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淡定的叛逆(1 / 2)

平安傳 西風緊 1610 字 2020-06-25

首級運回鳳霞山時已經開始腐爛了,人肉散發出的惡臭非其它任何動物腐爛後的氣味所能比。姚和尚和長老們首肯人們把山匪首級運到埋葬楓村罹難者的墳地上祭祀亡靈,一堆慘不忍睹的人頭被雜亂地倒在已經長草的墳地上,因為沒人願意去整齊堆放散發奇臭的東西。

一些發黑的黏狀屍液從下面流出來,肥沃著周圍的草地。附近被灑上了大量的石灰用來「辟邪」,這應該是百姓們總結出來的經驗,石灰確實可以消毒。祭祀現場還揚了不少香粉,可完全沒法掩蓋住臭味,香味和臭味混在一起反而成了一種更加令人作嘔的味兒。

紙錢灑了一路,墳地上擺上了祭品,死難者的親戚披麻戴孝在墳邊祭拜。忽然聽得「砰砰砰……」一陣巨響,只見士卒們正舉槍對天鳴放。

張寧也站在山坡上圍觀了許久,眼前的場面就像是一個儀式,和喪事喜事一樣的儀式,人們為了表達一種情感而走的過場。而眼前這個場面充滿了死亡的氣氛,但無疑有著報仇的欣慰。

這里沒有人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好像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張寧心里卻明白,作為明王朝治下的村民絕對沒有權力為了報仇而屠殺那么多人、私造火器更形同造反。只是朝廷的權力觸角管不到這偏遠山區。可見破壞社會法則而不被制裁,有時候是很容易的事。

其實在這個世上,無論是現在還是幾百年後更加「文明」的世界,都是有規矩的。最大的規矩應該是一種普世價值觀、一種道德准繩,幾百年後推廣最大的是歐美的「自由民主」;而現在因為東西方聯系很少,東方世界被認同的正是儒家思想為基礎的忠孝禮義理念,在漢文明輻射的整個亞洲都適用。然後更小的規則才是朝廷的律法制度、地方官府的法令、市井江湖的不成文規矩……不過,二十多年前朱棣起兵「靖難」以臣謀君,違反了這個世界最基本的規矩,卻沒有受到制裁,反而因此龍袍加身貴極人間:因為在中原皇帝之上,再也沒有人可以制裁他。

能顛覆世界法則的人畢竟是極少數,大多數情況是那個人所在的位置決定的,比如朱棣是當朝太祖的兒子,並且面臨被削藩……而絕大多數的芸芸眾生,只能生存在這張早已設計好法則的中,絕無辦法,又比如前世的會計師,仿佛一顆無關緊要的螺絲,能夠適應社會找到自己的一點空間、已經盡到人生最大努力了。

不過現在的張寧,在鳳霞山幾個月以來已經找到了一個撕開大的突破點。他覺得瘋狂而冒險、勝算不大,但所處的位置讓他意識到了機遇;他也意識到不抓住機遇等待自己的同樣是毀滅,毫無意義的毀滅,譬如一顆無關緊要的螺絲掉落,悄無聲息寂寞無聊。

在這一刻,張寧的心情很奇怪,不是對前途未卜的擔憂,也不是自怨自艾的悵惘,他竟然十分興奮激動,雖然淡定的言行舉止完全沒有把情緒表露出來。

作為一個十來歲就充滿極度叛逆心態的人,他此時實在找不到不高興的理由。雖然後來的他很規矩很懂事,叛逆的棱角可以被生活和社會所磨平,但骨子里的那玩意從未消失。

以前他閱歷漸豐後意識到不遵守規則就沒法混下去,或者很難混好,背道而馳完全不合邏輯,所以才被迫改變作風;現在終於豁然開朗了。

合理的叛逆完全不用離家出走,完全不用與世界對立。打著遵守規矩的幌子,引導更多的人維護自己的逆反**,方是更高的境界。

恍然之間,他覺得自己已經到了一定的高度,忍不住爬到了腳下的小山坡的坡頂,用俯視的眼神打量著正在祭祀裝神弄鬼的村民。站在高處自我感覺一良好,他只覺自己好像能把很多人的命運掌控於股掌,這張這個世界可以不用仰望,規則不過如此、大可不必膜拜,因為它本身就很荒誕。

……鳳霞山之行的目的已大功告成,張寧開始離開前的准備。訓練出來的這股人馬雖然戰績漂亮,但並非重點,關鍵的地方是兵器局。

他把兵器局的管理權交給了姚和尚,讓他委派心腹掌權,並且登記造冊所有參與核心技術的人員名單,將兵器局的重要數據、工藝流程資料、圖紙存為機密檔案保存。

除此之外,他最主要的事是總結成果卷宗……送給他的娘姚姬過目的東西。內容很多,首先是火器的射程、威力、成本等參數,寫完後請了姚和尚簽名作證;然後闡述兵器局的建立模式,鳳霞山百戶所的練兵過程;最後是這些火器、人馬在戰場上的表現。另有附錄兩份。

張寧覺得自己在寫一篇論文,好在寫這種玩意他早有經驗。

附錄的其中一份是從兵器局復制的資料圖紙,注釋密檔;另外一份就有點稀奇了,是張寧叫老徐祖孫及隨從帶著禮物去拜訪將士的談話記錄,記錄有武將和普通士卒在使用火器訓練和作戰過程中的想法。張寧認為從他人的口中得到的評價可能在姚姬那里更有說服力……當然見證這一切的還有辟邪教護教秋葉。

秋葉當著面的誇贊很中聽:張大人數月間辦了那么多事,卻能井井有條絲毫不亂,著實叫人慨嘆。

身邊不只一個人評價他辦事條理清楚,張寧不以為意。因為他明白人的世界本來就是有尺度法則的,你想破壞一種規矩,就要用另一種規矩去兼並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