清規,乃是佛門防非去惡之道。持戒律,方可

證真如本性,戒律分為……」他說到此處,忽然若有所思的停了下來。

法明長老捋著長須,過了半晌說道:「汝可明白了?」

玄奘躬身行禮,說道:「請長老明示。」

法明長老沉吟著說道:「佛法戒律,乃是為常佛門僧人所設,持之,便可

讓身心貼近佛理,卻非是成佛之道。汝是常僧人乎?汝佛性天生,老衲自小不

以寺規管束於汝,讓汝得自由自在,汝何故以佛法戒律自囚之?」

玄奘沉思了片刻,微微一笑,向法明長老十行禮,便自出門而去。

他也不管周圍僧人的招呼,就那樣微笑著出了金山寺,微笑著走下寺前的長

長石階,在他微笑著走出山門時,心念忽然一動,腳下停頓了片刻,轉入了一旁

的松林中,找了一棵亭亭如蓋的粗大松樹,在樹下盤膝而坐,閉目入定起來。

他這一入定,就是三天三夜。

當他張眼醒來時,只覺眼前一片陽光明媚。在一旁的草地上,辯機叼著一根

青草,頗為無聊的雙手抱膝坐著,一雙晶亮的眼珠子在骨碌碌的東看西瞧,頭頂

上卻是錚亮無毛。

玄奘一笑,說道:「徒兒,你何時剃度了?」

辯機躍起身子,大喜說道:「師父,你可醒來了,你在這樹下足足坐了三天

了。寺里那些和尚說你在證佛成道,讓俺千萬不要打擾,俺要給你搭一個遮風擋

雨的棚子,那些和尚也不讓。師父你在這里坐的第二天,師祖就把俺叫去了,問

了俺好些事情,俺就把龜流島上的事情,還有俺老師的事情都說了,師祖說是俺

與師父有緣,當即就給俺剃度了。」

玄奘聽他碎碎的念叨,心中覺得親切,便笑笑說道:「徒兒,你初到金山寺,

想來是不知門道的,這幾天可是都在寺中吃那清湯寡水的素食?」

辯機登時苦了臉,說道:「師父不仗義,把俺帶到這金山寺,就自個修行,

對俺撒手不管了。這寺中的吃食,頓頓都是青菜稀飯,鹽也不曾放幾粒,俺吃的

好生難受,真個是愁殺了。」

玄奘微笑著站了起來,舒展了一筋骨,說道:「為師數天不曾吃食,腹中

甚是飢餓,咱師徒這便去吃些好滋味的酒食。這附近有一個黎家集,集上有一家

熟肉鋪子,鹵煮的豬頭肉入口爽脆,不肥不膩,乃是不可多得的上好肉食。」

辯機歡喜的應了一聲,跟在玄奘身後,走出了松林。

「師父,俺覺得你醒來後,似乎跟以前有些不同了,莫非是成佛了?」

「徒兒休得胡說,成佛哪有這般輕易,為師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心里頭不

再憋悶罷了。」

37授徒

時日冉冉,玄奘師徒歸金山寺已然三月有余了。

每日清早,師徒二人便隨寺中僧人做那誦經禮佛的功課,做罷了功課,就從

事寺中的一些勞作雜務,譬如灑掃庭院、拭擦佛像、打柴、修葺院牆等。待吃過

中飯,玄奘就給辯機講解諸般佛經,至日落時分,用了晚餐,稍稍休整一番,再

做上一段誦經禮佛的功課,便上床歇息,如此便過了一天。

玄奘在金山寺中的地位甚高,本不應操持這等雜務。然他尚是小沙彌時,就

養成了每日勞作的習慣,這十數年來,盡管他的地位一再變遷,這堅持每日勞作

的習慣卻從不曾更改。只要是身處金山寺中,每日晨課之後,玄奘就必定會勞作

至齋食時間。

只是這一,他挺拔的身影旁側,多了一個循循跟從的子。

每日下午,玄奘便到寺外的松林子中,一個清幽的所在,為辯機講解佛經。

辯機粗通文字,然而性子過於跳脫,若是給他一本佛經讓他自個研看,他便兩眼

