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血清菊(17-20)(1 / 2)

朱顏血清菊 紫狂 11340 字 2020-12-16

17

預料中的大戰並未來臨,梟軍彷佛突然消失在南荒的林海深處,就像他們從

未出現過。南荒河流密布,湖泊眾多,與北方列國擅長車騎不同,百越諸國向來

以舟為車,以楫為馬,以水軍稱雄於南方,雖有車騎,但多用作儀仗。

夷南城半山半水,城南為岩丘,地勢險峻,王城與官署都建在丘上。往北山

勢漸緩,呈蛇形延入瑤湖。夷南人在湖中打下木樁,架設木板,然後在上面構建

成房屋,而的居民則以舟為舍,起居都在船上。因此夷南城只在城南依山築

起城牆,及水而止。

當子微先元趕到夷南時,城內已經匯聚了包括百越、姑胥、榕甌、澤貊、渠

受、淮左、淮右在內的列國援軍,以及縱橫南荒的秘御法宗術者。子微先元剛到

城下,就看到城門邊一個身披甲冑的夷南貴族。他年過五旬,騎在白馬上,脊背

挺得筆直,一把山羊胡倔強地向上翹起,曬成古銅色的皮膚顯示出與他年齡不相

稱的旺盛精力。

銀翼侯朝子微先元頷首,接著撥轉馬頭,一夾馬腹,當先馳入城門。子微先

元無奈,只好與鶴舞一起登上備好的馬車。

子微先元從車上探頭道:「君侯,敝宗兩名弟子是否已經進城了?」

銀翼侯冷哼一聲,「何止雲池一宗!除了翼道,秘御法宗的百越昊教、澤貊

冥修,榕甌勾漠都已經來了。」他板著臉,山羊胡翹得老高,中氣十足地說道:

「梟軍還沒有見著,這幫家伙已經在夷南城沖突了十幾次!再這樣下去,不用梟

軍攻城,夷南自己就潰散了。」

子微先元聞之苦笑。這些秘御法宗的長老祭司,在族中都是半巫半君的尊長。

如今南方名義上以百越為君,在百越彈壓下不好兵戎相見,只能在秘法道術間互

爭雄長。昊教是百越國教,勢力遠在諸秘御法宗之上,還能自重身份。翼道、冥

修、勾漠諸宗,彼此間就沒有那么多客氣了。而且聽銀翼侯的口氣,似乎這些沖

突里雲池宗也有份。

「是祭彤吧?其實他脾氣最好不過了,」子微先元強撐著鶴舞踢來的一腳,

一臉無辜地說道:「如果不是被人欺負到頭上,祭彤絕不會惹事。而且就算被人

欺負了,喊打喊殺也跟我們雲池宗沒什么關系吧。」

「你是說離族那些派來保護他的那幫人?離人倒還安分,只不過在城北燒了

幾條船,已經都賠付了。」銀翼侯面無表情地說道:「但貴宗弟子傷了百越的申

服君,公子怎么看?」

「傷了申服君?」子微先元嚇了一跳,「是誰?」

「一個使飛叉的年輕人,聽說來自渠受。」

鶴舞瞪大美目,「鸛辛?」

「不錯,就是他。」銀翼侯悻悻道:「申服君是百越的封君,又是昊教神官,

怎肯善罷干休?昨日申服君致書我王,指名要鸛辛的人頭,否則立即返回百越。」

子微先元再怎么也想不到惹事的會是鸛辛,他看了鶴舞一眼,對銀翼侯道:

