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章 鳳凰於飛(十九)(2 / 2)

大明望族 雁九 7136 字 2020-06-26

沈瑾心下厭惡已極,陡然大喝一聲:「歙石!」

一直跟著他上衙的長隨歙石立刻應聲跨步向前。

沈瑾厲聲吩咐道:「拿我的名帖,往順天府報官,有強梁偽稱壽寧侯下人,私闖官宅,胡作非為,毆傷良人,請派人緝拿!」

張富貴這才真的唬了一跳,怎的好端端說起寇匪強梁來了!

見歙石抬腿就往外去,慌忙使人攔下他,自己往沈瑾跟前,反亢聲道:「姑爺這是何意?姑爺可不要辜負了侯爺和夫人的一片好心!」

沈瑾喝道:「大膽賊寇,私闖官宅已是重罪,你還敢假冒侯府之名欺本官不成?!」

沈瑾身材雖不魁偉,然此時一身官袍,板起臉來也頗具官威,怒喝之下,張富貴也不免退了兩步。

張富貴眼睛滴溜溜轉了幾圈,便冷笑連連。

他算得是侯府家生子,他娘在夫人面前得臉,他的差事便一直不賴,在府里下人中也是橫著走的。

平素他也曾為壽寧侯往外頭跑腿辦過事兒,來往的官吏看在侯爺面上,對他倒也客氣,他便根本不畏懼什么官府,且他更不相信狀元公會跑順天府去自曝家丑。

他脖子一梗,反道:「姑爺這般的官威,卻讓小的們難做了。姑爺不領侯爺的情,便也不顧侯爺的面子嗎?」

沈瑾見歙石被攔,其余四個伴當隨從都被張家的仆從盯住,心下極是惱怒,甚至忽生厭煩,這樣的婚事,還如何要得,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該直言拒婚,寧死不從。

可想這些又有何意,想到松江那爛攤子,他又如何肯棄官不做,回去那泥淖之中!且回去只怕受的閑氣更多。

他咬著牙,冷哼一聲,大踏步就向外走去。

張富貴在後面喊了幾聲「姑爺」,見這姑爺都不理會,心下一橫,給左右使了個眼色,便叫小廝們過去攔人。

沈瑾挾怒而行,見人攔在跟前,便大喝「放肆」,眾小廝為他威勢所懾,竟也不敢真伸手去攔。

張富貴恨得罵娘,一竟高喊「關府門」,自己快步跑過去攔沈瑾。

沈瑾怒極反笑,「賊寇好大本事,狀元府諸人,你們竟看著賊寇攻占我狀元府不成!來人啊,給本官拿下!」

自得賜狀元府後,主子就沈瑾一個,便也沒有添置許多下人,兼之沒有主母,下人都由管家奎叔管制。

沈瑾素來性子謙和,對下人也不苛責,奎叔雖是老人,但當初在四房也不過是個小管事,也沒許多本事。

且四房在孫氏調理下倒是井井有條,然孫氏病重故去後,張老安人就把四房搞得亂七八糟,仆從多是懈怠,奎叔也不能免俗,這樣的習氣不免也在狀元府蔓延。

主子不嚴厲,管家不積極,下人們自然更加散漫。

今日狀元府仆從又被張家指使個團團轉,且連奎叔都被捆了,狀元老爺更被攔下,再想那被抽的血淋淋的小廝,眾仆人膽氣盡失。

狀元老爺雖是怒聲吩咐,應著卻是寥寥,只一兩個年輕氣盛的擼起袖子來,跟著老爺的伴當與張家仆人對抗。

張富貴額頭也見了汗,雖沈家仆從沒什么實質性的威脅,但是這姑爺可不像傳聞中那樣軟弱可欺啊……

他也反應過來了,這口口聲聲說他們賊人,顯見要不認他們是侯府下仆,叫嚷出去還不是他們要吃虧,狀元公要抓賊,侯爺也是不好說什么的。

可抬眼已是沒有了退路,張富貴只有強抬出壽寧侯來,道:「小的們哪敢攔著姑爺不讓出門?然姑爺對侯爺不敬,小的們也不能當聽不見不是?侯爺面前,小的們也要分說一二的!」

沈瑾見個奴才還敢反咬一口,語帶威脅,更是大怒,雙拳緊握,恨不得一拳擂在他臉上,斷然大喝:「滾!賤奴何敢攔吾!」

正僵持間,那邊旋風似的趕過來一個仆婦,瞧著面相得有四五十歲,可這矯健的步伐與年紀是嚴重不符。

她跑得甚急,發髻松散,氣喘吁吁,後面還跟著個小丫鬟,衣襟兜著幾樣釵環,竟是那仆婦將頭上銀釵都跑掉了。

那仆婦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沈瑾面前,草草行禮,也不待喘勻了氣息,便道:「姑……姑爺,老奴們是……夫人遣來……服侍姑爺的。姑爺,有什么不如意……盡管同老奴講……老奴讓他們……改……改來就是……」

