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一點也不想出國,人生地不熟的,我挺害怕的,還好有你陪著我。不過反正也就這么點時間,一個月以後就回來了。」
匡語湉眨眨眼睛,揉著手里的手機和眼罩,「是啊,還好就一個月。」
就一個月,她就回來了,就能見到他了。
匡語湉戴上眼罩,閉上眼,腦子里想到寧凜抱著吉他彈唱的模樣。她很想他,這次回去她一定好好和他道歉,以後她再也不會無理取鬧了,她想他能一直在她的身邊,他們不吵架了,以後都好好的。
誰能想到,只是一個月的時間,就這么短短的一個月,所有的一切都不復從前。
那時候的感覺,匡語湉終其一生都無法忘記。
她被工作人員領到殯儀館,他們遞給她一個沉甸甸的骨灰盒,上面標注著兩個字,寧凜。
他死了,因為搶劫殺人,被警察當場擊斃。
多可笑,怎么可能呢。
好好的一個警校高材生,怎么會糊塗到去搶劫。
他是缺錢還是不要命了,才會這么做。
可很多人告訴她,雲桐街搶劫案發生的那天,他們都看到了。事情發生地很快,短短幾分鍾,那個說要當好人,說要娶她生娃娃的寧凜就變成了一具屍體,成了令老街蒙羞的存在。
他們看著匡語湉,像在看一個瘋子。
無奈、害怕、同情……各種情緒都有,比刀劍還鋒利,刺穿人心。
「真是看不出來,嘖嘖,我還以為那是小寧才會干的事兒,沒想到大寧也這樣。」
「得了吧,警察都說了查過了,那人就是大寧。警察還能搞錯事兒?別傻。」
「我看大寧就是這種人,從小到大都不聽話。」
「可以了,小聲點。講那么多話,讓匡家的那姑娘聽到就不好了……」
……
寧凜死了,其他人怎么說,說什么,又有什么所謂呢。
匡語湉盯著骨灰盒上「寧凜」兩個字,像不認識一樣,一直看,看到眼睛發紅發酸,一滴淚落到盒面上。
她說:「你們騙我,他沒有死。」
工作人員見慣了這場景,聲音不停,忙著做登記手續。寧凜沒有父親,寧冽據說被他生母領著出國了,已經聯系不上,他沒有別的親人,來認領屍體的只有匡語湉一個人。
匡語湉忽然提高聲音,「你們為什么要把他火化了!為什么不讓我看屍體!你們騙我是不是,他沒死,你們把他藏哪兒了?!」
工作人員手足無措,無奈道:「姑娘,我們都是按程序辦事的,公告已經發了一個月了,屍體也放了一個月了,昨天才剛火化的,你就遲了一天而已。再說我們騙你干什么呀,又沒好處。」
匡語湉沒說話,她抱著骨灰盒,視線不知道落到哪里。她不敢去看懷里的東西,更不敢看那上面的名字。
工作人員嘆了口氣,「節哀順變。」
生生死死的,看多了也就這樣。人活一世,到最後都會變成灰,逃不開這四四方方一個盒子。
這人確實還年輕,也挺可惜的,但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活不過來了。如今有人捧著一把灰,為他流兩滴傷心淚,這短短的一生也不算白活,起碼還有人惦記。
逝者已逝,活人還得往前看,不是么。
匡語湉做不到節哀。
她茫然,她害怕,她甚至恨。
胸腔里的東西泛濫出疼痛,宛如裂成好幾塊,她的頭腦一陣陣眩暈,眼前都是模糊,什么也感覺不到了。
懷里的骨灰盒冰冷,讓她手臂發麻,但她莫名其妙地覺得那一定不是寧凜。
她覺得他沒有死,可能是警察弄錯了也不一定,他或許只是失蹤了。
明明一個月前他們還在吵架,她還讓他想清楚了再說。
那場架都還沒吵完,他們還有很多話沒說,他怎么突然就死了。
怎么可能呢。
*
樓道一如既往地空寂,匡語湉走過台階,來到寧家的門前。
她盯著面前老舊的房門,啞著聲說:「寧凜,開門。」
無人應答。
風雪交雜,風從窗戶灌進來,把她的臉吹得生疼。
匡語湉低垂下眼睛,聲音輕下去,一直輕下去,輕到喃喃自語般地說:「我知道你在里面。」
她的手指觸摸到門上粗糙的紋路,感受著一門之隔里那個人的心跳與呼吸。她今年二十八歲,已不再年輕,滿懷希望地等過,頹然無助地放棄過,在世俗的生活里打轉,慢慢活成了一只陀螺,不能停,停下來她就會倒下。
這么多年來,她第一次覺得自己還好端端地活著。她不是陀螺,她是一只風箏,她的線仍然在他的手中,只是一個照面,他就能給她生的力量,讓她迎風而上,扶搖萬里。
他沒有降落,她也不會降落。
「寧凜,你開門。」她嘶啞著嗓子說。
一片寂靜。
外頭的風雪漸漸停了,微風吹來,把頭發吹得凌亂。
冬天很冷,但沒關系,夏天總會回來。蟬鳴陣陣或風吹麥浪,都會在某一時刻,以摧枯拉朽之態,死而復生。
匡語湉攏了攏頭發,目光落在窗台下的馬扎上。這扇窗戶很小,但過一個人沒問題,而因為樓層沒有翻新,它並沒有裝上防盜網。
忽然,夜幕之中傳來「砰」的一聲,天光乍亮,五彩斑斕。煙火的噼里啪啦的人潮聲,潮水般涌來,溢開。
彩色的光映在匡語湉的臉上,她看起來有一種豁出去的決然。
她對著門,一字一字地說:「我數叄下,你要是不開門,我就從這里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