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淡淡的孤獨(1 / 2)

時間回溯到五月前後,此時正值平輿君熊琥剛剛戰死平輿縣,而在魏國的王都雒陽,魏王趙潤亦收到了一個噩耗,即內朝大臣、前禮部尚書杜宥病重難治,將不久於人事。

此事發生於四月二十七日,就當魏王趙潤正在考驗太子趙衛的治國才能時,杜宥的長子、禮部郎官杜覽向內侍監稟報,言老父親體弱近幾日體弱氣虛,或將不久於人事。

大太監高和得知此事後不敢怠慢,立刻稟報魏王趙潤。

在從高和口中聽到噩耗後,魏王趙潤立刻攜年已十五六歲的太子趙衛,前往杜宥的府上,見這位老臣子最後一面。

杜宥有兩個兒子,長子杜覽,在禮部擔任郎官,次子杜彰,在翰林署擔任編修,皆是德才兼備的人才。

可能是猜到魏王趙潤會立刻趕來,兄長杜覽伺候於老父親床榻前,而其弟杜彰,則在府門外恭候聖駕。

不多時,便有一隊虎賁禁衛封鎖了街道,杜彰立刻抖擻精神。

果不其然,僅片刻之後,就見魏王趙潤與太子趙衛各騎乘一匹駿馬,在一隊虎賁禁衛的保護下來到了杜府門前。

不等趙潤翻身下馬,杜彰立刻迎上前去,拱手拜道:「臣杜彰,拜見陛下、拜見太子殿下。」

「卿不必多禮。」

趙潤翻身下馬,揮揮手示意杜彰不必拘束禮節,旋即立刻問道:「老愛卿的情況如何?」

一聽問及老父親的病況,杜彰臉上便布滿了憂容,苦澀說道:「前段時間還好,可近段時間,家父總說胸悶,每日用飯也越來越少,而近三日,家父無論吃什么都說沒胃口,縱使是家兄親手為家父熬了些肉粥,家父也只淺嘗幾口便……唉,或真是時限將至。」

趙潤皺了皺眉,邁步便往府內走。

杜府對於他可不陌生,哪怕不談過目不忘的才能,自杜宥抱病以來他已來探望過無數次,早已輕車熟路,根本無需杜彰來帶路。

整座杜府,由主宅與東西兩側的兩座別府構成,主宅乃是杜宥的府邸,是王都雒陽建成後,由朝廷代魏王趙潤賜予杜氏一門的。

其實當時朝廷也賞賜了杜覽、杜彰兩兄弟各自一座府邸,但兩個兒子不願離開老父,畢竟杜宥的正室已故,只有妾室杜張氏照顧夫婿。

因此,兄弟二人後來分別住在杜府的東院與西院,而值得一提的是,雖然住在老父親的府邸,但兄弟二人皆認為他們二人沒有資格從正門出入,遂各自在兩座別院修了一座小門,一座掛上「禮部郎官杜府」字樣的牌匾,而另一座則掛上「翰林學士杜府」的牌匾,每日兄長從東小門出入,弟弟從西小門出入,唯獨杜宥自己才走主宅的正門。

用杜氏父子的話說,這叫禮數不可僭越。

當時趙潤得知此事後,哈哈大笑,稱「有其父必有其子」,老子固執迂腐、兒子亦固執迂腐。

這『杜氏一府三門戶』的故事,在這條街乃至在整個雒陽都頗為有名。

來到主宅的北屋內,趙潤領著太子趙衛往杜宥的寢居而去,不久便來到了寢居,瞧見禮部郎官杜覽正跪坐在父親的卧榻前,神色憂慮地看著床榻上好似昏睡不醒的父親。

「陛下。」

可能是看到了趙潤,杜覽立刻起身,拱手施禮。

「噓。」

趙潤將一根手指豎在唇上,做了幾聲噤聲的動作,旋即他輕輕走上前,看著躺在床榻上的老者。

當年初見杜宥時,趙潤才一十四歲,那時的杜宥,縱使已年近四旬,亦顯得英氣勃發,著實是一位謙謙有禮的美男子,然而了解杜宥的人才知道,這位杜大人雖然是禮部尚書,但性格剛烈卻勝過當時的兵部尚書李鬻,是一位「以德報德、以直報怨」的君子型人物,為人處世講究「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因此,這位大人有時對平民亦謙遜有禮,但有時,哪怕是外國的尊使,都被他懟地無地自容。

想當年囂張跋扈的固陵君熊吾出使魏國時,曾譏諷魏國宮廷的酒水「味如馬尿」,當時擔任禮部尚書的杜宥立刻接口暗諷「或是君侯口中殘留余味所致」,氣得固陵君熊吾滿臉漲紅。

由此可見,這位杜大人絕非是一般的老好人,若罵起人來也端得毒辣。

然而今日所見到的杜宥,卻再沒有當初的風采,甚至於,當趙潤看到床榻上這位面如枯槁的老人時,簡直難以想象竟然是那位杜宥杜尚書。

『唉……』

坐在床榻的邊沿,趙潤暗自嘆了口氣。

雖然杜宥的病情主要還是年老體衰所致,但趙潤亦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誰讓他為了偷懶而組建了內朝,將本該由他簽批的政務通通丟給了內朝呢。