「女王可答應了?」

銀翼侯冷哼道:「夷南只是尊百越為長,還輪不到申服君對我王指手劃腳。」

這就有轉圜的余地了,子微先元松了口氣,「我要立即去見鸛辛。」

銀翼侯擺了擺手,「那些都是小事。眼下有一個人,你要立刻去見。」

「誰?」

銀翼侯不願多說,「你一去便知。」

馬車馳入王城,兩扇繪著蛇紋的大門在身後軋軋合上。此時還沒有人知道梟

軍已經南返,城中正戒備森嚴。

子微先元放開鸛辛這樁心事,左右見面自可清楚。他問道:「碧月池兩位祭

司是否到了?」

「昨日剛到。瑤女王將她們安排在瑤湖的島上居住。足足五百名弓手,用的

弓箭制作之精,實為老夫生平僅見!」一說到軍武,銀翼侯頓時精神大振,他對

碧月族戰士的箭術贊口不絕,最後道:「有這五百名戰士相助,我夷南勝算大增。」

若不是族中精銳盡數抽調夷南,碧月池面對梟軍怎么都有一拼之力,再不會

輕易亡族。子微先元心里一陣不舒服,低聲道:「碧月池已經陷落。此事請報知

女王陛下。」

「我已經知道了。」銀翼侯挺起胸膛,高聲道:「好個峭魃君虞!再過兩日,

我王祭禮已畢,即使梟王不來,老夫也要去梟峒尋他!」

子微先元愕然道:「祭禮還未完么?」

銀翼侯驕傲地翹起山羊胡,「今日祭祀的是大武辰丁!有武辰之靈庇佑,我

夷南長蛇大纛定能所向披靡!」

夷南的大祭之禮每隔五年舉行一次,從二月開始,每日祭祀一位先祖。祭禮

中,夷南王不見外臣,在宮內逐日獻祭。夷南立族至今,已傳承五十七世,祭禮

下來需要近兩個月的時間。銀翼侯口中的辰丁,乃是辰瑤女王的曾祖,相傳他在

位一百零一年,平生征伐無算,未嘗一敗,因此被敬稱為大武。夷南王族祭禮中

對辰丁的祭祀也最為隆重,從子時開始,每隔一個時辰都要獻祭、獻樂、獻舞,

一直持續到午夜才會結束。

辰丁雖然武威烈烈,卻只有一子一孫,傳到這一世只余下一女,繼位為夷南

女王,整個祭禮也只有她一人操持。現在祭禮未畢,辰瑤女王不見外臣,外事都

由銀翼侯傳至宮中,得到內官傳來的口諭之後,再會同幾位臣僚處置。雖然傳遞

不便,但在夷南,祭禮向來與國戰並重,人人都以之為榮,絲毫不覺得繁瑣。

車騎在王城西南一處僻靜的院落停下,銀翼侯道:「那人就在此間。」

鶴舞道:「我去見鸛辛。還有祭彤。他的毒傷不知全好了沒有。」

銀翼侯對鶴舞十分喜愛,說道:「老夫與你同去。少頃再去見見申服君。」

說著他從馬上俯下身來,低聲道:「三日後祭禮完畢,宮中將舉行大宴,你

想辦法務必請那人出席。」

子微先元道:「把申服君那邊安撫好,不管那人是誰,我就是跪地相求,也

把他求到宴上。」

銀翼侯豎起手掌,「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子微先元抬掌與他輕輕一擊,銀翼侯如釋重負,大笑著縱馬

離開。院內孤零零豎著一座不起眼的小樓,樓內四壁索然,如同空室。只在廳內

鋪了一張竹席,席前放了一張雲足漆幾。一個女子並膝跪坐在幾後,正一手牽著

衣袖,垂首斟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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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長發披肩,白衣勝雪,腰間系著一條鮮紅的絲絛,身形完美得如同畫中人。