發暈,坐卧不寧,無論如何也看不下去。

玄奘為此訓斥了他數次,辯機雖也想努力的改變,奈何這乃是天性,一時半

會是改不過來的。玄奘便每日抽出一些時間,為他講讀諸般佛經。

這等日子過得頗是單調枯燥,玄奘自幼便習慣了,倒是無所謂。

令人意外的是,辯機性子雖是跳脫好動,然而對這種單調生活卻是甘之若飴,

過得如魚得水,甚至一改以往的孤僻,與寺中一干年齡相近的僧人,相處得甚是

融洽親近。

玄奘給辯機講經時,一些過往僧人遇上了,往往也會湊過來聽講一會。

玄奘遍讀諸書,心思明辨,一本佛經講解起來,每每引經據典,娓娓道來,

雖不敢說是舌綻金蓮,卻是能將其中的道理講解得透徹明白,發人深省。

這時間一久,玄奘每日講經時,便有許多寺中的僧人不約而來,默默聽講。

於是,玄奘在松林子講經一事漸漸傳開了,也有一些外寺僧人專程趕來聽經,

玄奘每日的講經時間,慢慢成為金山寺的一樁小小的盛會。

然而,隨著玄奘講經的名氣漸大,一些麻煩事也隨之而來。

一些前來赴會的外寺僧人,其本意並非是來聽經的,而是存心要與玄奘辯駁

佛理,以圖駁倒玄奘,博一個大名聲的。每遇到這等情況,辯機便二話不說的放

出兩口雪特劍,在那些挑釁僧人的頭臉上明晃晃的飛來飛去,並有意無意的釋放

出一絲直透心魄的寒氣。

金山寺並非是修行寺廟,來往的也盡是不通術法的世俗僧人,哪里見識過此

等傳說中可千里取人首級的飛劍之術,故而辯機的兩口雪特劍一出,那些個鬧事

的僧人便嚇得噤若寒蟬,不敢再發一言。

此等麻煩事鬧過幾輪後,玄奘的名氣卻是愈發大了。

這日下午,玄奘循例在松林子講經,他落坐的地方,正是他不久前入定的那

棵松樹下。

在玄奘的身周,圍坐著十余名金山寺僧人,辯機大大喇喇坐在最前頭。這十

余名金山寺僧人的外圍,又有圍坐著數十名裝扮和年紀不一的僧人,他們身下墊

坐的蒲團顏色大小各異,這些便都是從外地趕來聽講經的僧人。

玄奘盤膝坐在樹下,抬頭看著眾僧,朗聲說道:「今日,貧僧要講的是《移

識經》。賢護菩薩嘗問佛,人生而有識,人死則識往何處?識作何形狀?…

…賢護菩薩所說的識,按我大唐的文義,可解作靈性,若是再淺白通俗一些,

亦可解作魂魄,不過這就有了一些偏差。「

「大道有三千,殊途同歸。中土的儒家學說,也有人死燈滅的說法,這便是

靈性或者魂魄的另一種解讀方法,可與《移識經》相參照……賢護菩薩問的乃是,

人生來就具備靈性,死後靈性何去何從?靈性是何形狀?這便是涉及生死之道的

根本也……」

玄奘滔滔不絕的講著,至日色偏西時分,便停了口,閉目趺坐。

一眾僧人知道規矩,知是今日的講經結束了,當下紛紛向玄奘行過禮,各自

散去。也有幾名僧人向玄奘請益了數處疑難,才心滿意足的離去。

玄奘歇坐了片刻,便攜了辯機,前往附近的黎家集就食。

辯機在橫山港出售了幾口兵刃,得錢財甚多,扣去為孫家棚購買了四頭耕牛

和一批物資的花銷後,囊中尚十分豐厚。他與玄奘皆吃不慣金山寺的清淡齋飯,

便與黎家集酒家的掌櫃說好,常年包了一個坐頭,每日准備午晚兩頓上好的飯食。

玄奘每日講完經後,師徒二人過來就食,然後再返金山寺。

玄奘離開數月,這黎家集無甚改變,只是曾與玄奘一度有肌膚之親的黎老夫

子之女,連同她的小婢女,在兩月前遠嫁他方為人婦,這讓玄奘生起了幾分物是