內朝其余大臣倒是還好,然而杜宥確實內朝首輔,實際上行使著丞相的職務,長年累月這樣下來,不累垮才覺得奇怪。

每每想到此事,趙潤就對杜宥乃至內朝諸大臣甚是愧疚,這也是杜宥抱病之後,他隔三差五便或親自登門、或派人探望的原因,也是趙潤時常提醒內朝諸大臣保重身體的原因。

可能是見他魏國的君主在床榻邊沿坐了半響,而床榻上的老父親卻依舊昏睡未覺,杜宥的長子杜覽上前輕聲喚道:「父親,陛下來了。」

趙潤阻止不及。

也不曉得是否是杜宥在昏睡過程中聽到了「陛下」兩字,只見他眼皮微動,居然還真的緩緩睜開了眼睛。

起初他的眼眸顯得頗為渾濁沒有光彩,直到直視了趙潤片刻後,他眼眸中這才逐漸匯聚神采。

「陛……下?」

在趙潤吃驚的目光中,杜宥竟掙扎著欲起身,驚地趙潤連忙不輕不重地按著這位老大人的胸口,同時口中說道:「老愛卿且躺著罷。」

不過最終,杜宥還是在兩個兒子的幫助下,強撐著坐了起來,靠著床榻的靠背躺坐在卧榻上。

旋即,他喝問兩個兒子道:「豎子,是誰叫你二人叨擾陛下的?」

這一番話,嚇得他兩個兒子連忙跪倒在卧榻前,多虧了趙潤在旁求情,杜宥這才板著臉將兩個兒子趕出了寢居。

眼瞅著兩個兒子離開之後,杜宥又低聲罵了一句「豎子」,這才訕然地對趙潤說道:「讓陛下見笑了。」

趙潤笑著擺了擺手,雖說方才杜覽、杜彰這兩個也已年過四旬的臣子噗通一聲跪倒在其父面前,誠惶誠恐,那場面確實讓人挺有意思,但這反而是孝道的體現,趙潤又豈能笑話。

「陛下,老臣遠離國事多日,卻不知我大魏現況如何?」

杜宥的第一句話,問的還是他魏國的現狀。

「愛卿指的是兵事吧?」趙潤問道。

杜宥點了點頭,畢竟國內的事物,他兩個兒子時不時地會告訴他,他府上的下人也會告訴他,但是魏國對外戰爭的境況,卻並非他兩個兒子可以及時得知,畢竟杜覽、杜彰二人又不在天策府任職。

「愛卿想必已得知我大魏已對楚國開戰吧?」

趙潤說了一句,見杜宥點點頭,遂接著說道:「總的來說,捷報不斷,楚國雖然這兩年用那愚蠢的練兵之策訓練出了幾十萬軍隊,但其根基不穩,齊國一亡,楚國也就時日無多了……更何況,出征的軍隊中良將如雲,沈彧、樂弈、田耽、司馬尚、許歷、桓虎等等,其實皆可獨當一面,反觀楚國,自項末戰死雍丘之後,其國中就沒有什么出類拔萃的帥才了,景雲、項培一流,比較景舍、項末,差得遠了。」

杜宥欣喜地點了點頭,原本蠟黃的臉上,居然逐漸浮現幾分紅暈,這讓趙潤暗叫不好。

「那……秦國那邊呢?」杜宥又問道。

趙潤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對這位老臣透露實情:「秦國那邊,其攻略重心目前主要還是放在蜀國身上,不過,秦國看樣子也准備對我大魏用兵了,兩個月前,秦國的武信侯公孫起屯兵「華陰」、「高陵」,怕是欲響應楚國,為楚國減輕幾分壓力……不過朕已命司馬安、魏忌、廉駁以及桓王,時刻警惕秦國的動向,就算秦國有何動靜,我大魏亦可立刻得知。」

頓了頓,趙潤見杜宥臉上仍有擔憂之色,便又寬慰道:「我大魏如今完全有能力兩面作戰,同時與楚、秦兩國交戰,並且在朕看來,楚國垂死掙扎,或不能支撐許久,可能今年年末之前,我大魏的軍隊便可占據大江以北的所有楚地。待明年跨江復攻楚國,或就能將其覆滅,介時調得勝之師復攻秦國,則秦國必定不能阻擋我國軍隊的勝勢。」

聽著趙潤的這番話,杜宥連連點頭,一臉向往地說道:「吞並諸國、一統中原……曾經遙不可及、甚至於連想都不敢去想的宏圖霸業,我大魏竟然當真……當真……」

說到這里,他的語氣變得哽咽起來,隱約能聽到「歷代先王」、「列祖列宗」之類的詞匯。

見此,趙潤連忙出言安撫,畢竟上了年紀的老人,最忌諱情緒波動過大,更何況是像杜宥這般病入膏肓的老人。

大約過了半盞茶工夫,才見杜宥深吸了幾口氣,漸漸平復他激動的心情。

旋即,就聽到他既向往、又惋惜地說道:「我大魏的盛世霸業,老臣怕是看不到了……」

一聽這話,趙潤心中一驚,連忙說道:「老愛卿說得哪里話……」

杜宥擺了擺手,帶著幾分苦澀與遺憾,笑著說道:「老臣這把老骨頭,倒是想熬下去,但這回是真的不成了……雖然無緣看到我大魏最強盛的時刻,但老臣已經心滿意足了。」頓了頓,他又補充道:「禮部那邊,朱瑾乃是可靠之人,至於內朝,介子大人也早已可獨當一面,老臣是當真沒有什么牽掛了……」

「……」趙潤欲言又止。

雖然他想說幾句勸說的話,可杜宥亦是聰慧之人,他豈會不知他自己的身體狀況?

此時再說什么,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