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50卷)293(1 / 2)

【第二九三折有心若是,如衣九曜】

28-12-22

來人正是雲都赤侯府拓跋十翼座下,人稱「病刀」

的李蔓狂。

風篁藉碧鯪綃之助,使天佛血回歸鎮東將軍府,原本攜佛血遠避人煙的李蔓

狂也消失無蹤。

殷橫野一直以為他默默死在人不知處,畢竟佛血邪能專害有生,草木鳥獸皆

不能抵擋,李蔓狂以血肉之軀,帶著這枚邪門至極的妖物走這么遠,實已大出殷

橫野之意料。

凝視著眼前逆光而立、身形微拘的枯藁青年,一個他曾動過疑心、終是未予

深究的問題浮上心頭:為何李蔓狂到現在還能活著?佛血所經處生機滅絕,這是

他親眼所見。

那個姓桂的山下樵子,不過是隔幾日上山給李蔓狂送食物飲水,這都能活活

給佛血耗死……貼身收藏著天佛血、形影不離長達數月之久的李蔓狂,何以此時

此刻,還能站在這里同自己說話?李蔓狂雙手舉起長桿,橫里刺入磚牆,挪柄於

肩,緩緩前行,如挑扁擔一般,自桿里擎出一泓澄亮秋水,被日頭映出寒光。

殷橫野這才認出是李字世家的斬馬劍「上方」,名字里雖有個「劍」

字,卻是長逾九尺、無半分彎弧的罕見直刀。

青年渾身上下,只有眼神不見衰老,無嗔無怒,透亮清澈,一如古老厚重的

霜刃。

鋒銳不是他的追求,剛直無曲才是,他所做的一切不為恩仇喜怒,而是理當

如此「我不問你為何要奪天佛血……」

他的聲音瘖啞如磨砂,可想見天佛血所造成的傷害。

過去李蔓狂以儀表堂堂、溫文儒雅著稱,不似武夫而更像讀書種子,乃四郡

世族無數閨秀淑女的夢中佳婿,因其醉心武道,無意成家,不知勾留了多少痴心

欲絕的紅顏淚,不想被邪能摧殘若此,形如活屍,已看不出過往的英俊相貌。

「也不想知道你為何對嘯揚堡、對何堡主下此毒手。行惡如斯,毋須再問,

唯有一字。」

殷橫野幾乎是世上數一數二的聰明人,能言善道,策反崔灧月不過就是三兩

句間,憑藉著這張巧舌如簧的嘴皮,連同列三才榜內的刀皇都沒逃過他的陰謀算

計。

然而在李蔓狂之前,他連「哪個字」

之類的快利搭腔都沒用上,因為這個人渾身氣勢所凝、意之所向,明白告訴

你他不想聽。

你的答桉無足輕重,無論是懺悔、辯駁,抑或巧言推諉,都沒有絲毫意義;

剛直之前,只能與刀問對。

在李蔓狂帶著天佛血逃入荒山以前,殷橫野幾乎試過了能想到的一切說帖:

威逼、利誘、攻心、激將……李蔓狂卻不為所動。

身為刀侯首徒、慕容柔倚重的布衣武僚,李蔓狂絕不愚笨。

然而,理應能打動聰明人的那些物事,他毫無興趣,目光彷彿超越了利害得

失機巧算計,出乎意料地指向極其單純之處,於武學上或許是刀法,於佛血的去

留則更為簡單。

故殷橫野的話他充耳不聞,無有迷惑。

對李蔓狂來說,殷橫野的存在,自身就是佛血之敵,他將不惜一切代價,避

免它落入殷橫野之手。

這使得殷橫野突然失去言語的興致,面帶冷笑,閉口乜斜。

伴隨激越龍吟,李蔓狂走到陽光下,「上方」

終於離鞘,單手掖於臂後,刃尖指地,持刀如執槍,刀環所系的兩條素白長

絛迎風飄揚,大有將軍策馬吹角聲動、沙場血戰即將展開的蒼涼。

《薔薇刀韻》一十八式無疑是大開大闔的戰陣刀法,然而在三才五峰的異能

之前,同樣沒有勝算。

像李蔓狂這種死腦筋,總以為「有理走遍天下」,要到被力量徹底摧折,可

憐的尊嚴所剩無幾,才知自己什么也不是。

(你的道理,能讓你撐到第幾招呢?)殷橫野嘴角微揚,不無惡意地揣想。

李蔓狂拉開兜帽的結子,解開襟扣。

他的連帽大氅形制怪異,幾乎罩住全身,行走之際不露靴尖,卻非長長曳地

,在身後拖著一束葬污泥濘的那種。

兜帽以下有幾層雲肩似的褶子,看來挺威風的,只是色澤青灰相間,風塵僕

僕,沒比叫花幫的百結衣好到哪兒去。

襟扣全解,青氅應勢兩分,露出嶙峋單薄的蒼白胸膛,氅內李蔓狂竟是赤裸

上身,褲靴的材質似與外氅相類,褲是武褲、靴是快靴,襯與結實清瘦的身板,

敞向兩邊的數迭雲肩宛若鷹羽鵬翼,掀於腦後的兜帽既似冑甲護頸,又像是旗靠

,生出一股凜然驕氣,直如統軍大將,頓時豪邁英武了起來。

李蔓狂長刀一摜,「上方」

斜入青磚,刀映日光,青氅浮現出七彩虹暈,隱見鱗紋。

殷橫野想起曾在何處遇過這種布料,只是當時所見乃是一條帶子,散發澹澹

銀光,料不到舉世聞名的碧鱗綃織成一領連帽斗蓬時,竟會是這般模樣。

(這是……九曜皇衣!)指劍奇宮的鎮宮至寶,龍庭山之主的爵位象徵,鱗

族的榮光之證。

為何韓雪色手里的九曜皇衣,會在李蔓狂身上?猝不及防,殷橫野思緒一片

混亂,李蔓狂沉靜如恆,一金一銀的淺澹眸子微蘊光華,提氣吟道:「歲去年來

劍似花,常生刺蔓倚孤牆,香幽不向攀枝客,蘊藉凋殘亦鳳章!」

聲雖瘖啞,卻隨功力遠送,一振臂,皇衣如蝠展翼,飛掛枝椏。

剎那間,一股難以形容的詭波震盪以半身赤裸的枯發青年為中心,四向迸溢

開來。

殷橫野頓覺精力迅速流失,百骸生疼,又像身中劇毒,性命凋萎,連聖源之

力都無法抵擋,須臾間暈眩難當,五內翻涌,胸悶欲嘔,幾乎立身不住。

這感覺他非常熟悉,只消經歷過一次,終身絕難忘懷。

——天佛血!半身精赤的李蔓狂重新執刀,擺開架勢,褲靴之間,並沒有能

藏著這么一枚石頭的地方,幾可確定天佛血不在他身上。

況且,慕容柔不會甘冒奇險,讓耿照和李蔓狂帶著邪物,離開他層層保護的

眼皮子底下。

以鎮東將軍控制成狂的脾性,此事絕無可能。

邪能侵襲的痛楚如此真實,殷橫野甚能感覺聖源之力逐漸崩逝,比起珂雪的

抑制之能,佛血對黑霧而言簡直是毀滅性的存在。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天佛血的威力,我們倆是親身

經歷過的。縱有此物——」

耿照以指尖輕敲腹間,示意臍內的驪珠。

風篁點了點頭。

「也無法抵擋太久,遑論接近。風兄可有想過,何以令師兄李大俠能攜此物

,不為所害?」

早在三乘論法之前,耿照即計畫以碧綾綃帶回佛血,曾於密議時問風篁。

豪邁不羈的落拓漢子抓了抓落腮鬍,這個問題他起碼想過八百遍,要能想通

的話,還用得著蹲在這兒發愁么?靈光一閃,眉結頓開,屈指連叩桌面,笑道:

「耿兄弟如此問我,想來定是有答桉了,快說快說。」

「我在想,有沒有可能佛血對李兄造成了什么影響,使他體內,也產生了一

樣的邪能?」

耿照字斟句酌,抱臂沉吟。

「這么一來,就能說得通了。佛血能消滅一切生機,獨獨不能消滅自己——

「要說天佛血是殺不了李兄的。他就是另一枚活生生的天佛血。」

三進院里,胤野聽見一把喉音嘶啞斷續,直如索命催魂,自風里幽幽盪至,

不由微怔,歪著螓首細細辨別:「他是在……吟詩么?」

胡彥之正把聶雨色拖至牆下,蕭諫紙埋身墟礫,雪艷青昏迷不醒,都得費一

番工夫,只能優先辦了,才剛輪到聶二;聞聲色變,提聲大喊:「小耿!」

以珂雪按住腹間、盤膝調復的耿照一躍而起,攫住柔荑,將側耳傾聽的絕色

麗人扯至身後,回頭叫道:「還能運功的話,運功能多撐一陣!」

雙手虛抱,擋在眾人身前,運起十成功力刺激驪珠。

剎那間,少年臍內白光大作,熾如正午烈陽,沛然噴出的驪珠奇力以他雙臂

所圍為基,恃著碧火功勁具化現形,凝成一只若有似無、虛實相參的白色光球,

其間真氣竄閃,宛若蛇攀,激得周圍沙飛塵走,十分烜赫。

當耿照向自己請益帝心化形的訣竅時,武登庸並不以為他能在忒短的時間里

練成。

但耿照要的非是「不敗帝心」,而是具現的法門。

凝於臂間的熾亮光球既沒有比在經脈丹田里時更渾厚,也不會增益功力練一

抵十,僅僅是以自身真氣為架,於其上撐起由驪珠奇力所構成的「皮」

而已;即使如此,少年的表現遠超過武登庸所預期。

除了天賦資質,老人想像他要做到這樣的地步,定下了常人承受不了的心血

苦功。

耿照雙臂緩緩打開,光球卻未消散,而是慢慢張成了一片刺亮光膜,形體吞

吐不定,若現若隱,以掌心和丹田三點連成一線,做為橫軸,由頭頂百會到胯下

會陰的一直線為縱軸,如風箏般撐起一面驪珠氣盾。

而佛血邪能,便在盾成的一瞬間橫掃而來。

觸目所及,每一點殘綠無不迅速凋萎,枯黃之物更是逐漸萎縮脆裂,空中不

住墜下雀鳥飛蟲,原本的蟲鳴鳥叫寂靜下來,風里的沙沙葉搖只持續片刻,不多

時便剩下滿山空枝,無物相應。

胡彥之幾能聽見四肢肌肉急遽縮緊的響聲,彷彿被架在火上烘烤,渾身水氣

轉眼逸去,已無法以「痛苦」

來形容,恨不能立時死去,嘶聲叫道:「小……小耿!你……你有擋住么?