人非的感悟。

這日,酒家准備的吃食是一大盤子黃燜羊肉和一大埕新釀的稻米酒。羊肉燜

煮得焦黃噴香,嚼之甘香肥膩,新釀的稻米酒清冽若水,柔和甘甜,二者甚相得

益彰,師徒二進食得頗是興起。

吃喝了一陣,辯機抹去嘴上的油膩,說道:「師父,這段時間寺里頭都在談

論,長安將要舉辦一場開朝以來最盛大的水陸法會,這法會究竟是甚么由頭?跟

俺談說的那幾個師兄,都說得不甚清楚。」

玄奘微微沉吟,此事他是略有聽聞。

當今天子在登位前,興兵南征北伐,盪平六十四處煙塵,剿滅七十二處草寇,

殺人無數,而後又行逼父、殺兄、害之舉,殺孽過盛,故雖登大寶,身負皇氣

和九州大運,然宮中卻常有陰邪之物滋生作祟,令天子甚不安寧。

前些時日,天子不知是聽取了何人建議,下詔招集全國高僧,要舉辦一場前

所未有的盛大水陸法會,超度各路枉死的怨魂,消去此前的一概罪孽,並普諭世

人為善。

玄奘笑笑說道:「徒兒,這等水陸法會乃是中土獨有,他處所無的。佛教存

入中土後,前朝梁武帝虔誠信之,故以帝皇之尊立下了不少佛門規矩,如今的茹

素戒律便是梁武帝所倡議的,這水陸法會也是梁武帝所設想創辦的。」

「水陸法會全名乃是『法界聖凡水陸普度大齋勝會』,因全名甚佶屈聱牙,

故而咸稱為水陸道場或悲濟會。水陸法會全名中的法界、聖凡等,每個字均有所

指,你若是想知個究竟細,便去翻看佛經,不要總是偷懶問為師。」

「這水陸法會,簡單說來,便是集施食、誦經、釋經為一體的大規模佛教盛

事,旨在超度水陸兩界的受苦眾生,使之脫離苦厄,飛升極樂。」

辯機嘖嘖的說道:「大唐皇帝傾一國之力,所舉辦的水陸法會,定是空前絕

後的一場佛門盛事,俺實在難以想像屆時的盛況!俺聽說,大唐皇帝正在征召全

國有名的高僧大德,前往長安參與法會,師父這般鼎鼎大名,一定會接到皇帝的

征召。師父務必要帶徒兒去長長見識,俺還沒有去過長安哩。」

玄奘啜喝了一口酒水,笑笑說道:「徒兒休得妄言,為師不過是在無棣縣里

薄有名氣。大唐疆土廣博,其間高僧大德、口燦金蓮之輩無數,非是你我能想象

的,為師實在不值一提。你這般大話,若是給旁人聽去了,會被恥笑的。」

辯機尚未話,一陣稀奇古怪的笑聲忽然在半空中響起,這聲音嘿嘿的笑了

一會,悠悠的說道:「你這和尚,倒也妄自菲薄!」這聲音忽細忽粗,飄渺飄盪

的,一時竟是聽不出發自從何處。

辯機霍的站了起來,眉毛豎起,精光閃閃的雙眸掃視著酒家里的諸人。此時

酒家里另有四五桌酒客,正自在小酌密斟,低聲談笑,卻是無人神態有異。

玄奘放下酒杯,皺眉揚聲說道:「是何方高人說話,還請一見。」

那嘿嘿怪笑聲在空中盪著,不絕於耳,卻是無人現身。

辯機將酒家里的諸人看了一遍,身形忽的一閃,迅捷無比的搶出酒家大門,

片刻之間,他已繞著酒家轉了兩三個圈子,卻是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之處,便沉著

臉又走酒家中。

玄奘見辯機怏怏然返,那怪笑之聲猶自在響,便十皺眉,准了那怪

笑之聲的一個空擋,沉沉的喝了一聲:「牟」。

他的這一下喝聲,乃是用上了佛門獅子吼的法門。

數月前的那一段紅塵洗練,玄奘深切的體會到了佛門獅子吼的特殊威能,就

連那神通尤在地仙之上的敖吉三公,在猝不及防之下,也會被一聲獅子吼撼動

