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2 / 2)

「我看他再這么搞下去,這條撿回來的命遲早得還給閻王爺。」

江喻沉聲警告:「起東。」

姚起東使勁拍自己的嘴,雙手合十,念念叨叨:「諸神莫怪,諸神莫怪,我剛就是放屁,各位千萬別當真。」

江喻無奈地搖頭,說:「你別想太多了,阿凜做事情有分寸。」

姚起東皺著眉,想起之前在老房子里見到的人,簡直叄棍子打不出個屁,問什么都簡單地回幾個字就算完,渾身的生氣像被抽了個干凈,滿臉的要死不活。

那模樣,跟等死有什么區別。

他嘟囔道:「他有個屁的分寸。」

但也僅限於嘟嘟囔囔,因為他們比誰都清楚,這個所謂有分寸的人,他到底是怎么走到現在這種地步的。

所以有些話,再著急也只能背地里說。當著他的面,他們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他們一路下行,來到醫院側門的停車處。

姚起東走到車前,把墨鏡摘下,一手搭在車門上,沒打開,忽然抬起頭,對江喻說:「我有時候感覺,阿凜真可憐。」

江喻一怔,抿緊唇,剛想說點什么,驀地瞥見車窗上的一角,一個消瘦的人影立在不遠處,沉默地望著他們。

江喻反應過來,聲音頓時高了一個度,「起東!」

語氣和剛才截然不同,是真的上了心的警告。

姚起東警覺性不低,意識到情況不對,立即隨著江喻的目光看向後方。

不出所料,正是他們剛剛談論的那人。

他穿著一身灰色大衣,剪裁並不合身,再之右手空盪,穿在身上仿佛能將人帶倒。都說人靠衣裝,到他這里,衣服反而快把他壓垮了。

他靜靜站著,不言不語。他是長相和氣質很奇特的男人,從前年少輕狂,不看天地,野性難馴到江喻指著他的鼻子罵「老子馴條瘋狗都比馴你容易」。到了現在一身孑然,暮氣沉沉,眼中風雨不動,沒人再能捉摸到他的情緒,也沒人再能觸摸到他的自我。

他二十多歲的時候,江喻只希望他能入世俗,看紅塵,可等他到了而立之年,江喻又突然無比懷念他那時的年少模樣,熱忱熱血,會憤怒也會狂喜。

誰說熱血難涼,飲的冰夠冷,再熱的血都會涼的。

江喻:「阿凜,你怎么來了?」

「路過,剛好看到你們,就過來打個招呼。」

姚起東性子直,抓了把頭發,說:「我說你總該上醫院了吧,你那身體什么情況你不知道啊!反正來都來了,跟我上去一趟。」

他這語氣不客氣,干這行久了,說話跟抓犯人一樣。

回答他的是漫長的沉默。

姚起東脾氣倔,死盯著他,寸步不讓,非要他開口同意不可。

氣氛一時凝滯。江喻抬手看了眼時間,打個圓場:「醫院也快下班了。阿凜,這樣好了,反正我和起東最近不忙,等過兩天我們陪你上一趟醫院,把你這胃病好好看看。」

江喻從前和寧凜就是亦師亦父的關系,對他到底和別人不一樣,始終存了幾分敬重。

他把話說到這份上,寧凜只好低著頭,耷拉著眼,勉強笑了笑,說:「好。」

姚起東是直腸子死腦筋,非要人把話說清楚,「咱定個時間,到底哪天?」

江喻說:「四號可以嗎?」

寧凜點點頭。

江喻一拍手,「行,那就四號再來。」

姚起東這才滿意,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招呼他們過去。

「阿凜,我順道送你回家。」

寧凜點點頭。

車子發動,絕塵而去,灰色車身看著像一粒風中肆意飛揚的塵埃。

很輕,很薄,飄到匡語湉的眼中,化作一只無形的手,揭起往事的一頁舊章。

匡語湉盯著遠去的車輛,喉頭堵著一口悶氣,出不來也下不去,嘴唇因為用力,周圍一圈都是牙印。

她顫栗著,狠狠握拳。

她聽到了,他們叫他——阿凜。

阿凜。

是哪個凜。

匡語湉閉了閉眼,想起那天晚上,那扇無論如何拍打也沒有回應的房門。

睜開眼,再恨恨地罵自己一句,傻逼。

傻逼,她就是個傻逼。

可是真的,太像了。

她來不及看清那人的長相,只依稀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撞他的男人載著那人開車離開,彎腰上車前,他的背影蕭索。

單單只是一個背影,已經足夠令她陷進回憶無法抽身。因為最近太多人提他了嗎?還是因為闊別八年,她又開始屈服於洶涌的思念?

天色昏沉,將暮。

匡語湉聽到很多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她陷於一種微妙的痛感之中,感受心口仿若針刺,遠遠勝過臉頰上的腫痛。

她咬緊唇,打開手機,記錄下一個待辦事項。

【四號,上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