怎么……怎能如此難受?」

一旁見三秋反復低吟:「我招了,我招了……人是我殺的,都是我干的……

哎育,歇會吧,不都認了么……想死呢,誰來給我一刀?哎育……哎育……」

重傷的蕭、雪更是痛醒過來,連昏厥亦不可得。

耿照竭盡所能輸出奇力,苦苦撐住「氣盾」。

在蛁元與珂雪雙雙加持下、好不容易才收口的腹創再度迸裂,血蛁精元尚且

抵擋不住邪能,豈能有癒合之力?鮮血浸透衫褲,蜿蜒直下,在立足處積成了淺

淺一窪。

「開……開始……」

聶雨色的俊臉發青,扭曲到駭人的地步,吐出這莫名其妙的兩字似乎耗盡了

僅存的氣力,其實並沒有。

他把絕大部分的力氣用於兩處:保持清醒,還有在心中默默數數兒,無論發

生什么事都絕不停頓。

這個活兒,只有擅長一心多用的聶二公子能夠勝任。

從一數到一百。

不快不慢,不拖不減,精准地從一,數到一百。

超過此數,所有人都會死;若耿照先撐不住了,所有人也會死;受傷太重而

熬不足數的,只能看著死。

在李蔓狂重新披上寶衣前,在場無分敵我,全都在失速奔向死亡,一百是經

他推算後,人體所能承受的極限。

同時也是李蔓狂拿下對子狗的時限。

◇◇◇精赤上身的白發青年倒拖長刀,俯身急掠,直刀連同瘦削的手臂盪開

巨大的半弧,幾乎是在他一動的瞬間,刀尖已至殷橫野額前,然後才爆出可怕的

風壓;刀刃之所至,連空氣都一分而二。

殷橫野以「分光化影」

避開,直接現身於斬馬劍內側,在它的長度和重量均難轉圈處。

這是所有長兵器的夢魘,但現在也是殷橫野的——更劇烈的邪浪迎面而來,

差點要了他的命。

殷橫野在施展「分光化影」

遁走的瞬間意識到,李蔓狂的身體正是邪能的發生源,越靠近源頭,這見鬼

的侵蝕力量就越強大,這使得欺入長刀內圍的戰術形同自殺。

而李蔓狂並不是初次對上殷橫野。

「上方」

揮動,刀臂總成的攻擊半徑,幾乎涵蓋了「分光化影」

的移動范圍,除非殷橫野全力逃逸,否則李蔓狂至少有一半的機會能夠擊中。

鏗然一響,殷橫野現身於刀刃之前,及時以手中長劍格擋,連人帶劍被掄飛

出去。

李蔓狂刀勢將老,卻順勢轉了個圈,足尖一點,和身撲至,當中竟沒有半分

遲滯;殷橫野尚未墜地,斬馬劍再度斬落!自嘯揚堡一戰後,身負三五異能的殷

橫野,幾乎忘了李蔓狂是如此嫻熟的長兵器高手,無關乎武儒宗脈李字世家的《

薔薇刀韻》十八式——李蔓狂的父親李霿淞曾與殷橫野印證刀劍,殷橫野對這路

刀法甚是相熟——而是比之於他故步自封的父親,李蔓狂的刀如脫韁野馬,不是

狂無所止,而是奔放自由。

刀、劍、槍、戟……等運使長兵的技巧,在李蔓狂身上打破門戶框架的限制

,超越份量長度等器物所限,以務實簡鍊之姿,重新定義了「人刀合一」。

這部分的變化極可能是來自赤目刀侯的影響。

殷橫野在徹底掌握聖源之力前,極小心地使用三五異能。

若連最簡單的分光化影都無法隨心所欲,凝功鎖脈、陰谷含神等也就更不消

說了。

李蔓狂的武技,加上佛血邪能的持續侵蝕,讓眼前的情勢變得極其嚴苛。

老人不確定自己還能支撐多久,在邪力徹底摧毀聖源之力前,必須讓李蔓狂

重新回到那件衣服里,無論是死是活。

身在半空而刀尖已至,殷橫野起心動念間,「陰谷含神」

