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二月末(2 / 2)

『不會吧?』

趙弘潤有些驚愕地於他父皇那對於陰謀的敏銳嗅覺。

也不曉得是不是看穿了趙弘潤的心思,魏天子沉聲說道:「無論是蕭逆派人向弘禮送出了那份密信也好,亦或是皇後派人殺了司馬頌也罷,朕都知道……」

「父皇知道王皇後派禁衛殺了曲梁侯司馬頌滿門?」趙弘潤更加吃驚了。

魏天子聞言瞥了一眼趙弘潤,盡管未曾開口,但那表情卻仿佛在說:在這宮內,能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

「……那父皇就沒想過干涉?」趙弘潤表情古怪地問道。

魏天子沉默了片刻,低沉地說道:「既然是蕭逆余黨,那就死有余辜。只是朕沒想到,皇後派去的人,竟會與你的小烏鴉發生沖突……」

趙弘潤聞言不禁有些尷尬,畢竟,正因為他麾下的黑鴉殺光了王皇後派出去的禁衛,使得王皇後以及她的人來不及掩飾這件事,這才導致「王皇後暗中庇護雍王」的事,被襄王趙弘璟進一步證實,以至於後者對王皇後與雍王弘譽的關系產生了懷疑。

看了一眼面色訕訕的趙弘潤,魏天子繼續說道:「……當時朕頗為驚疑,蕭鸞既要又扳倒慶王,又想扳倒雍王,他到底想做什么?鑒於這種情況,朕遂按兵不動,靜觀事變……」

在說這話的時候,魏天子瞥了一眼趙弘潤,眸光微微閃動。

事實上,當時他按兵不動,並非是因為局勢不明,而是因為蕭鸞的行為,與他深藏心底的某個想法不謀而合。

當然,這話他是不會透露給眼前這個兒子的。

「……朕了解蕭鸞,那也是個功利心很強的人,絕不會無的放矢。既然蕭鸞改變了耍弄陰謀的手段,肯定事出有因。當時朕就在猜測,你這些兄弟當中,肯定有人暗通蕭鸞……」頓了頓,魏天子長吐一口氣,沉聲說道:「起初朕以為是弘璟,後來仔細想想,弘璟不足以讓蕭鸞改變報復朕的方式,那么,或有可能就是弘殷……」

「……」趙弘潤眼神有些飄忽,因為他沒想到,他父皇居然看得如此透徹。

「……弘殷,此子城府並不遜色弘璟幾分,在你這一點上,你是遠遠不如他的。」看了一眼趙弘潤,魏天子正色說道:「想當初,朕對你們三人有所虧欠,相信你們三人心中必定有怨氣,你是無所畏懼,無論是在人前人後,對朕頗多微詞……」說到這里,他又瞥了一眼趙弘潤,調侃道:「你總覺得朕當年與你不親,卻沒想過你自己的言行吧?」

「……」趙弘潤眨了眨眼睛,在想了想後,訕訕說道:「父皇別打岔,先說老七的事。」

聽聞此言,魏天子收起了臉上的調侃之色,微皺著眉頭繼續說道:「但弘殷與你不同,無論人前人後,從來不說朕的不是,一度讓朕很是懷疑,是否是許妃將真相告訴了他。……後來朕私下問過許妃,許妃發誓從未提過,如此想來,多半就是弘殷他自己察覺到了什么……」

這並不奇怪,比如長皇子趙弘禮,哪怕王皇後盡到了為人母的職責,但前者自懂事起,還是從王皇後對待他時一些細微的表情、動作,察覺到了王皇後與他之間那一絲絲的疏離,更何況是魏天子這個在老七趙弘殷面前根本沒有盡到父親應有責任的父皇呢。

突然間,魏天子非常突兀地說道:「好了,朕倦了,想歇息片刻,弘潤你回去吧。」

「……」趙弘潤愣了愣,隨即頓時就明白了過來。

確實,這個話題說到這里就應該點到為止了,再說下去,就要涉及對頤王趙弘殷的處置。

更要緊的是,會暴露魏天子作為這次內亂的「設局者」之一,對頤王趙弘殷的態度——明擺著就是主動等趙弘殷自己跳出來,然後借「謀反」叛亂的罪名殺了他,難道還會當真將國家社稷,交給這個與蕭鸞關系不清不楚的兒子?

想到這里,趙弘潤點點頭,拱手說道:「既然如此,兒臣先且告退。」

魏天子頷首示意,隨即,他忽然開口說道:「弘潤,你性子太躁,日後當適當磨礪心性……你喜歡垂釣么?」

「釣魚?」趙弘潤搖了搖頭:「不喜歡。」

「呵呵呵。」魏天子笑了笑,說道:「既然如此,朕就傳授你垂釣的精要吧……想要釣到大魚,首先你得有餌,其次你得確保這枚餌,始終串在你的釣線上……」

『……原來如此。』

趙弘潤頓時會意,意有所指地說道:「兒臣會去嘗試的,不過嘛,相比較垂釣,兒臣更喜歡……圍獵!」

魏天子微微一愣,隨即臉上露出幾許了然的笑容:「圍獵……呵,倒是符合你的性子。你去吧。」

「兒臣告退。」

兩日後,朝廷就「三王叛亂」這件事,對外公布了垂拱殿最終的判決結果。

在這份詔令中,蕭鸞首次以「原南燕侯世子」的真實身份,作為這次內亂的最大主謀與幕後黑手,垂拱殿以前所未有的懸賞,舉國通緝蕭鸞,生死不論。

期間,朝廷還放出了太子趙潤的態度:凡藏匿蕭鸞者,本宮皆視其為仇寇!

