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星河明淡(四)(2 / 2)

大明望族 雁九 8585 字 2020-06-26

世孫的院子里自有小廚房,熱水參湯什么都不需要去外頭取,往各處報信的人也早撒出去了,倒也和攔路的相安無事。

兩個去請桂枝媽媽的婆子出門時倒是被攔了一下,兩人功夫都不錯,想也沒想就撂倒了擋路的,跑了。後面倒也沒人追來。

可這回來後進門,倒是不容易了。

一行人被帶到了二太太和四太太跟前,二太太尚未發話,四太太已是橫眉立目呵斥起來,道:「國公府里什么樣的穩婆沒備下,還用去街上尋來?什么阿貓阿狗的都來?那里頭躺著的是咱們世孫夫人,要生下來的是國公府嫡長重孫,有個閃失,你們有幾條命夠賠?!」

桂枝媽媽早知道英國公府後宅種種,在市井間也走過不少大戶人家,見過各樣的厲害太太,並不怯場,往前一步,行了個禮,淡淡道:「這位太太,老婆子在楊閣老府大姑奶奶身邊當差,奉命來探望世孫夫人。」

聽到「楊閣老府」幾個字,兩位太太都愣住了,互相交換了個眼神。

四太太又開了口,冷笑一聲,道:「既是楊閣老府的媽媽,怎的到了我們府上?若是拜祭老夫人,便往前頭去。」

桂枝媽媽見她裝傻,便又加重語氣道:「老婆子是奉命而來,探望世孫夫人。」

咬重了奉命二字,卻不說奉誰的命。閣老府的出身就成了她最強大的護身符。

四太太一噎,此時的大明重文抑武趨勢已十分明顯,且閣臣權柄日重,她一個小小錦衣衛百戶的夫人,便是在英國公府高門,對上閣老府,也是氣短。

二太太這時候慢悠悠開口道:「閣老府大姑奶奶嫁了吧?在她身邊當差?閣老府這么遣一位媽媽來探望我們世孫夫人?」

四太太立時反應過來,立時瞪眼喝道:「楊閣老府好大的架子!既是已嫁的大姑奶奶身邊人,你還算得什么閣老府的人?!你這婆子,滿口胡言,莫不是冒名頂替?」又呵斥左右道:「你們還不把她拉下去關起來,待咱們家事情了了再送官府去!」

兩邊的仆婦忙過來要拉扯桂枝媽媽,那兩個接了桂枝媽媽來的婆子本是因兩位太太在這里,不敢以武力奪門而入,眼見著桂枝媽媽要被她們拉走,卻如何肯依,登時又是高喊「是二奶奶請了人來的」,一邊兒伸手護住桂枝媽媽。

桂枝媽媽也沒料到英國公府能來這一出,些微慌亂後便厲聲道:「太太這是做什么?是你府上的人來閣老府接老婆子前來,剛到這里,太太你空口白牙便要將老婆子送去衙門,可是看閣老府好欺侮嗎?!」

仆婦們聞言又不敢動作了,下意識看向兩位太太。

喧鬧聲傳進院里,趙彤帶著一大批婆子丫鬟呼啦啦趕到門前。

趙彤一見這情形,柳眉倒豎,她也不去看兩位太太,直接向那群仆婦怒斥道:「這是要干什么?!我請回來的客人,你們敢動手?反了天了!桃蕊,把這些人都記下了,回頭再重處家法!」

她的大丫鬟桃蕊脆生生應了一聲,而管事媽媽們已經出手去奪桂枝媽媽與谷芽過來,想著護她們進院趕緊去看看世孫夫人情形。

四太太跳起來站到了頭里,掐起腰來就罵道:「趙彤!你這做侄媳婦兒的忒也目中無人!當你嬸娘們是擺設?」

管事媽媽們武功再高,也不敢對國公府正經主子動手,一遲疑便沒能順利將人搶進門里。

趙彤冷笑一聲,道:「嬸娘們跟大佛似的,我哪里敢當您是擺設?!」

說話間臉便陰沉下來,厲聲道:「太醫過來,你們說男女有別,放帳子都不成,一味擠兌人家不讓進去看診,只讓隔窗問話。這會兒我請了穩婆來,你們竟連人都不讓進門了,我倒想問問你們這做嬸娘的是什么意思?!哪個黑心爛肺的恨不得旁人不好!」