易改內外五行,化飛墜之勢為橫移,只被斬馬劍黏飛幾綹灰白鬢絲;「凝功

鎖脈」

一出,揮刀斬落的李蔓狂於焉頓住,從半空中躍下的速度變得極慢,塵沙、

枯葉、一分為二的空氣……俱都凝結不動,看起來既滑稽又詭異。

比起李蔓狂,掛在樹梢的九曜皇衣更遠,殷橫野決定冒著邪力遽增的危險,

先解決這枚行走的人型天佛血,誰知動念之際,非但「分光化影」

使之不出,困住李蔓狂的鎖限亦突然消解,李蔓狂落地一踉蹌,身子未穩,

斬馬劍已旋掃而至,藉此一擰之力恢復平衡——長兵極重的致命缺點,反被他利

用成為殺著。

殷橫野應變快絕,逕以長劍接下斬馬刀,儒門《御風凌劍》連綿而出,以快

打慢、以繁制簡,如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令令然乎若風兮,邊打邊退,頃

刻換過十余招,斗得勢均力敵,彷彿重現當年與「嘯開岩壑」

李霿淞之戰。

三五異能失效的瞬間,殷橫野彷彿感覺有什么被打開了似的,那是直接侵入

腦海的奇異波動,卻聽不見聲響。

他只在當日沉沙谷外的追擊戰里,從秋霜色的「破野之弦」

上感受過。

肉體所承受的痛苦使他越來越難思考。

但無疑是有人開啟了陣法,應是咫尺千里、縮地成寸一類,送來秋霜色的弦

外玄震——不說聶雨色親鎮幽邸,連九曜皇衣都出現在此,風雲峽是鐵了心與耿

小子同進退了,秋霜色躲在什么地方使小手段也是理所當然。

危機驟臨,又將這場比斗推回純粹的刀劍對決。

殷橫野身處劣勢,只能一味搶快,連換《天行四式》、《知止劍法》等上乘

儒劍,繞著斬馬劍游斗;李蔓狂並未死守大門,以上方斬馬劍的驚人身量,竟也

被拿來搶攻,顯然他清楚邪能的威力,吃定殷橫野縱使搶了出去,一時半刻也脫

不出影響范圍,但背向斬馬劍的代價他卻承受不起。

打破既有成法框架,務實利用每分優勢,此即為李蔓狂之所以難敵處。

但,他到底在急什么?若換了是殷橫野身負邪能,怕是連打都不用打,只消

堵死大門,用上最最賴皮的防守之勢,拖也能拖死對手,毋須冒險流血。

除非,李蔓狂等不起。

「……小耿!」

胡彥之整個人蜷成了一團,無法區分疼痛是來自幻想,抑或渾身肌肉真的萎

縮至此,從齒縫里拼命擠出嘶嚎:「不……不能了……傷……」

便緊閉唇齒,若非如此,只怕要失控慘叫起來。

痛醒的雪艷青和蕭諫紙再度昏迷過去,已數不清是第幾輪,沒有人有余裕能

察看,連見三秋都不再發出聲響。

再這樣下去,傷者必死無疑。

沒有人能挺過這樣的折騰。

「多……多少……」

耿照苦苦支撐著,勉力吐出兩個字。

「六……十二……」

聶雨色啞聲回應。

「暫……暫停……繼……續……」

意思是暫停一會兒,說不定能再繼續。

對子狗也是人,被這種鬼玩意照下去,便是三才五峰絕頂高人,一樣是死路

一條。

一百本就是推算里的極限值,是假設在內外完好、兼由驪珠盾擋去小部分邪

力的情況下,普通人能承受的程度。

這會兒連耿照自己都說不上「內外完好」,殷橫野也一樣。

年輕的盟主忍受著超越己方所有人的痛苦,做出了決斷。

「撤……!」

他運起元功叫喊,獸咆般的吼聲震地而出:「撤————!」

李蔓狂和殷橫野幾乎是同時聽見,殷橫野一怔,忽明白李蔓狂搶的是什么;

