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五章 我一直在等你(1 / 2)

平安傳 西風緊 1604 字 2020-06-25

山水亭台籠罩在霧里,雕欄玉砌的樓閣之間一輪橙紅的朝陽懸在天際,整個楚王宮此時都在煙波飄渺之中。石徑上有個老婦在掃落葉,一隊宮女提著籃子盒子從走廊上過來,見到張寧忙彎腰避讓在道旁。正在慢吞吞踱著步子的張寧只好加快了腳步先過,因為按照禮數這些侍女是不敢讓張寧讓路的。

他並不急著去見姚姬,也不想立刻去和大臣們見面。內閣的決議他已知道,見面就應該拿出決定,而不是當著人們的面作猶豫權衡狀。人生常常就是在演戲,面對不同的人表現不同的自己,如此而已。而真正的思考應該一個人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這大概也是張寧想問題時喜歡宅在屋子里的緣故。

在王宮走廊上踱步也不太清靜,常常有人來人往,他決定先回住處靜一靜。

走進院子,忽見一個女孩兒正蹲在地上,她感覺到有人就抬起頭來,原來是朱南平。朱南平怎會在這里?張寧這會兒才想起來,前兩天宮廷里舉行宴會,他把朱南平帶回來讓周二娘收拾打扮,後來她似乎就住在這邊了。

「你在做什么?」張寧走過去隨口問了一聲。

只見地上用石塊畫著一些小人,她立刻就用鞋子胡亂擦花了,也不回答張寧的問題,只是背著手看他。幽靜的院子,沒有親戚沒有跟班,仿佛天地間就只有朱南平一個人在這里無聊地消磨時間。

張寧想起了她為什么會被接到北宮的原因,好像是姚姬意圖通過馬皇後唯一的孫女來進一步傷害報復。張寧很容易想象得到,面前這個小侄女其實隨時都處在危險之中,而且看她的樣子也不會討人歡喜,反正在北宮不會好過。他心里生出了同情,因為從來不覺得朱南平是一個威脅……哪怕她是皇親國戚又將自己視作仇敵,但一個小姑娘能有什么能耐和威脅?

或許朱南平呆在南宮建文帝身邊更好,畢竟朱允炆是她的爺爺,南宮諸舊臣也對她沒有敵意。

「南平,你一會兒收拾下自己的東西,我下午親自送你到南宮。」張寧便道。這點事自己還是做得了主的,不必遵照姚姬的意思。

仍然沒有聽到回應,她只是默默地低下頭。她似乎很不喜歡說話,不過有時候她高興了還是會開口的,比如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而此時垂下頭時,那別樣的發型鬢發就滑落到前面,成功地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那頭發似乎就是一個龜殼。

張寧不想解釋自己的好心,不想標榜自己多么善意,做了便做了,她要是想不明白也不必糾結。

既然不說話,他也懶得強求。他轉過身,正欲離開,卻忽然覺得異樣。轉身的一瞬間,余光里,恍惚見朱南平猛地抬起頭,隨即又看向別處,頭發再次滑落遮住臉上的表情,她的右手緊緊抓住左胳膊,好像在掐自己手臂上的肉,這樣的糾結讓張寧心里都是一緊。

他站定,又走了回來,彎腰試圖仰視她的臉:「怎么了?」

安靜了片刻,朱南平猛地抬起頭來,臉上已滿是淚水,哽咽道:「我一直都在等你……早上聽一個宮女說你回來了,我就一直在門口看著……」

剎那間,張寧感覺有什么東西沖上腦際,腦海中所有有關朱南平的思路都顛覆了,一瞬間新的邏輯還沒建立起來,但是模糊的感覺讓他猛然就明白了最關鍵的地方。他看到朱南平後面的院門口的霧氣比剛進來時更淺,仿佛太陽的萬丈光芒驟然升起,驅散了一切陰霾。人的靈魂在攀升,飛旋到了空中,仿若局外人一般看著地上兩個人的久久相對。

不知處於何種心情,他把手放在朱南平的肩膀上試圖安慰她,剛剛一觸,朱南平就一下子靠到了他的胸膛上嚶嚶痛快地哭起來。她瘦弱的肩膀在抽搐顫|抖,傷心極了,張寧無意識地用手掌在她的膀子上揉捏,好言道:「沒事了,沒事了。」

不必解釋,不必詢問,他漸漸已經理解到了關於朱南平的一切邏輯關系。就好像陽光驅散霧氣,雨水滌盪塵灰,她的眼淚已經沖掉了仇恨恩怨。

這個從小沒有娘的姑娘,在那與世隔絕的道觀中成長,連爹也長期見不到,被強迫籠罩在前一代人的巨大失敗陰影中。忽然有人對她好一點溫情一點,她就視作珍寶。

張寧任她在懷里哭泣,臉上卻一片冷然,負罪感和掠奪的快感雙重讓他的心里充滿了邪惡。他們殺了這個姑娘的生父,將她的祖母關起來,而他現在又無情地掠奪了小姑娘心里原本屬於文奎太子的位置。果真這個世界充滿了殘酷和劫掠么?無論是物質地位上的、還是感情上的,只有勝者為王?

柔軟纖細的身子在懷,張寧聞到了從她頭上的青絲上屬於少女的氣味。早上在沙湖竹林別院里和小妹糾纏卻沒有解決問題,導致他很敏感,一時間竟然出現了尷尬的反應。這絕對不是自己本意,身體的反應並不代表意識……幸好這個小姑娘應該不懂這些,不然豈不難堪?

他輕輕推開她的肩膀,說道:「咱們先進屋。」

朱南平哽咽道:「你還趕我走嗎?」

「不會了,我為剛才的話道歉。」張寧好言道。他說罷拉住朱南平的小手,和她保持著親切的姿態往屋子里走。

張寧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抬頭看了看朱南平的眼睛,從袖袋里掏出手絹遞過去。朱南平默默地接過去,然後紅著臉背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