「改、來?」沈瑾雙目已泛起一層紅血絲,讓那一向清秀溫文的面龐看著竟有幾分駭人,他一字一頓反問。

那仆婦忙不迭點頭,道:「是,是,姑爺盡管吩咐。」

沈瑾忽然爆喝一聲:「那就給我滾出去!帶著你的人,統統滾出去!」

那仆婦呆了一呆,忙分辯道:「姑爺這是……」

張富貴在那仆婦身後不陰不陽一句,「娘,姑爺根本不領侯爺的情吶。」

那仆婦立時瞪圓了眼,卻是回手就給張富貴一個大耳刮子,口中罵道:「混賬行子,姑爺不曉得侯爺的一片苦心,你難道不會說與姑爺聽?作什么惹姑爺生這樣大的氣?」

這仆婦正是張富貴的親娘,壽寧侯夫人的心腹嬤嬤之一,張金成家的。

張富貴捂著臉,眼里精光閃閃,口中卻作委屈道:「娘,真個不賴我……是姑爺……」

沈瑾見他們在這里演雙簧,直連說都懶得說了,再不理會他們,徑直便往外走。

張富貴娘倆便也顧不上演戲了,又大呼小叫的追來,張金成家的比她兒子老道得多,直命小丫鬟過去往沈瑾身前跪下抱腿。

沈瑾惱急,再不守什么君子之風,抬腿就踹倒兩人,丫鬟們也不是傻子,眼見同伴抱著肚子打滾,顯然被踢得狠了,那邊催得再急,也不會真的沖過去了。

眼見沈瑾快走到府門了,張金成家的才真的怕了,在府里怎么著都無所謂,若是讓他走出去在街上斷喝一聲,壽寧侯府的面子便盪然無存。

誠然侯府在坊間名聲委實不怎么樣,不差這一樁,但是惹事的他們幾個人,侯爺又豈會容他們活著?!

她……她可是搶破腦袋才爭得這份差事的啊……可不是來掉腦袋的!

二姑娘的乳母在上巳宴一事後就遭了侯夫人厭棄,初時侯夫人在心腹仆婦中另擇人去伺候二姑娘。

諸體面的仆婦都知二姑娘不好相與,上巳宴後更是性格乖張,作這教養媽媽委實是苦差事,便暗中使著勁兒的推諉,但很快就有消息說二姑娘訂與了狀元公,瞬間,這教養媽媽的差事立時變成了香餑餑。

誰不知道狀元公家里根本沒有主事的人,二姑娘又素來不是個愛管庶務的性子,作為教養媽媽陪嫁過去,那就是狀元府內大管家。

沈家固然沒有侯府這樣奢華,卻也是江南大族,家資頗豐,且侯爺夫人又豈會虧待了親閨女,又看重狀元公女婿,自然多多陪嫁。

這張金成家的打得一手好算盤,爭下這位子,一家子都跟過去,老頭子當大總管,兩個兒子當小總管,自己是內總管,狀元府還不他們一家子說的算了!

有了侯府幫扶,原本就是狀元公的姑爺前程不可限量啊,以後自己這一家子不也就跟著飛黃騰達了。

卻不成想,甫一過來,就受了這樣的重創。

這狀元姑爺,怎的這樣不上道呢?!

張金成家的撲過去,使出渾身力氣來抱住沈瑾的雙腿,急聲道:「姑爺這是做什么啊!可要了老奴的命了。」

沈瑾被她抱住雙腿,堪堪站穩,再次喝問:「明日,你也要攔我上衙嗎?」

張金成家的頭皮一緊,明……明天……明天狀元公是要上朝的吧,如何能攔得住?