心神。故而寺的這一段時間里,他研讀相關的佛經,潛心印證,如今獅子吼的

威能較之以前更勝了許多。

站在玄奘身旁的辯機身形一晃,只覺一個悶雷般的聲音在耳際響起,心臟猛

的抽搐了幾下,耳鼓一陣震盪發鳴,幸得他這段時間跟隨玄奘勤修佛法,心境頗

有長進,稍一定神便復了過來。

那古怪的笑聲被吼聲所震懾,停窒了一個片刻,待又再響起時,聲音便顯得

干巴巴了,待笑得數聲,就出現了嘶啞的破音,古怪笑聲旋即啞然而止,渺無聲

息了。

玄奘和辯機對視了一眼,心知那暗中之人應是被這聲獅子吼震傷了肺腑經脈。

此時,那肥胖的酒家掌櫃捂著耳朵一路小跑過來,滿臉賠笑的說道:「兩位

禪師有何吩咐?禪師方才是與哪個在說話?」

辯機翻著眼睛,冷冷的說道:「掌櫃的,你方才難道沒有聽到有人嘲諷俺師

父?」

掌櫃撓了撓腦袋,賠笑說道:「花和尚和小師傅恕罪。本店新釀的這稻米酒

入口清冽,後勁卻不少,兩位定然是喝得有些多了。小可一直坐在櫃台那邊看著,

方才不曾有人跟兩位禪師說話。小可是聽到禪師在吼叫,才過來問問的。」

辯機怔了怔,奇怪的問道:「你難道沒有聽到那嘲笑聲?」

掌櫃憨笑著搖頭。玄奘和辯機對望了一眼,師徒二人常來這酒家中吃食,也

知這掌櫃的為人。這掌櫃乃是土生土長的黎家集人,經營這酒家已有十數年了,

為人極是敦實憨厚,也篤信佛教,每月的初一十五都會到金山寺上香禮佛,一直

以誠待人,絕不會說假話。

辯機目光轉向其他幾桌酒客,那些酒客都在用雙手捂耳,卻是被玄奘方才的

獅子吼震得不輕,大半的酒客都雙眼發直、神態迷糊,剩下的還算清醒,正自注

視著這邊的狀況。辯機十告了一聲罪,便一一上前詢問,這些酒客紛紛表示方

才沒有聽到笑聲。

辯機張了張嘴,還想說什么,卻是給玄奘揮手阻止了。

玄奘向眾人十施禮一圈,笑笑說道:「諸位恕罪了。貧僧師徒多喝了兩杯,

在開玩笑罷,諸位勿要見怪。」

其中一名酒客搖搖晃晃的向玄奘十,口齒不清的說道:「花和尚乃是金山

寺的有道高僧,咱黎家集誰個不知曉,有誰膽敢來沖撞花和尚,莫非是不長腦子

了?掌櫃的,還不趕快去弄碗熱湯來,讓小師父和花和尚解解酒。」

待得掌櫃轉身離開後,其它酒客便又開哄哄的斟飲起來,玄奘師徒也自坐了

去。辯機說道:「師父,方才那笑聲,莫不是只有俺師徒聽到了?」

玄奘點點頭,沉吟說道:「應是如此,這等傳聲之法奇妙非常,也不知是何

方高人在跟咱們師徒開玩笑。那人應無甚惡意,只是為師方才喝得有些興起,竟

是用上了獅子吼,實在過於孟浪,那人眼下怕是離去了。」

辯機提壺為玄奘斟酒,笑嘻嘻的說道:「那人如此戲弄俺師徒,俺倒是覺得,

師父的那聲獅子吼,爽氣得很。」

師徒二人又談說一陣,吃畢酒肉,又喝了掌櫃送來的解酒湯,便動身返金

山寺。

從黎家集返金山寺,約莫有五六里路程,需要經過一座小山和一條小河。

此時天色近黑,一路上少有行人,玄奘師徒二人一路閑話,臨近那小河時,

忽然聽得那河里傳來一陣尖厲的呼救聲。

師徒二人吃了一驚,快步搶到河邊,只見那條數丈寬的小河中間,水波翻盪,

一個身穿綠衣的女子在小河中載浮載沉,狼狽的掙扎呼救。

玄奘向辯機微微點頭,辯機便一把扯去僧衣,躍入河水中。

辯機自幼在海邊長大,水性極是精熟,當下劃動手臂,幾下就游至那拼命掙