四太太像被踩了尾巴一樣,立時跳腳罵道:「你渾說什么!你個沒大沒小的東西……」

二太太也起身厲聲道:「會哥媳婦,你這是什么話!男女有別難道有錯?別說產室血房太醫也不肯進的,就是他肯進,你便不要你大嫂閨譽了?!」

四太太立刻補充道:「你不要臉我們英國公府還要臉呢!」

院中產房里游氏痛苦的呼叫一聲聲傳來,趙彤心里越發焦急,氣得發狂,直罵道:「有帳子!誰家女眷看診不是這樣?!都什么時候了還講這臭規矩!要臉要命?」

她身邊的心腹劉媽媽連忙給她撫背順氣,在她耳邊道:「二奶奶別動怒,你也是有身子的人,別上了她們的當。」

趙彤深吸口氣,指著桂枝媽媽道:「這是楊閣老府的人,我請來的,專管接生的,你們敢攔?」

四太太縮了脖子,二太太卻冷冷道:「世孫夫人身子貴重,肚子里的更是咱們府嫡長重孫,我們豈敢讓外面的接生媽媽來動手?」又扭頭瞪視桂枝媽媽道:「若有個萬一,楊閣老府擔待得起?」

桂枝媽媽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二太太眼底閃過一絲得意,又轉回向趙彤道:「府里不是沒有穩婆,會哥兒媳婦你還巴巴的往外頭去請,又是什么意思?」說著往趙彤肚子上打量著。

四太太一直緊跟著二太太,眼珠子一轉,便道:「到底是誰黑心爛肺的?莫不是想著過繼個兒子……」卻又不把話說完,滿臉嘲諷看向趙彤。

趙彤手腳比腦子還快,向前跨了一步就想伸手打人,這會兒是手里沒刀,不然非把對面兩人大卸八塊不可。

身邊劉媽媽和大丫鬟桃蕊杏蕊連忙攔了趙彤下來,苦苦相勸。

四太太還不依不饒,冷嘲熱諷道:「怎的,讓人說中了,便要動手嗎?莫不是還要殺人滅口?」

正混亂間,忽然一個聲音清冷插入,道:「英國公府家務事,我原不該聽,不該問,但既聽得有人污蔑我府中人欲行不軌,我楊府名聲也不是隨便由著人抹黑的!」

眾人一愣,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年輕婦人自滑竿上下來,她面容姣好,聲音還帶著幾分稚嫩,然這幾句話說得卻鏗鏘有力,其身上也自有一番氣度。

身邊陪著的是三太太的長媳李氏,此時一臉尷尬,給伯娘嬸娘見禮後介紹那年輕婦人是楊閣老千金、沈傳臚的妻子。

楊恬行了個禮,便走到趙彤身邊,一把握住她的手,轉而向兩位太太道:「我依禮來看看世孫夫人,兩位太太不許我進院嗎?」

四太太嘴角抽了抽,剛想說也沒不許,二太太便已經開口,淡淡道:「沈二奶奶,你也知這是英國公府家務事,今日世孫夫人這般情形,不便見外客,你既是來探望,就請改日再來吧。」