聽到腳步聲,她抬臉,露出一雙優美之極的鳳目。

子微先元心頭彷佛被一個東西溫柔地撞了一下,面前這女子雖然素昧平生,

卻有種奇妙的感覺,似乎與她已相識一生一世。

那女子嫣然一笑,「公子請坐。」

子微先元有些笨拙地除去靴子,坐在對面席上,客氣地拱了拱手,「瀾山雲

池子微先元,見過姑娘。」

那女子有些好笑地看著他,然後挑起唇角,用他的口氣說道:「源下鳳清菊,

見過公子。」

子微先元動容道:「蒼虯源下宮!」

源下位於南荒最高的蒼山,自天子乘龍南游,會仙人於玄峰瑤台,數百年來

早已名傳天下。傳說蒼山有玄峰高及天際,是天界諸神往來天地的仙山,源下宮

就在玄峰之巔。蒼虯只是一個小部族,人丁稀少,由於地勢高絕,極少與外界接

觸。源下宮也是秘御法宗中最獨特的一支,每代只有一名傳人。以這樣微薄的勢

力躋身於秘御法宗,自然有它的不凡之處。

作為維護天人之界的源下宮傳人,難怪鳳清菊一到夷南就被尊為貴賓,接入

王宮居住。

問題是子微先元不明白她為什么會指名要見自己,又不好開口相詢。鳳清菊

也不急於開口,她遞了盞茶來,兩人隔幾而坐,誰都沒有作聲。

子微先元拿起茶盞,一股清香撲鼻而來。那茶色澤青碧,入口略帶苦澀,飲

下時卻滿口生津,回味甘甜。

鳳清菊道:「源下宮後有株茶樹,每年采擷一次,制成茶後色如翡翠,因此

名之翠液。」

一盞茶飲完,子微先元只覺神清氣爽,一路上的辛勞似乎不翼而飛。鳳清菊

道:「公子從碧月池來,不知碧月池現下如何?」

子微先元將他在碧月池的經歷仔細說了,鳳清菊聽得極為仔細,待子微先元

說到自己中了噬魂血咒,不得不裂傷身體毀去血咒,鳳清菊目露訝色,說道:「

你的傷怎么樣了?」

子微先元拍了拍腰側,「一點皮外傷而已,早就好了。」

鳳清菊笑著搖了搖頭,「未必有公子說得輕松吧。」

子微先元苦笑道:「仙子法眼無差,這幾日如果與人動手,我怕會血濺五步。」

鳳清菊道:「這樣去除血咒,沒有送命已經是萬幸了。」

「事急從權,顧不了那么許多。」子微先元道:「下咒那人也許對我沒興趣,

所有的咒語都是為月大祭司而設,我才躲過一劫。不然咒術就該深入我血肉了。」

「當日在梟峒,你只與那個年輕人接觸過么?」

「就他一人。」子微先元道:「我可以發誓,他在我手里不可能做出任何手

腳,事實上他也沒有任何動作。不過他卻知道我的姓名來歷。」

鳳清菊思索片刻,「這種窺人心神的妖術,翼道也是有的。也許是巫羽在背

後操縱。」

子微先元搖了搖頭,「當時巫羽正隱瞞身份,與申服君和巫耽交手,未必能

分心顧及到我這邊。」

兩人推詳良久,也無法確定是誰下的血咒。子微先元說完自己的見聞,然後

道:「原來仙子是為了峭魃君虞而來。」

鳳清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好像松了口氣?」

子微先元笑道:「那是當然,有仙子相助,峭魃君虞時日無多了。」

鳳清菊道:「公子錯了。」

「哦?仙子見我難道不是為了梟王?」

「不是我要見你,是另一個人。」鳳清菊緩緩道:「除了你,她誰都不願見。」

子微先元心頭一震,脫口道:「大祭司!」

鳳清菊點了點頭,「她在樓上等你。」

子微先元平靜下來,慢慢道:「是你帶回來的?」鳳清菊並沒有明說。但如

果大祭司要她援手才能回夷南,不是法力盡失,就是受了禁制,也許還受了重傷。

鳳清菊沒有作聲,她取出玉簫,低低吹奏起來。

子微先元長身而起,登階上樓,在一扇緊閉的房門前長揖為禮,「先元求見。」

大祭司美艷的背影立在窗前,她身著白衣,盤著雲髻,一如既往的高貴而華