扎的綠衣女子身後,探手抓著了女子的後衣領。他知救助這等溺水之人,萬不可

從正面游過去,否則定會被溺水之人纏抱住,變做救人不成雙雙被溺。

辯機抓住了那女子的衣領,便身往岸上游去。

他游動幾下,便覺得有些不對了,那衣領入手輕飄飄的。辯機頭看去,只

見手上抓住的只是一件松垮垮的綠色衣裳,衣裳里頭空空如也,那女子卻是不見

了。辯機心中一驚,便扭頭四下察看,這河水乃是山溪匯聚而成,清澈見底,一

眼可鑒,四周水波平靜,哪里有落水女子的絲毫影蹤。

辯機一時只覺遍體生寒,當下大叫一聲,三扒兩撥的躥了上岸,一把抄起隨

同僧衣一起拋在地上的兩口雪特劍,待得兩道明晃晃的劍光在身邊亮起,他心中

才稍定下來。

玄奘靜靜的站在岸邊,皺眉注視著河水。

辯機四下張望了一,不見那河水及周圍有何異狀,便拎著兩口雪特劍走到

玄奘身邊,抹著冷汗說道:「師父,可見著水中發生了何事?」

玄奘搖頭,微微一笑說道:「為師看到你抓著那女子的衣領,然後那女子就

不見了,仿佛是溶在水中一般,你看,如今連你抓下來的那件衣裳都不見了,當

真是奇妙得很。」

辯機仔細一看,但見河水清澈奔流,水中別無它物,方才他搶入水中救助綠

衣女子一事,除了在岸邊留下了兩行濡濕的足印外,此外再無痕跡,仿佛是一場

幻夢一般。

辯機看了一陣,目芒閃動的說道:「師父,這河中沒有魚。」

玄奘點點頭,微笑著說道:「為師看也是這般。」

辯機松了一口氣,將兩口雪特劍還鞘,拿過僧衣拭擦濕淋淋的身體,一面說

道:「師父,此等異事,不會是有鬼魅之流在作祟吧?」

玄奘沉吟說道:「此地山明水秀,一向祥和,並無惡事發生,寺中的值事近

來也不嘗有異聞,應非是那等不靖之物。方才為師隱約感應到一絲大氣的波動,

只是太過隱晦,不敢十分確定。」

師徒二人談說了一陣,那小河卻是再無異狀,辯機便穿上了僧衣,隨玄奘返

金山寺。

次日下午,玄奘照例在松林中講經,這一日講的依然是《移識經》。

「佛尊是這般解說的,那靈性與肉身的關系,便如胚芽與種子一般。種子萌

動發芽,長出枝葉莖干。那么,當種子長成後,那最初的萌芽,是變成了枝葉、

莖干,還是變成了樹根?抑或是就此消失無蹤了……」

他滔滔的講了一段經文,停下來喝水潤喉時,耳中忽然聽得嘿嘿的數下笑聲,

聲音古怪縹緲,玄奘拿著水葫蘆的手微微一頓,即隨不動聲息的抬目察看。

辯機和一眾聽經僧人正在領悟他方才講解的經文,有的喜不自勝,有的皺眉

苦思,眾僧神態各異,卻也無一人有異狀。玄奘心中明了,這正是昨天在黎家集

聽到的傳聲之術,此笑聲怕是只有自己能聽到。

玄奘喝過幾口清水,也不管那笑聲,繼續講經至日色偏西,方宣布結束。

他答過幾個聽經僧人的疑難後,便趺坐在松樹下,閉目不語,眾僧只道是

他講經疲倦,紛紛向他十行禮後,各自散去。

不多時,松林里便只剩下玄奘和辯機師徒二人。

玄奘睜開眼眸,揚聲說道:「俗話說道,事不過三。高人戲弄貧僧師徒,如

今已是第三次了,還請現身一見。」

松林中寂寂,只有風吹拂過樹梢時發出的聲息。

玄奘皺眉,垂目看著地下,過了片刻,又朗聲將方才的語言說了一遍。

辯機侍坐在玄奘身前,眼眸中精芒閃動,他順著玄奘的目光低頭看去,便見

映在地下的樹影子當中,在一棵松樹的枝椏間,盤踞著一個纖瘦的影子,他霍然

抬頭,那松樹的樹椏間卻是空無一物。