楊恬一揚眉,道:「二太太這就下了逐客令?」

四太太哈了一聲,道:「沈二奶奶不是讀書人么,這話有什么聽不懂嗎?」

楊恬冷笑一聲,道:「焉敢聽不懂?只是,我卻並非二太太的客人。」

趙彤立刻大聲接口道:「英國公府還沒姓『方』呢(二太太姓方),二嬸娘就急著做主了?」

二太太臉上也顯出怒容來,喝道:「會哥兒媳婦,今日你一二再再而三的頂撞長輩,你的規矩都到哪里去了?你才掌家幾日,就這般張狂起來!你眼里還有禮法規矩嗎?」

四太太也忙幫腔道:「這英國公府也還沒姓『趙』呢,會哥兒媳婦你也別急著事事越過嬸娘們做主!」

趙彤想不理會直接帶楊恬進門,四太太卻死死把門口把住,大聲喊著趙彤若敢動她一手指頭,便是毆打長輩,她就把這事兒鬧前面去。

趙彤再是急躁想把人撕碎,也被仆婦丫鬟及楊恬苦苦按住,只能無意義的耍嘴皮子對罵。

兩邊僵持不下,伴隨著產房里痛苦的叫聲不斷傳來,氣氛越發焦灼。

早有機靈的婆子翻牆去尋張會求助老公爺來解圍了——張會的院子也在東路,離世孫院子並不遠。

但來的救兵,卻並不是老國公。

「作甚么這么熱鬧?我那老妹妹才走幾日,這府里就這樣沒規矩了!」

隨著一道蒼老的聲音,那邊涌來一群人,為首滑竿上下來一位老夫人,顯見年歲已高,身子微微佝僂,滿頭銀絲,滿臉皺褶,然目光極是犀利,說話中氣十足,一根檀木拐落地鏗然有聲,頗有氣勢。

她身側跟著的中年婦人就更有氣勢了,面上冰凍三尺,素色柔和的褙子長裙都掩不住那一身蒸騰殺氣。

而這兩位身後,仆婦丫鬟清一色勁裝打扮,好像隨時能排兵布陣一般。

趙彤不由驚喜的大叫一聲「祖母」,撒著歡兒的就跑了過去。

「慢著些,你有身子呢!」老夫人面色立時柔和下來,慈愛說道。

來人正是趙彤的祖母與母親,武靖伯太夫人、夫人。

楊恬也忙快不過來,笑盈盈的見禮。

那邊廂兩位太太互視一眼,干咳一聲,也只能硬著頭皮來見禮。

若是武靖伯夫人過來,她們是平輩親家,還可以壓制著人,再鬧一鬧,攪合里頭一番。

可武靖伯太夫人來了,在這位長輩面前,兩位太太作為小輩是絕對的劣勢。

兩人知道討不了便宜,見過禮,二太太便看向一旁與武靖伯府人作陪的三太太,干笑道:「三嬸嬸也過來了,想是前頭也沒人,那我們便不多陪太夫人,往前面去照應靈堂了。」

四太太也是告了聲罪便想溜。

武靖伯夫人解決問題的方式向來是簡單粗暴,說了句「親家太太請便」,扭頭卻吩咐道:「把那起子欺主的刁奴統統拿下了。」

她帶來的人手絲毫沒顧及這不是自家府邸,立時領命動手抓人。兩位太太手下忠仆還沒反應過來,就已被她們嘁哩喀喳反剪雙臂按在地上。

兩位太太又驚又怒,四太太先尖叫道:「這里是英國公府!武靖伯府這是要干什么?!」

武靖伯太夫人卻壓根沒理會,拐杖一頓便是一聲脆響,攜著趙彤邁著方步就往世子院中走。

四太太剛才過去見禮已離了門口位置,此時也不及回返,更也不敢去擋武靖伯太夫人。

而門口擋著的仆婦都被按倒拖走,自然門戶暢通。

武靖伯夫人偏偏頭掃了四太太一眼,倒是好心回應倆字:「清道。」

說罷拉了楊恬,點手讓桂枝媽媽與谷芽等眾楊府仆從跟上,一起進院。

四太太咬碎後槽牙,也只能傻傻看著武靖伯府眾仆從再次將世孫院子外圍堵個嚴實。

那邊三太太輕咳一聲,強忍著笑向兩位妯娌告罪表示要到前頭照應去,帶著兒媳婦麻溜走了。

二太太也是恨得咬牙,但心知武靖伯太夫人都來了,今日也只能作罷。她使勁一甩袖子,道了聲「走吧」,轉身就走,根本不管那些被武靖伯府按在地上的下人,就由著那些人大聲哭喊冤枉雲雲,一心要給里頭人添堵。