美。但比起初見時,卻多了一分深沉的哀傷。

「這里樹木太少,綠色下能看到褚紅的山丘。水里也沒有鯖魚。到了夜間,

能聞到燈燭的煙火氣……」月映雪淡淡說著,然後轉過身來,低嘆道:「碧月池

已經沒有啦。」

劫後重逢,子微先元心里卻沒有半分輕松。眼前的大祭司雖然和以往一樣從

容,卻沒有了從前那種指揮若定的信心,那雙光彩照人美眸此時也變得了無生氣。

子微先元道:「大祭司無恙歸來,已經是萬千之喜。此間尚有五百戰士,由

大祭司主事,月族重興可期。」

「映雪請公子來,正為此事。請公子轉告碧琴,夷南之戰不要再打了,讓她

帶領族人離開南荒,擇地重建月神祭壇。」

子微先元心頭劇震,盡量平靜地說道:「事關重大,還是由大祭司親往宣示

的好。」

月映雪露出一個蒼白而凄涼的笑容,「映雪已經無顏去見族人。」

由她親口說出,子微先元終於確定,大祭司已經被玷污貞潔。他無法相信,

誰能侵犯這個女神般的女子。但對峭魃君虞來說——這是最好的獵物。

看著大祭司蒼白的容顏,子微先元哀憫與憤怒一起涌上心頭,良久施禮道:

「先元遵命。」

子微先元馬不停蹄地來到城北行館。南荒諸國雖然風俗大異,但夷南與百越

交往多年,諸國使節相望於道,因此在城北建有各種驛館、行館。諸國使節住處

一般是驛館,而秘御法宗的客人更喜歡較小的行館。鶴舞此時已經在館內見到了

鸛辛和祭彤,他們三個年紀相近,又志趣相投,彼此最是交好。這一番別後相逢,

三個人都有一肚子的話要說,直到子微先元進門還聊個不停。

「先元,你知道么!」鶴舞說道:「那天他們渡過河,雨就停了,那場大雨

真是追著我們在下。」

子微先元端出師叔的架子,先咳了一聲,然後板起臉道:「鸛辛,聽說你能

耐了。月余不見,飛叉練得越來越好了。」

鶴舞皺起鼻子,「陰陽怪氣的。咱們別理他。」

祭彤攤了攤手,作了個愛莫能助的表情。鸛辛起身施禮道:「弟子錯了。」

子微先元走過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忽然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好小子,

沒給咱們雲池宗丟臉!說說,申服君那不長眼的,怎么惹咱們辛少爺了?」

鶴舞搶著道:「這行館咱們雲池宗先住進來,昊教偏也要住,還卷了東西扔

出來。他們兩個當然不願意,就吵了起來,然後就動了手。那些狗賊還放暗箭,

鸛辛就回敬了一飛叉,他也不知道車內的會是申服君。」

子微先元心里明白,申服君從梟峒脫身,多半吃了大虧,不得不乘車養傷,

沒想到又中了鸛辛一叉。各秘御法宗相爭,一向是誰的拳頭大誰有理,鸛辛回擊

雖然過分了些,但也不能算錯。只不過申服君是百越封君,位尊權重,在雲池宗

一個弟子手里折了一陣,未免難堪。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難的是善後。但子微先元毫不在意,「橫豎門內

有人要來,就讓他們頭痛好了。」他打了個呵欠,然後興奮地說道:「瑤湖月色

最美,大家休息一下,今晚我們一同去瑤湖賞月!」

瑤湖深處,一艘漁舟正收起漁網,返回夕陽下的夷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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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舷忽然一震,彷佛撞上礁石,唱著夷南漁歌的主人扭頭去看,正看到一條