玄奘的第二遍語言說完,又等了半晌,松林中還是無人現身。

辯機又低頭看了看影子,肩頭一晃,兩口雪亮的雪特劍從他背負著的布包中

脫鞘飛出,繞著他的身周飛舞,辯機雙手一探,便握住了雪特雙劍,他喝了一聲,

雙臂一展,周圍登時寒氣大盛,他持劍就要向那樹椏飛刺過去。

便在此時,聽得玄奘說道:「徒兒莫要莽撞,且看清楚。」

辯機身形一頓,精光閃閃的目光一掃,只見玄奘擱放在膝上的一只手掌,四

指攏,只有一根食指斜挑而出,卻是指著側前方的一棵松樹的陰影處。

辯機心中一動,當下雙手捏著劍訣一引,兩道雪亮劍光沖天而起,飛刺向那

半空中的松樹枝椏,劍光至半途,突兀的一折,向著玄奘所指的松樹陰影處,閃

電般斬削而下。

「呀?」那空無一人的松樹陰影處傳出一聲驚呼,劍光掠過處,一層水幕也

似的東西被打破了,現出一名身穿緊身紫衣的窈窕女子。

這紫衣女子的臉色略顯蒼白,她驟不及防的被破去了隱身法門,卻是及時撃

出兩根短刺,銀牙輕咬著唇片,叮叮的兩聲,將兩口雪特劍擋了下來。

然而,兩口雪特劍所蘊含的寒冰本源煞是厲害,那兩根短刺瞬間就染上了一

層白霜,徹骨的寒氣直透雙臂,唬得紫衣女子縮手就將那兩根短刺扔在地上。

辯機也不追擊,招手收了兩口雪特劍,盤旋在身周,目光炯炯的看著她。

紫衣女子約莫二十來歲,體態窈窕動人,臉容甚是嬌美,被破去行蹤後,她

也不驚惶,就那樣咬著唇片,亭亭立著,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張得大大的,帶著

數分薄怒的瞪視著玄奘師徒。

玄奘緩緩站了起身,十說道:「這位姑娘,酒家傳音是一樁,小河幻影是

一樁,今松林藏形又是一樁,姑娘連番戲弄貧僧師徒,不知是何故?」

紫衣女子瞪看了玄奘一陣,忽然噗嗤一笑,斂衽行了一禮,銀鈴般嬌笑著說

道:「小師,妾身紅蓮,乃是你家七師姐,這廂有禮了。師姐只是在跟你開玩

笑,小師乃是有身份的高僧,可不要見怪了。」

玄奘皺眉說道:「小師?七師姐?姑娘莫不是找錯人了?」

自稱為紅蓮的紫衣女子,桃花眼眸滴溜溜的一轉,瞟過兀自操控著兩口雪特

劍凌空飛舞的辯機,又嬌笑著說道:「你家七師姐我此前也是這般想的,不過自

從見識過小師的手段後,便知道沒有找錯人。」她正笑靨如花的說著,聲音忽

然一滯,掩嘴咳嗽了起來,她的嗓音本清脆甜美悅耳,然而一句話說到後半截,

便帶了幾分暗啞。

玄奘和辯機不由對望了一眼,這應是被昨日的獅子吼震傷了肺脈。

紅蓮輕咳了一,頗有幾分幽怨的看著玄奘,又自說道:「你家七師姐我數

天前來就到此地,不過見著小師跟師姐描述的似乎有些差異,便暗中跟隨了幾

天,看個仔細,免得找錯人了。豈料小師的手段厲害,你家七師姐只是稍稍開

了個玩笑,就被小師的佛門神通傷著了。」

她一番話說得凄然欲泣,左手輕撫著酥胸,一雙媚眼隱隱有淚花,狀甚可憐。

玄奘也不答話,只是靜靜的瞧著她。

紅蓮那點漆般的美眸又轉了幾轉,凄然的神態便不翼而飛,她柳眉一蹙的說

道:「此事暫且不說了。你家七師姐我受同門所托,不遠千里的來,不管小師

還是不認,我怎么說也算是遠客,小師就這般待客?站了半天,我的腿都酸

了。」

玄奘笑笑說道:「松林中簡陋,別無他物,紅蓮姑娘若不嫌棄,貧僧這蒲團,

就讓與紅蓮姑娘坐如何?」他說著彎腰揀起松樹下的蒲團,拍去塵土,走前幾步,