她原只想著眼下,她覺得,如果她攔下了姑爺,講講大道理,抬侯爺出來,這位聽說是庶子出身沒什么底氣的姑爺,就應該被安撫或者嚇唬住了。

可是,可是……就是眼下看來……

她還在謀算著,忽聽頭頂上沈瑾用緩慢的,卻異常冷酷的聲音,道:「以下犯上,禁錮朝廷命官是什么罪?識相的,帶著你的人滾出去。否則,明日,侯府狀元府固然丟了臉面,你們,不知會不會丟了項上人頭。」

張金成家的身子一顫,不自覺就松了手。

沈瑾一步跨出,卻並不再走,抬手指著大門,冷冷注視張金成家的。

張金成家的緩緩爬起身來,心中哀嚎今日怕是折了,還是趕緊回去,搶在狀元公往侯府告狀之前,先在夫人那邊告上一狀,以免吃虧。

想罷她便撣撣衣襟,道:「姑爺,我是二姑娘的教養媽媽,說句托大的話,我是看著二姑娘長大的。二姑娘可是我們侯爺與夫人的掌上明珠,夫人這是愛屋及烏,心疼姑爺無人照料,這才遣老奴等來的。夫人待姑爺是與姑娘實是一般的,不想,姑爺如此不體諒長輩慈心,老奴也是心寒,罷了,老奴這就回去復命罷。」

說著給兒子使了個眼色,又擊了擊掌,喝令張家仆從都到前院來,一起回去。

張富貴便再是不甘,也不能違了親娘的意,況且他也知今兒事情鬧僵了,不會有什么好果子,便也收攏人手,隨著親娘走了。

張家的人撤走,門子慌忙栓上門,狀元府諸下人這才長長松了口氣。

大家心思各異,有人想到他日主母進門,這日子還不知道會怎樣雞飛狗跳,自己怕是要被張家人欺負,不免愁眉苦臉。

有人卻想著,不知道主母進門後,都歸主母管了,自己能不能像那些人一般威風。

沈瑾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氣,平緩了情緒,這才走去後面,親自給奎叔松了綁,道了句「委屈你了」,又讓人給那受傷的小廝請醫抓葯。

奎叔老淚縱橫,跪在沈瑾腳邊自責無能,連聲請罪,又勸沈瑾:「爺不能對上長輩,還是請二房大太太來為爺做主吧。」

沈瑾心下涌起一陣陣悲哀,想到沈瑞得知他應下與張家親事時的情形,想起坊間那沈珞乃是建昌侯害死的傳聞,他如何還有臉去求二房大伯娘為他做這樣的主?

甚至他開始時想過問尚書府借上些許仆從,這個念頭如今也徹底打消掉了。

自己釀的苦果,只有自己來嘗。

沈瑾仍讓奎叔總管府中事務,卻將歙石留了下來,讓他好好調教府中男仆,再遇到這次這樣的事,他們不聽主家號令,畏縮不前,就統統發賣掉。

次日伊始,他照常往翰林院上衙,根本不往張家去。

卻說張金成家的帶著人灰溜溜回了壽寧侯府,便往夫人那邊一跪,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將狀元公如何不體諒夫人慈心、反而拿他們作伐,種種顛倒黑白添油加醋說與夫人。

壽寧侯夫人自然勃然大怒,派人往狀元府上去叫沈瑾過來回話。

不想沈瑾往翰林院去了不在府上,狀元府門子竟一聽是張家,連門都不肯給開。

那仆從惱急,重重敲了幾下,不見開門,卻見周遭街坊探頭探腦,那仆從還是有些分寸,不想讓人看了熱鬧,只得跺跺腳轉身離去。

回去自然沒什么好話報與壽寧侯夫人。

壽寧侯夫人拍著桌子遣人去翰林院堵人,說什么也要將沈瑾叫來侯府。

這次的人倒見著沈瑾了,不想沈瑾卻是淡淡表示,公務繁忙,改日再往侯府拜見。

如此,壽寧侯夫人倒是不氣了,她也不是個沒腦子的,沈瑾敢這樣公然不給壽寧侯府臉面,其中必有蹊蹺。不是她的人做了什么蠢事,就是……婚事將有變。

她的女兒可禁不起再一次婚姻打擊了!