粗壯無比的巨掌攀住船沿。船主駭然張大嘴巴。夷南崇拜水蛇,瑤湖也常有蛇神

出沒的傳說,但這樣粗大的手臂,只會是棲居在湖底的水妖。

就在船主驚駭中,一個與那條手臂絕不相稱的畸形人影翻入船中,他身體佝

僂如蝦球,右臂又短又小,懷里抱著一枝用黑曜石制成的長矛。

專魚桀然一笑,露出兩排尖利的牙齒,然後一矛刺穿了船主的喉嚨,將他挑

入湖中。接著專魚闖入艙內,將住在船中的一家人盡數刺死。

少頃,峭魃君虞和巫羽進入船倉,後面還跟著兩名袒乳露體的梟御姬。

巫羽漠然道:「今日宮中祭祀的是大武辰丁,大王可願一睹夷南祭禮?」

「祭禮是要去看的。三日後祭禮結束,辰瑤女王就要臨朝視事,我們耽誤了

幾日,時日已然不多。」

兩名梟御姬穿上夷南漁女的衣服,操舟往夷南馳去,其中一女面色蒼白,正

是碧月池的女祭司碧津。

18

已是申盡酉初時分,肅穆的大殿內掌起粗大的牛油巨燭,十六名穿著黃衫的

侍女小心地撤下供品,重新設上鮮花。

這是夷南的宗廟。與北方列國不同,夷南的宗廟就設在王宮之內,以便於四

時上祭。大殿高近三丈,整座殿堂只有一根梁木,下面設有五十六根神柱。夷南

宗廟沒有以北方流行的昭穆順序排列,也不設靈位,每一世君主去世後,都在殿

內設一神柱,上面不僅鏤有夷南人崇拜的神蛇紋飾,還有記載君主生平的繪刻。

傳說夷南君主的靈魂都寄居在屬於自己的神柱之中,祭禮時便以神柱為神主。

今日祭祀的是第五十四根神柱,辰瑤女王的曾祖大武辰丁。

這是殿內最龐大的一根神柱,徑逾丈許,僅此一根,就足以支撐整座大殿。

柱身以白銀包裹,上嵌珠玉,繪以金紋。一條猶如蟠龍的銀蛇繞柱盤旋而上,

蛇頭低垂,吐出一條火紅的蛇信。柱上繪飾有大武辰丁生平的征伐武功,下面陳

設著一張玳瑁制成的長案,上面擺滿新折的鮮花。

隨著酉時的鍾聲響起,一個華貴的身影走入大殿。她身上的華服以明黃為底,

襟緣和衣帶分別裝飾以赤橙黃綠青藍紫諸色,行走時襟帶搖曳,猶如飄舞的虹霓。

她身長玉立,墨雲般的發髻上戴著一頂攢珠王冠,冠下是一枝金制蛇簪。垂如珠

簾般的冕旒遮住的她大半面孔,只能看到她柔潤的紅唇。

兩名侍女捧著銀盤走在前面,辰瑤女王兩手交握胸前,緩步而行,一名女官

捧著玉磬陪侍在她身旁,後面四名侍女拉起她長長的衣擺跟在身後。再往後,是

十余名捧著各色祭品的少女。這樣隆重的禮節,連百越也不多見。

辰瑤女王在神柱前屈身跪下,先在銀盤中盥過手,然後接過祭品,親手奉在

案上。這樣的禮節她今日已行過十次,卻還像次時一絲不苟,舉止庄重嚴謹。

供過祭品,旁邊的女官輕擊玉磬,說道:「獻供已畢。獻酒。」

辰瑤女王捧起玉觥,先放在唇邊淺飲一口,然後轉腕澆在柱前。接著侍女遞

來成雙的白璧、玉琮,一一供在靈前。最後送來的兩只錦匣,一只為方形,一只

狹長。女官再次輕擊玉磬,說道:「獻酒已畢。供禮。」