輕輕放置在一片青草地上。

那紅蓮也自不客氣,款款的舉步走到那蒲團前,舉起纖手輕輕一拂,那灰撲

撲的蒲團閃過一道亮光,登時就化作了一幅華麗的坐墊,坐墊旁邊的青草叢中,

也長出一些艷麗芬芳的花兒,將坐墊映襯得甚為美麗。

紅蓮這才滿意的嫣然一笑,側身坐了下去。

辯機悶哼一聲,將兩口雪特劍還鞘,拿過自己的蒲團,放在松樹下讓玄奘落

坐,自己則是垂手侍立在玄奘身後。

38紅蓮

數月前,在沾化城外,陰陽宗與龍觀、千相門展開的那一場修行門派爭斗,

玄奘因被陰陽宗所擄,卷入了爭斗中,後來吃了一記仙家寶貝芭蕉扇,被吹飛至

海外,才有了龜流島之行。玄奘被遠遠吹飛後,陰陽宗的銀衣人蕭萬里拼著折損

法力,勉力保全了剩余幾名門人的性命,其後黯然領著這些殘存的門人返了宗

門。

歸宗門後,曾與玄奘春風一度的符紅瑤黯然神傷,思念不知生死的玄奘,

與玄奘有交情的大子羅黑虎也自郁郁。銀衣人蕭萬里看在眼里,心中甚感愧疚,

他在門中素來臉冷心熱,玄奘被吹飛一事,乃是他看顧不周之故,他便遣令門下

兩名出色子前往找玄奘,著了,便帶來拜入陰陽宗。

符紅瑤和羅黑虎均受了不輕的傷勢,需要靜心療養,一年半載之內是不能離

開宗門的。

這紅蓮在蕭萬里門下排行第七,精擅幻術,正是被遣令的子之一。另一名

被遣令的卻是男子,名為孫紅偉,在蕭萬里門下排行第二,一手五行刀術甚是

凶厲。

這紅蓮師兄妹向羅黑虎和符紅瑤探聽玄奘的消息後,便外出找玄奘。符紅

瑤在交代了對玄奘所知之事後,又私下找紅蓮交流了一番,叮囑了一些隱私話兒。

紅蓮師兄妹二人,先到了沾化城打探過情況,便決定分頭去找玄奘。孫紅

偉赴沿海一帶找玄奘蹤跡,紅蓮則是赴往無棣縣打聽消息。

紅蓮七天前來到無棣縣,不費什么事兒就打聽到玄奘的消息。然後她化了妝

容,混在一干進香信徒中見過一玄奘,心中就暗自泛起了嘀咕。

玄奘經歷過一番紅塵洗練後,佛法又精深了許多,清瘦挺拔的身軀上,自有

一股子不容侵犯的威儀。他雖是世俗僧人,不通術法,而且年紀甚輕,然而法相

之庄嚴,比起紅蓮以前見過的修行界的高僧大德,似乎還有勝過。

她一連數天隱藏在松林中,偷聽玄奘的講經,她雖對其中的佛法精義不甚明

了,然而也覺玄奘講述得甚是精妙,她隱約間也有了不少的感悟,連帶她修行的

幻法道術,竟也有了些許的進境。

如此一來,紅蓮便更加犯難了。

這等高僧俊彥,不消說乃是佛門的根本,無論她是用誘拐還是強擄的路子,

將玄奘帶宗門,且不說玄奘是否願意加入陰陽宗,光是這般擄掠佛門高僧大德

的行徑,勢必會引發佛門的激烈反彈。金山寺雖非修行門派,然而佛門的修行者

卻是眾多,陰陽宗近來樹敵甚眾,若再惡了佛門,只怕處境會更艱難。

只是她若不帶玄奘去,卻有負師尊和同門所托。

她左右思量,想起符紅瑤跟她說過,強行與玄奘一夜纏綿的事情,便決定先

行出手試探,看玄奘是否真個佛心堅定。若是能誘惑玄奘自個脫離佛門,轉投陰

陽宗,如此便最好了。

然而試探的結果,卻是出乎她的意料。

第一次她在酒家欲以傳音之術,迷惑玄奘師徒二人,旋即被玄奘以獅子吼破

去,還被震傷了肺脈。第二次她在小河以幻術化作溺水女子,本想藉著驚懼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