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2章 多方角力(十)(1 / 2)

大明望族 雁九 2903 字 2020-06-26

有風從窗口吹進,因關著門,最終在屋里打了個旋兒,消失殆盡。街上貨郎的吆喝聲遙遙傳來,越發顯得一室靜寂。

壽哥不知由沈瑞的話想到了什么,臉上陰晴不定。

沈瑞則始終端坐,靜待下文。

文臣、外戚、宦官相爭已初現端倪,接下來若是劉瑾粉墨登場,以王華、王守仁的性格,等待著他們的仍可能是遠遠貶謫的命運。

沈瑞始終是想給恩師尋一個安全度過這段時期的去處。

太湖未必是最好的地方,但到底是可以讓恩師一展所長。

歷史上的正德時期,戰亂不少,外有韃靼小王子叩邊,內有劉六劉七民變、寧藩之亂,還有小規模的對戰倭寇、對戰葡萄牙人……除了對陣蒙古用不上水軍外,其余戰爭里,水軍都大有用可為!

戚繼光能練出戚家軍,在沈瑞心中,王守仁練就一支王家軍不在話下!

當然,那都是後話,現在朝廷宣大有戰事,地方上又災患不斷,國庫吃緊,能留一顆水軍的種子已是不易。

良久,壽哥才忽道:「張永孝敬上來幾箱子松江棉布,太皇太後、太後和朕用著都覺不錯。」

沈瑞有些摸不到頭腦,壽哥這思維跳躍也太大了,怎么又扯到松江棉布上去了。

不過他還是回話道:「……我先前不知是皇上,其實回來也是帶了些小禮物的,也有些松江棉布。今天因張二公子相邀,原想請他代為轉交您的……只是現在,這東西太過簡薄了,進上未免不恭……」

壽哥臉上浮起大大的笑容:「朕就知道你不會不給朕帶東西!無妨無妨,你還當朕是張會的遠房表弟,東西與朕就是。什么簡薄不簡薄的,好玩就行。」又有幾分好奇,「到底是什么好玩的東西?」

沈瑞這一路還真是精心挑選了與壽哥的東西,當下笑道:「多是精巧些的泥人、機括人偶、自行舟之類不值錢的小物什,皇上莫嫌棄。」

壽哥好奇心發作,簡直想立刻叫人拿上來看看,但很快,他又控制住,咳嗽一聲,恢復了嚴肅面孔,一本正經道:「松江這場倭亂損失也是不小,也當免一年賦稅。松江棉布太皇太後、太後用著甚好,可定為貢品。」

沈瑞心下一喜,壽哥這就是變相認可了在太湖養水軍。

松江的這場「倭亂」,必須是「倭」亂,被水匪趁火打劫擄走的百姓可以送回,被「倭寇」搶走的銀錢卻是不能也沒法退回了。

壽哥默許了這筆銀錢充作軍資,同時也給松江百姓免賦稅、定貢品作為補償。

進貢本身並不劃算,與宮里做買賣,吃虧是必然的。但是一旦定為貢品,松江棉布將立時名揚天下,往來客商多了,松江織戶、百姓自然受益。

沈瑞忙起身拜謝道:「我替松江父老叩謝皇上聖恩。」

壽哥受他一拜後,笑嘻嘻的拉了他起來,忽而又問:「聽聞,賀家早年間強占了你家兩處織廠?」

沈瑞後背微涼,心道這場問案只怕還沒結束,皇上問案,便是家事也沒有隱瞞的道理,沈瑞面露為難,三兩句簡單將當初的事講了,又道:「不敢瞞皇上,當初也不是不惱,只是讀書明事後,也曉得不是賀家也有旁家。沈賀兩家多有來往,……前幾年,也在旁的事上找回來了。」

壽哥揚了揚眉,並沒有追問在什么事上找回來了,卻道:「賀家也算沈家姻親,可是屢次算計沈家,這次陷害沈家更是想置沈家於死地,你待如何對付他們?」

沈瑞正色道:「他家犯了國法,自然有國法處置。沈家信國法,信皇上聖斷。」

壽哥奇道:「你方才還說斬草必要除根,怎的到了賀家又手軟了?」

沈瑞搖頭道:「這兩件事全然不同。我自然可以在皇上面前盡力訴苦,誇大賀家錯處,以圖報復賀家,可那樣又與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賀家何異?小人行徑,沈家不屑為之。還是那句話,賀家未犯國法,沈家可以在生意上用手段打敗他。賀家犯了國法,便應國法處置,沈家一切聽憑。」