辰瑤女王沒有讓侍女代為傳遞,她再次盥手,然後打開方形的錦匣,取出一

方玉牒。那方玉牒長近尺許,寬約六寸,上面渥以金汁,繪著難以辨識的符文。

峭魃君虞一雙虎目頓時亮了起來。這是夷南王族歷代相傳的神蛇玉牒,據說

辰氏先祖自天界而降,行至瑤湖,有大蛇出水,吐出這方玉牒。辰氏先祖持之以

歸,依靠玉牒上的神諭,在瑤湖之濱建立了自己的部族。從此之後夷南人就將大

蛇奉為部族的神靈。而這方玉牒中,藏著天地神鬼的秘密。

辰瑤女王小心地將玉牒奉在案上,合掌默祝片刻,然後打開那只長形的錦匣。

匣中是一根金杖,杖身呈蛇形,鱗甲燦然。杖首彎曲,雕為蛇首,蛇口大張,吐

出一條鮮紅的長舌。

辰瑤女王將這柄象征王權的金杖同樣奉在案上,然後雙手扶地,深深叩下頭

去。

女官刻板的聲音說道:「供禮已畢。獻樂。」

樂聲響起。夷南正樂不列編鍾,僅有絲竹、銅鼓,曲調與北地諸國大異。樂

起時滿殿肅然,彷佛大武辰丁的神靈自天而降,安居在屬於他的神柱上,俯視著

他的子孫。隨著銅鼓的節奏,敘述辰丁征戰的歌辭響起:大哉辰丁,出瑤之濱。

旄旌洋洋,檀舟煌煌。

乃武乃威,乃止乃攻。

卿士赫赫,六師烈烈。

維王辰丁,大武雲揚……

樂聲漸止。女官擊磬道:「獻樂已畢。獻舞。」

兩列姿容婉妙的舞姬走到殿上,正待起舞,辰瑤女王忽然開口道:「這一闕,

由我來舞。」

辰瑤女王起身除下長衣,露出里面絳紅色的裙裾。兩名侍女過來,輕輕摘下

她的珠冠,另兩名侍女隨之奉上舞帶。

除去王冠禮服的辰瑤女王年輕了許多,她姿容極美,身材玲瓏凸透,一雙杏

眼波光粼粼,整個人就像一枝嬌艷的桃花。

絲竹都已停下,只剩下一面銅鼓。隨著銅鼓金石交震的節奏,辰瑤女王旋身

而起。

這一曲大武之鼓,模仿的是先王辰丁的戰鼓,鼓聲剛勁有力,猶如兩軍對壘,

百舸爭逐,充滿雄壯的殺伐氣息。辰瑤女王的舞姿卻柔美之極,她旋轉著飛向大

殿高處,然後雙臂一振,舞帶飄然飛開,宛如夭幻的流雲。

辰瑤女王腰身極軟,嬌軀微微一折,足尖就碰到雲髻。她肢體彎轉如意,在

空中不時展示出美妙之極的姿態。那條長長的舞帶在她手中舒卷自如,輕盈而又

華艷。鼓聲越來越密,最後一聲震響,鼓聲戛然而止。辰瑤女王飄然而下,落在

大武辰丁靈前。

辰瑤女王恭敬地俯下身去,說道:「辰瑤不能像先祖一樣舟騎破陣,只能以

舞為獻。望武辰庇佑,以大武神靈保佑夷南國祚綿長,土地肥沃,子民康寧。」

殿內寂無聲息,只有女王的聲音緩緩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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峭魃君虞道:「聽說辰瑤女王身有痼疾,不能領軍出戰,不知病在何處?」