精赤上身的白發刀者卻連一瞬也沒放過,彷彿盟友喊的不是自己,捕捉殷橫野出

神的剎那間,一把磕飛長劍,四刀翩聯,於他兩側腰腿各抹一記,第五刀更筆直

地刺進了胸膛!殷橫野握住刀尖,身蜷如蝦,幾被斬馬劍挑飛。

李蔓狂順勢一送,人刀倏分,斬馬劍帶著殷橫野射向院牆,他則藉反彈之力

撲向樹梢,潑喇喇風一扯,重新穿上皇衣。

九曜皇衣的抵御之能並非取決包覆性。

只消披著,哪怕敞開襟扣,周身便彷彿吹起了一個肉眼看不見的隱形泡泡,

將內外隔絕開來。

「這玩意以前管叫『水行衣』。」

交付皇衣之時,韓雪色向耿照解釋:「九曜皇衣這么騷氣的名兒是後來才取

的。顧名思義,你能穿著這件斗蓬潛入水里,周圍會真有什么東西把你包起來,

只是看不見而已。穿著它,能在水底跳著行走,感覺非常特別。」

顯然奇宮之主是親身體驗過。

說話時旁邊聶雨色直翻白眼,嘖嘖有聲,甚是不耐。

耿照轉念即悟:奇宮肯定有條「只限宮主能穿」

的規定,嚴禁門人踰矩。

忒好玩的物事老子沒份,還得聽你說有多好玩,想來也頗難為他。

至於外人能穿否,當初制定宮規者沒想過有這種可能性,故無明文禁止。

「皇衣刀槍不入,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韓雪色無視聶二的消極抗議,怡然道:「那圈看不見的護罩能抵御金鐵死物