四太太深諳其意,便疾言厲色道:「這是我英國公府人,你們若是敢動她們一根手指頭,又或捆綁堵嘴羞辱她們,便是辱我英國公府……」

沒等她說完,一個三十許的媳婦子已飛快將手邊嚎叫的仆婦下頜卸了下來,那仆婦疼得一哆嗦,卻只喉間呼呼,卻哪里再喊得出來。

那媳婦子拍了拍手,抬頭似笑非笑向四太太道:「貴府放心,我們焉敢動人手指頭呢,保證十根指頭一根不少的。」

周遭哪里還有人敢喊出來,都是慌忙閉了嘴,驚恐的望著那媳婦子,一時死一般寂靜。

四太太也是頭皮發麻,手也哆嗦起來。

二太太臉色鐵青,自己找台階下,道:「前頭還有恁多事,還不快走,與下人啰嗦什么。」

說罷也不喊人去取滑竿,徑自扶著婆子的手走了。四太太也見鬼似的瞪了那媳婦子一眼,快步跟著走了。

那媳婦子這才轉過頭來,看著留在這照應的趙彤陪嫁趙孝家的,冷冷道:「你也是辦事辦老了的,由著這些人欺負了姑娘去?」

這媳婦子原是武靖伯夫人身邊心腹大丫鬟,嫁了人又回來伺候。當初有那不開眼的寵妾鬧到夫人面前,她兩下就將人胳膊卸脫臼了丟出去,夫人壓根沒理會,直到老爺回來才將人胳膊上上,事後也沒追究,此一舉震懾了府中眾姬妾,她那手狠便是闔府出了名,在夫人面前也極得臉的。

趙孝家的臉上訕訕的,心道這是姑娘婆家呢,哪兒像在家做姑娘時候,又有幾個人跟你似的膽兒大不怕事。

那媳婦子嚴厲道:「我知道你們想的什么,不外乎是不敢動別個太太奶奶,怕挨罰。我告訴你,你就一個主子!有人想欺負你主子姑娘,你們就得拼死上,護姑娘周全!所謂主辱臣死,若姑娘真個受了欺負,留著你們還有什么用,便都去死吧。左右都是死,你打了旁的太太奶奶,大不了一死謝罪,姑娘不受欺負,你就算死了一家子也有個好前程。否則……」