「大王看不出來么?」

峭魃君虞仔細看著辰瑤女王,搖了搖頭。巫羽一笑而起,從兩人所在的側室

出來,緩步走入大殿。她動作極慢,每一步踏出都斂氣靜息,同時運功將吸住衣

衫,避免發出聲音。

包括侍女和舞姬在內,數十人沒有一人朝她看來。只有那名女官面無表情地

輕擊玉磬,掩住她移動時發出的微聲。巫羽一直走到辰瑤女王身前兩丈才停住腳

步,而殿內每個人都對她視若無睹,彷佛她是個沒有形體的幽靈。那名女官朗聲

道:「舞畢。請大王更衣。」

巫羽屏息凝神,將心跳控制到最緩慢的速度。那件黑色的羽衣被她運功吸住,

緊緊貼在身上,顯露出胸部高聳的曲線。辰瑤女王忽然有些不安地朝她這邊看來,

那雙明凈的美目緩緩轉動,從巫羽身上劃過,終於沒有開口。她張開雙臂,由侍

女們幫她穿上繁復的禮服,神態恢復了安詳。

酉時的祭禮已畢,辰瑤女王與侍女們離開大殿,那名女官狠狠瞪了巫羽一眼,

隨眾人一起離開。侍女拉住門環,兩扇厚重的大門緩緩合上,隨著一聲悶響,這

座宗廟殿宇恢復了沉寂。峭魃君虞走到巫羽身邊,環視著周圍森嚴聳峙的巨大神

柱,說道:「盧依的長老愚昧不堪,碧月池的大祭司行淫失貞,夷南王族最後一

名血裔又是天生的瞎子——南荒氣數已盡,遲早要被我踩在腳下。」

一個陰冷的聲音響起,「梟王好大的口氣。」

那名女官不知何時返回大殿,她冷冷道:「我王雖然不能視物,但能看到的,

遠比你們想象要多。」

巫羽道:「就算她眼睛不瞎,能看到她倚為臂膀的芹嬋女官,早想坐上她的

王位么?」

芹嬋面露慍色,寒聲道:「巫羽!」

巫羽道:「此間除你我外再無他人,怕什么?哦,也許還有這幾根朽木。你

不是說過,你最大的願望,就是在辰氏先王靈前,把那個瞎了眼的女王踩在腳下

么?」

芹嬋狠狠瞪著巫羽,最後哼了一聲,說道:「你的梟軍來了么?祭禮就要結

束,到時女王會接見外臣,想把她拘在宮禁中,就沒那么方便了。」

峭魃君虞道:「芹氏……是芹族後裔?」

芹嬋眼中閃過一絲恨意,「梟王猜得不錯。當日芹族被辰丁所滅,芹嬋父母

被擄入夷南。已經很多年了。」

峭魃君虞道:「夷南的辰瑤女王居然是個瞎子,著實出人意料。」

芹嬋道:「是她掩飾得好。她生下來就目不見物,先王將內宮的侍女都弄瞎

眼睛,只有我這樣的罪奴後裔,不會擅權,才留了雙眼睛供女王使用。」

「沒有眼睛的女王,想制服她又有何難?」

芹嬋道:「梟王錯了。女王雖然目不視物,但身周兩丈之內,沒有任何事物

能瞞得過她。即使動一動眉毛她也會知道,比明眼人還要厲害。」

峭魃君虞道:「有你助我,何愁大事不成?待孤王攻滅夷南,此城就是你的

封邑,無論辰瑤女王還是辰氏貴族,都是你的奴婢。」

芹嬋僵冷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多謝梟王。」

峭魃君虞用手拍了拍金鑲玉嵌的神柱,說道:「不過這一趟沒有梟軍。有勞

國師和芹嬋,想辦法將瑤女王隔在內宮,把她變成我們的傀儡。」

巫羽道:「謹遵王命。」

「專魚!」峭魃君虞喚來自己的貼身武士,「我們去拜訪幾位老友。」

「月出東山兮,明珠在天,皎色如銀兮,玉濤拍岸……」

子微先元旁若無人地執爵引吭高歌,引得湖中無數人側目。他們此時是在一

條無篷的小舟內,鶴舞見祭彤和鸛辛劃得好玩,也搶著要劃。她和鸛辛各持一槳,

輕舟劃過無風的湖面,就像在一面碧綠的鏡上滑行。天際的明月映入湖中,彷佛

沉在水底的一方白璧。

瑤湖水面之廣,與鶴舞家鄉的大湖相差無幾,單是一個湖灣就有萬頃。與大

湖不同的是,瑤湖中散落著無數島嶼,島上樹木繁茂,風起時枝葉輕揚婉舉,參

差披靡。

此時已是夜半,夷南城外大大小小的漁舟都掛起燈籠,隔湖遠望,猶如滿川

星斗。子微先元一曲歌罷,豪氣干雲地舉起銅爵,卻只淺淺喝了一口。

祭彤笑道:「酒有這么喝的嗎?看我的!」說著舉起酒瓮一陣牛飲。

這會兒小舟已遠離湖岸,但兩條扁舟遠遠跟在後面,始終保持著里許距離。