於是,這事兒最終還是撂在了壽寧侯張鶴齡面前。

張鶴齡一面罵下人蠢笨如豬,好事都能辦壞了,賞了張富貴娘倆板子,另一面也暗暗揣摩沈瑾的用意,要知道……張元禎可是離倒不遠了,莫不是想撇清關系。

張鶴齡的幕僚們卻覺得張鶴齡多慮了,「狀元公都已大張旗鼓的來納征行禮了,天下皆知這場婚事,宮中也有嘉許,此時若要反復,豈非小人行徑?!便是侯府不去報復他,他也要被天下人罵死,哪里還有前程可言。」

張鶴齡只嘆道:「如今奈何?原是要引為臂助,可莫要引來個仇人才好。」

一個幕僚笑道:「內宅雜事,多說氣在一時,狀元公是天下聰明人中拔了頭籌的,又豈會目光短淺只看院里這一點點小事。侯爺送他個旁人給不了他的大前程,他怎會不對侯爺感激涕零……」說著附耳幾句。

張鶴齡大贊妙極,登時依計行事,又讓一位有舉人功名的幕僚親自去請沈瑾休沐日過府一敘。

沈瑾無奈,卻也心知逃避不了現實,只得來了。

張鶴齡聽他說了翰林院事,撫須點頭,頗有長者風范道:「你原就是學問頂好,這在翰林院呆了一年,越發精進,聽聞先帝是極贊賞你的字的,如此,我便向太後舉薦了你為皇上經筵日講。」

沈瑾原是做好了心理准備等著挨壽寧侯一頓臭罵的,再想不出能聽到這番話。

皇上的日講官!這是所有翰林夢寐以求的差事!這是莫大的榮耀!

他不免呆了一呆,隨即心下涌起莫名的激動來。

可是很快,他就冷卻下來,無它,有明以來,日講官皆翰林院年高資深的學者充當。

即便他是狀元之才,在翰林院的資歷卻淺得可憐,便是不看他是外戚的女婿,不提他曾得罪李閣老,內閣也是不會通過的。

為皇帝選日講官又不是選妃,不是太後能一言而定的事。

張鶴齡瞧著他臉色變換,心里想著這姑爺還是年輕啊,什么都掛在臉上,缺少歷練啊,口中卻和氣笑道:「怎的,懷瑾還有何顧慮?」

沈瑾躬身道:「瑾僥天之幸,蒙先帝厚愛,點為狀元,然實不能與諸翰林大儒相比,恐不配為日講官。」

張鶴齡也早與幕僚討論過種種情況,心里有數,便笑道:「自家人面前,懷瑾不必謙虛。你的學問,為皇上講學綽綽有余。你也不必擔心內閣說你資歷淺,太後與皇上都已經答允了,皇上肯讀書,加一位翰林日講官,內閣高興還來不及,不會反對的。」

沈瑾又是一呆,張鶴齡這動作也忒快了些。

但思及近來朝中紛紛上書指責皇上縱情嬉戲、恣意游獵,若皇上能回心轉意讀聖人文章,內閣果然是高興還來不及的。

張鶴齡又道:「咱們家是一心一意為皇上好的。太後也說,皇上身邊多幾個親戚,總比多幾個外人要強,懷瑾,你說是也不是?待你為皇上日講後,可要盡臣子本分,盡親戚情分,好好輔佐皇上。」

沈瑾心里雪亮,不過是張家又在皇上身邊設一耳目,又一說客,引導皇上親近張家。

然,那又何妨?

日講官是最好的進身之階,只要能一展胸中抱負,何拘小節!

況且,張家讓他作耳目、說客,他便是耳目、說客了?笑話!

沈瑾當下起身長揖,道:「侯爺放心,瑾必當竭盡全力,輔佐聖主。」

張鶴齡擊掌笑道:「甚好,甚好!」

卻又狀似無意道:「你那出繼了的兄弟,花樣兒不少,頗會哄皇上開心,也得了不少好處去。你也當學著一二,皇上年少,這少年人嘛,都不喜歡那些死讀書的,你便多講些史記故事與他嘛,要懂得變通……」