那趙孝家的就算知道她這話是說給周圍英國公府仆婦們聽的,卻也不免臉上一陣青紅,喏喏稱是。

而周圍英國公府仆婦聽著這死呀活呀的話,再看著那被卸了下巴瑟瑟發抖的仆婦,無不驚恐萬分,默默縮了縮身子。

此一番後,二太太四太太身邊兒的人都頗為畏懼趙彤,此乃後話。

*

世孫院中,武靖伯太夫人特地走到產房窗前,向里頭高聲道:「芝姐兒,莫慌,老婆子在這兒給你掠陣,你且安心生個大胖小子出來!」

游氏閨名游芝,她本已疼得滿頭是汗,神智也有些迷糊起來,聽得這聲音,她努力扭頭過去,守在一旁的陪嫁婆子鄭媽媽忙道:「是武靖伯太夫人,奶奶放心吧。」

游芝神色一松,深吸了口氣,提聲道:「驚動了太夫人……」

武靖伯太夫人立時在外頭道:「傻丫頭,一家人說什么兩家話!不要再言語了,省著些氣力。你這是頭胎,是要疼些的,以後自有那七子八婿的,便生的順溜了。」

游芝忍不住綻出個笑容來,臉上也多了幾分光彩。

她雖記在隆慶公主名下,但到底是庶出,生母美其名曰是貴妾,在駙馬府也是當家作主,可一出了駙馬府,依舊是個宮婢出身的賤妾而已。

且游芝既記在嫡母名下,在禮法上便是與妾室沒了半分關系,因此便是她生產,生母那樣的身份,也是根本沒法登英國公府大門的。

她的兄弟姐妹多是庶出,庶姐庶嫂來了國公府也沒底氣為她撐腰。

唯一能為她撐腰的便是她嫡姐,隆慶公主唯一的親生女兒,如今的安遠侯夫人游瑩。然游瑩去歲隨夫君去了廣西任上,鞭長莫及。

因此她知道依靠不了任何人,只有自己強撐著忍耐。卻萬沒料到,趙彤竟能將武靖伯府太夫人搬來坐鎮。

她闔上眼,兩行清淚滾滾而下,、鄭媽媽忙不迭替她擦拭,低聲勸道:「奶奶這是作甚么!這會兒是不能哭的,看傷了眼睛!」

游芝雖滿臉淚痕,卻嘴角含笑,低聲道:「我,我是歡喜的。幸有這樣的妯娌……」

聽得外面太夫人朗聲向太醫道:「老大人受累了。」又介紹桂枝媽媽道:「這是楊閣老府上的媽媽,也通些醫術,回頭有什么老大人只管吩咐她。」

聽得是閣老府,那太醫也客氣了幾分。

桂枝媽媽按照在庄上伺候楊恬時沈瑞給定的「衛生條例」,迅速洗手凈面,除去外頭沾染了塵土的衣裳,換上專門訂制燙洗干凈褂子,又用烈酒泡了手,方才進了產房。

英國公府請來的穩婆也不是庸碌之輩,只是游氏及胎兒身份貴重,且情況確實凶險,她們一時不免不敢動作。

年長的穩婆在隔間外同桂枝媽媽說了情況,因怕影響里頭產婦情緒,因此聲音壓得頗低,道:「方才開了四指了,我摸著,是腳在外頭,也不敢使勁塞,只得請太醫給開了方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轉過來……」

年輕穩婆臉色也有些蒼白,抹了一把額頭的汗,道:「參片也含著了,這葯卻灌不下去,強喝了兩口,又吐了些,我生怕她力氣耗在嘔葯上,就不敢喂了。」

桂枝媽媽點了點頭,走進內間,坐在床邊,一邊兒笑眯眯向游芝道:「大奶奶可還認得婆子?婆子是跟著楊閣老府恬大姑娘的,哦,如今當叫沈二奶奶了。」

游芝因有武靖伯太夫人在,心里有了底,再不懼怕府里那些魑魅魍魎,便是精神大振,楊恬身邊有位穩婆的事兒也是聽趙彤提過的,因此便點了點頭,道了句:「桂枝媽媽辛苦。」

桂枝媽媽做熟了接生的活計,一邊兒笑著同游芝東拉西扯的聊天,安撫她情緒轉移注意力,一邊兒輕柔的按捏著她的肚子,估量著胎兒的位置。

「已是開了六指了,開十指就能生了,奶奶且別著急,先別使勁兒,待會兒婆子叫您時候您再一發力,小公子一下就出來了。」桂枝媽媽已經摸到了是個立腳的孩子,口中雖還溫柔,心里卻已焦急起來。

桂枝媽媽起身告了個罪,又請了鄭媽媽出來,說是商量一下一會兒人參燉雞先給大奶奶補一下氣力,實則卻是一起去找太醫,陳說確實胎位不正,用葯調整只怕見效慢,關鍵游氏現在是什么都喝不下,不若用針灸和艾灸。

她提了幾個從前試過的穴位,請教太醫是否可行。

那太醫沒想到她真通醫術,心下對閣老府又敬服一分,聽著這幾個穴位都是沒錯兒的,只不過還要根據孕婦本身的情況附加一些穴位,會更穩妥些。

兩人詢問了游氏孕期症狀,諸如四肢是否無力,精神如何,可有頭昏耳鳴,胎兒動作強弱等等。

鄭媽媽雖一一答了,卻是臉色欠佳,幾次欲言又止。

桂枝媽媽便道:「這種時候,老姐姐有什么要說的可千萬不要藏掖著,莫耽誤了大奶奶的身子!」

鄭媽媽又看了一眼太醫,那太醫出診過的人家多了,慣見內宅隱私,只淡淡表示老夫出入豪門素來是帶耳不帶嘴。

鄭媽媽咬咬牙,低聲道:「大奶奶的產期原是頭幾天的,後來服了宮中秘葯,才延至今日。只是老奴也不知那秘葯里都有哪幾味,不知道會不會影響桂枝媽媽的診療。」

此時生孩子多講究日子時辰的,不少人為了圖吉利或是其他目的,會特地催產抑或延產,催產比如搶長子長孫名頭,延產比如要特地等老太爺老太太生日時再讓孩兒出生,無外乎爭寵手段。