子微先元道:「祭彤,你的族人還真是盡職。夜半時分還陪你游湖賞月。」

正說著,一艘大船在月色中出現,鶴舞和鸛辛連忙撥槳駛開,以免兩舟靠近,

他們的小舟會被卷進大船帶起的渦流里。祭彤道:「明天離族的援兵會到,有八

百人。如果我能把峭魃君虞的頭顱拿到玄司閣,離族的土地就會大上一倍。」他

轉過臉,「鸛辛,你要殺了峭魃君虞,會拿什么賞格?」

鸛辛聳了聳肩,這一次峭魃君虞作為南荒的公敵,諸國都派遣有援軍,最多

的是獠族的三千人,而最小的淮右也遣來兵車十乘,步卒百人。幾乎每一名來到

夷南的武士,都有同樣的念頭——斬下峭魃君虞的首級。鸛辛的父親是渠受大領

主,渠受在百越以東,與盧依隔著淮左淮右、澤貊和夷南數國,相距不啻千里之

遙,就是拿到盧依土地也沒太大用處。因此對他而言,殺死峭魃君虞,只是為師

門出力。

鸛辛舉起木槳,忽然手腕一翻,木槳破開水中月影,直沒至柄。鶴舞棄槳彈

指,銀亮的鶴針在空中一彎,朝船底射去。旁邊的祭彤大喝一聲,將酒瓮劈頭砸

在一名從水下躍出的武士身上,然後張口一吐,噴出一道烈火。那名武士身在半

空,就被一團火焰裹住,身體扭曲幾下,重又跌入湖中。

那幾名武士都帶著淬毒的利刃,殺意極濃,因此他們才下了重手。被木槳擊

中的武士閉氣昏厥,船底那人閃避中被鶴針刺穿脖頸,相伴沉入湖底。三人回過

頭來,只見子微先元還靠在船舷上,一手懶洋洋拿著盛酒的銅爵,另一手卻抓住

一人衣襟,尾指和中指揚起,按住那人胸口要害。

那名武士半身浸在水里,穿著水靠,頭戴面罩,胸部曲線飽滿,卻是一名女

子。她手里提著一把藍汪汪的尖刀,一動也不敢動。

「剛才那是百越的大船吧。」子微先元很隨意地問道。

那女子身手矯健,在子微先元手中卻如同嬰兒,她給自己鼓氣似的大聲道:

「要殺便殺!何必多言!」

「你們已死了三人,還嫌不夠多嗎?」子微先元放下銅爵,正容道:「今日

之事就此作罷。回去請告訴君上,峭魃君虞的梟軍旦夕可到,孰重孰輕請君上三

思。若君上有意周旋,雲池宗定當奉陪。」

子微先元松開那女子,不再理她,轉頭惋惜地說道:「可惜了夷南的美酒,

還有多半瓮呢。」

那女子恨恨盯了他一眼,反身潛入湖中,轉眼消失無蹤。

遠處一艘漁舟上,峭魃君虞在艙中看著這一幕,深黑色的眸子沒有絲毫波動。

艄尾處,碧津正趴在舷上,撅著屁股被專魚從後奸淫。她半身露在船外,隨

著漁舟的波動,兩只豐滿的乳房前後搖盪,在水中映出兩團白蒙蒙的倒影。

忽然她探出手,從湖中撈起一尾鯪魚,遞到唇邊,像野獸一樣嚼吃起來。作

為梟御姬,平常沒有人給她們提供飲食。她們所能做的,只能揀取主人吃剩的食

物,或者向他人乞求,換取食物,甚至彼此爭奪,吞食同類的肉體。這些經過淘

汰而幸存下來的梟御姬,已經沒有任何尊嚴和人性,成為峭魃君虞身邊唯命是從

的淫具。

那尾鯪魚在碧津齒間不住擺動頭尾,碧津趴在船上,大口大口嘶咬著,將帶

鱗的魚肉吞入腹內。另一名梟御姬看著她,等碧津吃完,再將她遺棄的魚鰾內臟

盡數吃下。

專魚一邊大力肏弄著女祭司的蜜穴,一邊結結巴巴道:「這些賤奴,吃生肉,

身體,還這么好。」

峭魃君虞道:「山林的野獸,峒里的座梟也是吃生肉喝污水,一樣皮光毛滑,

比她們還有用。」

專魚裂開大嘴,笑得哽咽著說:「夷南女王,和她們,一樣,會不會,死。」

「你放心,到時就是喂她老鼠,夷南的辰瑤女王也會當美味來吃。」

專魚拔出陽具,把精液射在碧津臀上,另一名梟御姬立即爬過來,把精液舔

舐干凈。

19

輕舟在一座小島停下,子微先元吩咐幾句,然後獨自上岸,朝島側的別院掠

去。

碧月族人好水喜潔,不願留在城中,因此銀翼侯將她們安置在島上居住。碧

琴和碧韻兩位祭司顯然還不知道碧月池被梟軍突襲的消息,見子微先元夤夜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