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9章 多方角力(五)(2 / 2)

大明望族 雁九 2931 字 2020-06-26

壽哥卻沒有打發張家兄弟退下的意思,甚至看也不去看,就隨意揮揮手,喊外面內侍進來回話。

進來的卻是劉忠,身後跟著兩個端填漆捧盒的小內侍。

劉忠行過禮後躬身退在一邊,小內侍們上前跪下將兩個捧盒打開舉過頭頂給壽哥過目。

劉忠則在一旁解釋道:「奴婢奉皇上旨意給太皇太後送****,太皇太後十分歡喜,喝過也說好喝,又叫奴婢帶著兩樣點心回來請皇上嘗嘗鮮。太皇太後說她那邊都是酥爛的點心,怕皇上不喜,只這兩樣蒸糕還算小巧得味,請皇上莫嫌。」

壽哥一笑,示意了試食的太監過來嘗過,無事後方捻起一枚龍眼大小四四方方的小蒸糕,仔細端詳一下。

其實那糕平平無奇,不過是細白面的蒸糕,其上一顆紅點,紅白相稱倒也好看,六個小糕擺在梅花碟里,也算別致。

另一款是金黃色的小圓蒸餅,粗糧所制顯得有些糙,但聞著一股子清香,也很誘人。

這兩樣吃在嘴里都是淡淡的甜卻宣軟得緊,是老人家的喜歡的口味。

壽哥每樣嘗了一個,漱了口,笑向劉忠道:「還是老娘娘惦記朕,這些都是老娘娘最愛吃的東西。老娘娘近來身體可好些了?早晚可還咳嗽著?眼見也進了十月,老娘娘畏寒,那邊的炭可備下了?劉忠,你待會兒往蕭大伴那邊說一聲,規矩什么的要變通,一切以老娘娘身子要緊。」

劉忠先躬身應了,方道:「皇上放心,太皇太後瞧著已是大好了,董姑姑說早晚還有些咳的,沒那般重了,前日太醫才換了方子,去了兩位葯,是輕了的。太皇太後精神也好,奴婢去時正在聽人讀經,太皇太後讓奴婢問皇上好,又囑咐奴婢們好好照料皇上身體,不要讓公務累著皇上。」

壽哥頗為動容,又是感慨一句:「還是老娘娘惦記著朕。」

說罷,好像忽然看到了張家兄弟還在似的,他似笑非笑吩咐道:「兩位舅舅若沒什么事情便去與母親外祖母說說話吧。好不容易進來一趟,多陪陪她們。」

張家兄弟也不是傻子,皇上當著他們面這番舉動,無疑是在表明宮中可還有一位位份高過太後的太皇太後在!