瑞哥兒?沈瑾愣怔片刻,心下五味雜陳,默默躬身以示應下。

翁婿兩人說了一陣子話,張鶴齡竟絕口不提前次沖突之事,甚至在沈瑾告辭時,都不曾提讓他去拜見壽寧侯夫人,沈瑾不免暗暗納罕。

不過這樣更好,沈瑾也是松了口氣。

辭去時雨還不曾停,張鶴齡又留飯,讓他待雨停再走。

他卻是不願多呆,只道這幾日陰雨連綿,還不知幾時會停,既得了經筵日講差事,他還是當回去抓緊時間好好溫書,以免皇上垂詢自家卻答不上來。

張鶴齡只好作罷,放了他去。

引路的小幺兒因說沒有出去的游廊,要帶他從花園中穿行。

沈瑾實則還不曾逛過侯府的園子,倒也不介意。

因雨已漸小,他便也不著蓑衣雨披,只自己擎著一把傘,踏著木屐,漫步在這虯枝芳草、嶙峋怪石間,賞這滿院美景,不覺怡然忘憂。

忽然一側響起木屐踏石板的清脆足音,沈瑾下意識的側頭去看,見是一眾丫鬟仆婦過來,料想是有女眷在,然此處避無可避,又不好快步走開,又見那領路的小幺兒垂手站立,他也只得默默垂眸站在原地。

他卻不知,這側顏一瞥,已然驚艷到對面一眾女娘。

好一位翩翩少年郎,恁的清雋俊逸!

一身再普通不過的青袍,穿在他身上卻顯得分外出塵,一把油紙傘,配上這濛濛煙雨,宛如一幅江南水墨畫卷,讓人見之忘俗!

打頭的丫鬟也在呆愣間,恍惚似聽到主子姑娘的聲音自後傳來,猶如夢囈:「那人……是誰?」

好像有人推了她一把,打頭的丫鬟猛的醒過神來,慌忙端起架子來,厲聲問道:「前面是誰?」

這邊引路的小幺兒恭恭敬敬回道:「回姐姐的話,是侯爺請二姑爺狀元公過府說話,讓小的為狀元公引路出府。」

那丫鬟「呀」了一聲,慌忙又捂住嘴,回頭用目光相詢,見大丫鬟緩緩點頭,放才高聲道:「狀元公萬福,婢子失禮了。婢子們是隨二姑娘去為侯爺送果子。」

二姑娘!

沈瑾的心猛的一縮,強忍住抬頭的沖動,垂目低頭,默默拱手為禮,道:「沖撞了姑娘,恕罪!」

他原是隨意說話,然這江南特有的潤澤聲線,聽在眾京中女娘耳里,不免又是一陣心悸。

那邊木屐一響,裙擺悉索,似是回禮,卻並無回話。

末了還是丫鬟出聲道:「狀元公請便。」

小幺兒做了個請的姿勢,沈瑾也不抬眼去看,只微微沖那邊頷首為禮,便趕緊跟著小幺兒走了。

走出去許久,才聽得那邊重新響起木屐聲。

*

壽寧侯府碧光樓上,四面窗戶大敞,南風卷著雨絲涌來,帶進滿室清爽,壽寧侯夫人正在與幾個仆婦丫鬟摸著葉子牌消磨時光。

一個婆子悄聲上樓,來到壽寧侯夫人面前。

壽寧侯夫人面上帶出了緊張之色,忙擺手停了牌局,打發了人下去,問道:「怎樣?」

那婆子福了福身,笑道:「姑娘身邊的人說,聽見姑娘自語,只文縐縐的她學不上來,大抵是說,見著姑爺,就好像見著了江南一般。」

壽寧侯夫人噗嗤一聲笑了,連連道:「這學的,什么話!」

雖是嗔怪,說話間卻是眼角眉梢都掛著歡喜,雙手合十,口中念佛:「早立了屏風叫她去瞧,她偏使性子不肯!早瞧見了,中意了,又豈會鬧我這樣久!阿彌陀佛,佛主保佑,總算是太平了。這下可以給她好好辦及笄禮了,哎呀,我原真怕她性子上來,及笄禮上鬧騰起來,這下好了,這下好了……」

又忍不住抱怨道:「她若早這么省心,我至於巴巴派人先去與她張羅,反落得姑爺不滿,侯爺也嗔我多事!可是兩面沒落好……」

那婆子便笑著給壽寧侯夫人開解,又說了許多讓她開懷的話。

壽寧侯夫人歡喜了一會兒,忽然沉下臉,盯著那婆子,惡狠狠放話道:「過兩日吳錫桐那妮子便回來了,你給我吩咐下去,吳錫桐進宮的事,誰也不許告訴嫻姐兒,誰嫌舌頭長了,我便幫她剪了去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