,不管穿著、披著,或拎在手里,都能管用,但不害有生。穿著它你能同別人擊

掌歡呼,能摸小貓小狗,騎馬趕路,不用怕他們被遠遠彈開。」

耿照忍笑聽完,連同皇衣,敦請風篁如實轉給李蔓狂。

邪力一斷,三進內眾人齊齊癱倒,血汗俱下。

耿照感覺血蛁精元立時又恢復了作用,腹背傷口又麻又癢又疼,正以不可思

議的速度自療當中,珂雪亦重現晶芒。

血蛁精元並非是一視同仁地療癒全身傷口,耿照腹部的刀傷足堪致命,蛁元

便自行集中搶救,恍若有生;而其他在抵御邪力時重又爆開的大小金創,如心口

、腰腿、臂上等處,只有出血略見和緩,並沒有收口癒合的跡象。

世上一切之物皆有其極限,蛁元自不例外,能分輕重緩急已屬難得,亦暗合

天地循環、損則有孚的大道。

耿照於此無求,將刀輕輕擱在蕭老台丞胸口,潛運碧火功與驪珠奇力,二者

同與珂雪產生共鳴,柔煦光華增亮數倍,片刻蕭諫紙竟輕咳兩聲,驟爾甦醒。

胤野對珂雪瞭解至深,從未見過寶刀的神效能被催谷至此,以蕭諫紙的傷勢

,便能醒轉也該是光返照,卻被硬吊了一縷殘命回來,還能再支撐一陣,不禁

對少年臍間的異華留上了心,若有所思。

蕭諫紙神識恢復,只看一眼就明白耿照在干什么,一推鋒刃,低道:「別盡

干些沒用的。先恢復你自己,得有個能站能走的人,了結……此事。」

皺紙般的枯掌在刃上按出鮮血。

耿照知他心硬如鐵,不敢違拗,見刀皇前輩微一頷首,只得將刀板移回腹間。

這一切,該結束了罷?少年心想。

內門院里,西斜的日影映出一條釘於牆底的身形。

重披皇衣的李蔓狂小心走近,並未魯莽拔出斬馬刀。

他是這次行動的最後防線,是耿照終結此戰的王牌。

只有他身上的邪力能壓制三五之境的殷橫野,必須確定此僚已徹底喪失反擊

之力,戰斗才告終了。

牆面流淌著令人憷目驚心的血漬,但血量未達到心臟被刺穿的標准。

白發青年驟停,攫刀的瞬間,「上方」

近乎三尺的長柄突然朝他太陽穴拍至,拿捏之刁鑽巧妙,令他一攫落空,側

頭閃避的同時以左掌拍格,爆出「啪!」

的骨裂細響,左掌骨輪已遭重創。

而斬馬劍幾乎是必須用上雙手的長兵器。

他身子一歪,余光瞥見長刀是被殷橫野夾在腋間釘上牆的,但李蔓狂確定自

己正中心臟,問題肯定出在殷橫野抓住刀尖的雙手——倘若他能親睹幽魔手與黑

色霧絲的能為,那致勝的一擊絕不會失手。

可惜實戰中沒有那么多「倘若」。

殷橫野身形微晃,欺至李蔓狂身前——便無「分光化影」,老人的速度和身

法仍是世間武者的頂峰——摔掌、掄臂、沖拳,集中攻擊李蔓狂的左側。

李蔓狂藉勢扭轉,開碑掌勁卻使他再度失去重心,逕以右側肩臂硬接臂鞭,

被抽得踉蹌歪倒,「帝戰三驅」

的最後一拳結結實實正中背心,轟得他口噴鮮血,連翻帶滾撞上石階台,才

仆倒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殷橫野幾乎忍不住仰天大笑。

皇衣能擋金鐵,卻不阻有生。

內功氣勁等人體所生,仍能穿透這件傳自上古的神異護袍,造成一定程度的

損傷。

不知風雲峽的小子們,有沒有告訴他這件事,殷橫野心想。

可惜李蔓狂沒去過三奇谷,沒能看過古籍上對這件水行衣的描述。

邪能一斷,聖源之力又重新開始活躍。

他以幽魔手擋住李蔓狂的穿心一擊,才有其後使計近戰的種種鋪排。

殷橫野走向掙扎難起的李蔓狂,打算取走他身上的九曜皇衣,然後再折斷他

的四肢龍骨,留住一口氣就好。

這么一來,在李蔓狂生生餓死或重傷致死前,由他身上釋放的邪能將會次第

殺死方圓數里內的所有生物,包括後進院里的那些個螻蟻蛆蟲,一網打盡無有遺

漏,省了他不少事。

其次,在他養好傷、徹底吸納聖源之力為己用,披上皇衣再次返回以前,沒

有任何人能闖過邪能禁制,來到此間,這代表往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驤公幽邸

將是他的禁臠,舒夢還若藏有什么武功秘笈、稀世珍寶,等若是他的囊中物,無

人能夠染指。

李蔓狂顯然也想到了一處,咬著滿嘴鮮血,奮力翻轉身子,打算脫下皇衣,

無奈經脈受創,真氣、血行雙雙受阻,難以得遂。

殷橫野越想越樂,不由得哈哈大笑,笑聲震動簷瓦,行進間隨意踢飛地上的

殘墟斷木,打得屋牆崩塌毀損,宛若礮石,提聲叫道:「蕭匹夫、耿小子、武登

庸!教你們費盡心思,最後還不是我贏!這就叫天收你!卻怨誰來?我這便送這

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僵屍上路,取走皇衣,叫你們一個個死葬身之地!」

眉目一動,對著幾處不同方位連發指氣,所向雖空,遠在三進的耿照等卻能

感覺地面微晃,像有什么突然退去一般,聶雨色本已蒼白的面色更無一絲血潤,

追地咒罵:「媽的,周流金鼎陣破啦!讓你們多事!」

余人雖大多不覺,他還是敏銳地察覺以咫尺千里傳遞玄震一事。

刀皇能循施術的蛛絲馬跡摸到陣眼,殷橫野的造詣與其無分軒輊,邪能干擾

一去,登時開竅,以「道義光明指」

摧毀了傳遞玄震的術法通道,這下千瘡百孔的「周流金鼎陣」

終於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垮,應勢而開。

聶雨色直想罵娘,卻沒有能責怪的對象。

計畫不能說不縝密,將士用命更不消說,但對子狗是人,還是本領奇高的一

個人,戰場變化本難預料,眾人機變盡出之下,才撐到了現在;若因這些不得不

然的應變使網罟有漏,難道能說「不變為好」

么?囂狂釁語隨風送至,眾人面色為之遂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