這句話,很快就由在博浪沙河港經商的各國商人,傳遍整個中原。

而原本作為「主謀」的慶王趙弘信,則成為蕭鸞之下的首犯,被削爵貶為平民,勒令宗府圈禁二十載,以儆效尤。

除此以外,燕王趙疆貶為「燕侯」,勒令其帶領山陽軍立刻返回山陽,為國鎮守河東十載將功補過;而桓王趙宣,亦貶為「桓侯」,同樣勒令其帶領北一軍返回安邑,待日後將功補過。

最最讓人感到震驚的,是太子趙潤對南梁王趙元佐的處置。

很多人都以為,太子趙潤絕不會放過南梁王趙元佐這個曾經與他積怨已久的人,必定會趁機將其誅殺以及流放。

沒想到,太子趙潤也僅僅只是將南梁王趙元佐貶為「南梁侯」,雖然也削去了南梁王趙元佐的兵權,但是,卻提拔了「龐煥」作為鎮反軍的主將。

『……這跟南梁王趙元佐親自執掌鎮反軍有什么區別?』

朝野對此感到很不可思議。

而其余似戶牖侯孫牟、苑陵侯酆叔、萬隆侯趙建、高陽侯姜丹、平城侯李陽、匡城侯季雁等幾名貴族,朝廷表示,鑒於這幾名地方侯死於內亂之中,不再追究。之後,便讓這幾名地方侯的長子繼承侯位。

至於頤王趙弘殷,朝廷並沒有提及,只是由宗府這邊,對其做出了禁足三個月的懲罰。

待等這份詔令公布之後,朝野議論紛紛。

不是說太子趙潤罰地太重,而是覺得,這樣的懲罰,未免也太輕了——哪怕是對於慶王趙弘信,亦是如此。

一時間,朝廷官員紛紛覺得,雖然素傳太子趙潤脾氣不好,但事實證明,這是一位相當寬宏大量的儲君。

而戶牖侯孫牟、苑陵侯酆叔、萬隆侯趙建、高陽侯姜丹、平城侯李陽、匡城侯季雁這幾位地方侯的兒子們,亦對此感恩戴德——畢竟他們是清楚的,他們的父親是確實參與到了叛亂當中,遵照宗法與國法,哪怕太子趙潤削去了他們家的爵位,甚至誅殺了他們,這都不為過,但是,太子趙潤卻赦免了他們。

不得不說,此舉讓趙弘潤在魏國國內貴族中的聲譽大為提高,感覺這位太子殿下終究還是意識到了自己「王族」的身份,而不是像曾經那樣,與平民賤戶站在一起,與他們(貴族)為敵。

事後,趙弘潤派了宗衛高括前去向慶王趙弘信下達詔令。

出乎高括的意料,慶王趙弘信並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歇斯底里,也沒有抗拒,非常平靜地就接下了詔令——只是這封平靜,高括更感覺像是哀莫大於心死。

「老八,他這是在可憐我么?」

在接過詔令後,慶王趙弘信,不,應該說是如今已然是平民的趙弘信,如此詢問高括道。

然而還沒等高括說些什么,趙弘信便擺了擺手,一臉無所謂地說道:「算了,這些都不重要了。」

此刻的他,總算能夠切身體會,當初長皇子趙弘禮,為何能那般灑脫地將所有的東西都留給老九趙弘宣,從此離開大梁、淡出朝野。

不過相比較長皇子,趙弘信心中仍有一股還未消除的惡氣。

「是。」高括點點頭。

此時,就見趙弘宣仔細看了一遍詔令,皺著眉頭問道:「等等,這份詔令上,我怎么不曾看到對老七的處置?」

「這正是高某親自前來的原因。」說著,高括附耳在趙弘信耳邊說了幾句,這才使得趙弘信臉上的怒容稍稍退去了幾分。

他狐疑問道:「老八有把握么?」

說罷,他還沒等高括開口,便改變了態度:「等等,這樣也好,無論蕭逆上不上鉤,那個混賬,這一輩子都得活在惶恐不安之中!……我只有一個要求,叫他留在大梁!」

「太子殿下也是這么想的。」高括說道。

聽聞此言,趙弘信這才帶著報復般的笑容,滿意地點了點頭。

「很好、很好……」

見此,高括正色說道:「圈禁之地,經垂拱殿與宗府的商議,選定在小黃縣,那里有太子殿下的人馬,可保信殿下平安,不被蕭逆所害……在前去受刑之前,信殿下可還有想見的人么?」

趙弘信腦海中閃過南梁王趙元佐與母親孫氏的面容,在長長嘆了口氣後,搖頭說道:「不了,此刻我誰都不想見。」說著,他看著高括說道:「你走吧。回去時轉告老八,我會記得他這份情誼的……」

高括點點頭,抱拳而退。

次日,趙弘信便在宗衛羽林郎的監押下,沒有驚動任何人,前往小黃縣受刑。

幾日後才得知此事的南梁侯趙元佐,罕見地於當日在府上破了酒戒,喝了個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