壽哥雖輕輕撇嘴說了句「迂腐」,可心底還是對君子不無敬佩的。

「回頭就將織廠判還與你,就由你家織廠來織貢品吧。你可要與朕織些好布來。」壽哥往椅背上一靠,翹起二郎腿,又是一副懶散少年的模樣。

沈瑞也隨之悄悄松氣,剛要再拜,又被壽哥不耐煩的止住,便只拱手道:「謝皇上隆恩。也替族兄沈瑾謝過皇上。」

壽哥一瞪眼,「你這是要將君子做到底了?那是你母親留給你的東西!」

沈瑞垂首道:「謝皇上體恤,只是當初嬸娘已將家產分好,半數與瑾堂兄正是嬸娘的意思。」

壽哥一臉不快,手指敲著桌面,半晌才怏怏道:「罷了,沈瑾好歹也是父皇欽點的狀元。」

說到父皇,壽哥的聲音也低沉下來。

沈瑞知他與弘治皇帝父子情深,而再過數日便是梓宮入陵的日子了,雖則弘治皇帝已故去超過百日,但時人仍認為入土才是真正的訣別,想來這陣子壽哥是非常難過的。

沈瑞低聲道:「我幼時頑劣,不得父親與祖母喜愛,母親當初種種安排,皆是為了我打算。我遵從母命,是盡孝,也是不想負了她這份慈母之心。如今我讀書略有小成,無需靠她的謀劃已可立足,她泉下有知,也只會為我高興。」

作為已出嗣的人,沈瑞當稱呼孫氏為嬸娘,但這回,他沒有那樣稱呼,而是用了母親,發自肺腑一片真情。

壽哥聞言也不由動容,他緩緩點了點頭,道:「朕知道你在勸朕。朕也明白這道理。父皇……亦是放心不下朕的……所以,朕要將這天下治理得好好的,也讓父皇歡喜……」

他的聲音從低沉到清朗,神情狀態皆好轉過來,眼中透出堅毅的光,臉上也掛起笑容。

沈瑞也由衷笑了。

壽哥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一眨眼就好似整個人又輕松了起來,撿了一塊小巧的桂花糕丟進嘴里,邊嚼邊道:「西街郭家鋪子買的吧,他家這糕比宮里的還好吃。」又牛飲兩口茶,撇嘴道:「沈瑞,你家這茶樓,生意差得不行,弄這等糟茶爛點心,誰會來吃?」

沈瑞哭笑不得,這治愈得也太快了些,見壽哥指著點心讓他,他卻沒動點心,只又端了茶盞潤潤口,笑道:「原也不是指著這鋪子賺大錢的。鋪子開在這里,左近都是翰林,想來皇上也知道,京城居大不易,翰林們日子最是拮據,鋪子里賣那些貴的好的,也不會有人來買,不如賣便宜些,也與翰林們個方便。其實也沒怎么賠本,不過少賺些罷了。」

壽哥斜眼看著沈瑞,道:「你外祖父……你親生外祖父不是江南巨賈嗎?聽說你生母也擅殖貨,自家經營得當,還有余力為鄉里修橋鋪路,你竟於經商之道上一竅不通嗎?朕原還想著他日由你來料理皇家產業為朕充盈內庫呢。」

為皇上四處斂財的可都是太監,沈瑞可不想舍了命根子要這個差事,干笑道:「皇上高看我了,嬸娘去時,我尚年幼,也沒學著什么。」

壽哥又掰了塊點心填在嘴里,聲音有些含混道:「如今內庫空虛,想做些什么都做不了。原想著父皇大事一了,明歲蓋一處別苑——張家獻了兩只豹子,煞是有趣,撲肉跳得極高,比狼都強,只是御花園狹小,跑不開,若有一處別苑單養著,定比現在強百倍,也免得惹太後生厭。只是太後又說要籌備明年大婚,內庫銀子動不得。」

他端起茶盞吹了吹,飲了一口,愜意的一噓,挑眉道:「張家倒是說獻一處別苑出來,聽說已經叫人往郊外看地去了,要按規制新建。依朕說,西苑就有大好地界,前朝還留有虎坊鷹坊的地方,修整修整,養些畜生也便宜,離宮里還近。」

沈瑞眼皮一跳,西苑,養豹,豹房?!他不記得歷史上豹房是什么時候建的了,恍惚確實是正德初年的事,但張家有摻和進去嗎?委實記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