這位王太皇太後,再是不聲不響,也是憲宗正經的冊封的皇後,名正言順的太皇太後,可不比周太皇太後那樣貴妃晉的太後,在禮法上,是穩穩站在太後之上的。

那句「好不容易進來一趟」也是大有深意!張家兄弟年少時原是宮中常客,只是長大了有了諸多避諱才進來得少了,那也要旬月進來一趟給金太夫人請安的。如今小皇上這句話……

張家兄弟背心都有些發涼,張鶴齡咬著後槽牙,強笑著裝傻試探了一句道:「皇上,不是叫我們過來商量如何與內閣說鹽引之事么?」

壽哥臉上笑容淡了淡,又捻起一塊蒸糕,漫不經心道:「哦?那大舅舅有何教朕?」

張鶴齡凝視了小皇帝片刻,低下頭來,只道:「……臣不敢。」

壽哥好似沒聽到張鶴齡恭順模樣,仍道:「那大舅舅不去陪母後外祖母,這就要出宮了嗎?也好。那****還是挺好的,大舅舅、小舅舅也帶些回去吧,想來母後也是高興的。」

張鶴齡後脊一僵,想說我們還是去太後那邊吧,壽哥卻已經自顧自的吩咐起劉瑾來:「快吩咐人去母後那邊再討兩罐子****來,兩位舅舅要出宮帶著。」

張鶴齡再說不出什么來,只得行禮告退。

張延齡似渾不在意,還笑道:「皇上,那豹子和鷹明日就先叫人送進宮來?免得萬壽節叫那起子御史瞧見又要啰嗦。」

壽哥綻出個大大的笑容來,道:「小舅舅且先把那鷹送進來吧。豹子嘛,如今宮後苑也跑不開,且就在坤寧宮後,母後怕也不放心,又該教訓朕了。」

這話又繞回皇家別苑來。

張延齡再不敢輕易接話,訕訕的應了一聲,又被張鶴齡瞪了一眼,心下也是有氣,不快的退下了。

劉瑾一早吩咐了劉忠親自送張家兄弟出宮,以免兩人再往坤寧宮去。

不過這邊發生的事也是瞞不住太後那邊的,皇上身邊還不知道多少太後的眼線。

待人走了,劉瑾忍不住低聲向壽哥道:「這事兒,皇上還是有些著急了。這般說了,豈不是傷了母子和氣?」

壽哥面對他的挑撥不動聲色,只淡淡道:「丘聚呢?叫他過來。」

昔日壽哥身邊的大太監丘聚如今調到了東廠。

現下提督東廠乃是弘治的心腹太監王岳,弘治雖沒取締東廠,卻讓王岳這個剛直之人提督東廠,最大限度上讓東廠不再重復當初的凶名。

但劉瑾知道,壽哥對王岳卻沒甚好感的,早有用伴著自己長大的心腹丘聚頂替了王岳的心。

劉瑾是靠著打壓東宮一眾內官才有今日地位的,對於任何一個內官冒頭都是不滿的,尤其是丘聚與他也不那么對付,聽得壽哥找丘聚,心下便是不快,面上不動聲色問道:「皇上這是要……」

「問些事。」壽哥只隨意一句,又吩咐,「明兒叫牟斌也來一趟。大伴去罷,不用陪我。」

牟斌正是如今錦衣衛指揮使。

劉瑾實在摸不到頭腦,見壽哥專注在那兩捧盒點心上,不願理人的樣子,便也不再多言,輕手輕腳退下去,吩咐人去找丘聚。

壽哥手里擺弄著小巧的糕點,心中嘆氣,父皇之外,原是老娘娘(周太皇太後)最疼自己的,如今父皇和老娘娘都去了……

壽哥一時心里難過,不覺沁出淚來,腦中滿滿是先皇當年對他說過的那些話,尤其是後來,先皇身體不好了,大約自己也是知道的,因此總是急著想把所有的都教給他,他有些聽懂了,有些還糊塗著。

現在……壽哥抹了一把臉,直勾勾看著手中點心。

王太皇太後一直是不聲不響的,與宮中諸人都是疏離冷淡。對壽哥,算是很好的,可也不像周太皇太後那般親近,總像隔著什么。

王太皇太後有三個弟弟,長弟王源成化二十年才封的瑞安伯,弘治六年才晉的侯;次弟王清弘治十年才封的崇善伯;三弟王浚如今還沒個爵位,只掛了個左都督的虛銜。

由此可見聖寵委實一般,也難怪比起周家、張家,王家簡直低調得不像話。

「這樣可不行。」壽哥喃喃自語道。

他從前根本沒想過這些,對於囂張跋扈的外戚有著本能的反感,只覺得他們都是碩鼠蛀蟲,破壞皇家聲譽。為此,後來他與父皇不止一次談過。

直到坐上了這個位置,回想父皇從前的行事,和最後含混說的那些話……父皇捧起張家來,固然是父皇母後伉儷情深,卻也未嘗不是以張家對抗成化朝都跋扈的老牌勛戚周家。

帝王心術,要的是「平衡」二字。

周太皇太後過世,周家眼見勢頹,其他勛戚人家更不成樣子,只剩張家一家獨大。

且如今,張家是皇帝的「舅舅家」,氣焰更盛往昔,這樣的外戚這可不符合帝王的要求了。便是不因與張家種種恩怨,單純作為一個皇帝,壽哥也是要壓一壓外戚張家的。

鹽引可以給,不過不是張家大喇喇來拿。

皇家別苑,可以是句玩笑話,不過不是張家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抹沒的。

礙著太後,礙著壽道,他能敲打,卻不能直接出手。

那便要尋一家出來能與張家抗衡的。

壽哥嘆了口氣,捏碎了點心,王家……怕是實在提不起,難道還只能用周家?

不知他的皇後,又是怎樣一個人家。

隱隱的,壽哥有些期待起他的皇後來,又想起張家的那些算盤,只怕近期內,張家就要送小娘子進宮了吧?

壽哥冷冷一笑,將滿手碎渣丟回捧盒里。

那他就看著,張家怎么鬧這個笑話。

他的後宮,豈能再許張家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