別說宮中有這樣的秘葯,就是民間也不少見。

太醫仔細問過鄭媽媽游氏服葯前後的症狀情況,又同桂枝媽媽商量了許久,擬定了兩套針灸輔以艾灸的方案。

桂枝媽媽與鄭媽媽回到產房時,卻不急著進內里,而是拉著人在隔間外低聲道:「終究是有風險的,我卻是擔不起,不知道世子是否曉得大奶奶服了那葯?此外,這件事還是請告知二奶奶以及武靖伯太夫人、夫人才好。」

鄭媽媽嘆氣道:「大奶奶心里苦吶,這些都是瞞著世子的。」頓了頓道,「此時也不怕什么名聲了,便請告知二奶奶及武靖伯太夫人、夫人吧。」

桂枝媽媽點點頭,進去看了游芝情況,又喊人燉好了湯水端上來,自己方起身往東廂去了。

*

卻說方才,武靖伯太夫人、夫人在東廂房一坐下,先請太醫過來給趙彤把了脈,知道她和腹中孩兒都無事,方放了心。

太夫人又拉過楊恬來,嘆道:「好孩子,我們六姐兒多虧有了你這樣的姐妹。今兒是你回門的好日子,卻勞你過來這又是白事又是血污的地方……」

說話間將手上串珠退了下來套在楊恬手上,「一點子東西,不值什么,只是在佛前開過光的,為你辟辟邪穢。」

楊恬慌忙推拒道:「太夫人可折煞我了……」

趙彤卻立時伸手按住,道:「祖母與人東西,可從來沒有收回來的道理。」又仔細看了看,笑道:「這是奇楠呢,最是安神養人,正合你用!」

楊恬原以為是檀木佛珠之類,聽聞是奇楠沉香,吃了一驚,更加不敢收了。連連道:「六姐姐幫我良多,我還從沒為她做過什么,太夫人這樣說真是羞煞我了,這東西太貴重,且對太夫人有益,我斷不敢收的。」

太夫人笑道:「小六兒可是說著了我的脾氣,給你便拿著,我可是不會收回來的。你心地良善,待人赤誠,必福澤深厚,小六兒和你一塊也能沾沾你的福氣。」便不由分說給她套在腕間。

趙彤生怕她再推拒,便一手按著她不許摘串珠,一面急急岔開話題,道:「祖母怎的也來了……勞動了您,孫女這心里……」

太夫人戳了她的額頭一記,笑罵道:「凈裝樣子。」

又道,「若是你們國公夫人在,壓得住下面的,我這把老骨頭自然不用來了。可惜,她去得早,你娘這性子急,被人激兩句,怕不就要打起來,駙馬府的姑奶奶生孩子,咱們家倒打上門來,傳出去還指不上怎么難聽。」

趙彤便蹭過去,猴在太夫人身邊撒嬌,連道:「還是祖母疼惜孫女兒~」

太夫人一邊兒喜笑顏開叫著「猴兒」,一邊兒訓她「有身子呢,還混鬧!」

武靖伯夫人卻是一臉嫌棄,板著臉直道「沒個正形,娘別理她。」

楊恬看著她們娘仨,不由得抿嘴笑了起來。

雖趙彤見著娘家人極是開心,但到底也沒全然忘了眼下的正事兒,聽得產房那邊沒了慘叫聲,不由得隔一會兒就派個小丫鬟去探問一二。

這樣緊張氣氛下,太夫人也不好多說笑,只陪著趙彤說一說嚴肅的生意經,打發時間。

這邊又一次派小丫鬟過去時,卻是桂枝媽媽跟著來了。

請太夫人打發走所有下人,桂枝媽媽才將游氏服葯延產的事兒說了。

屋里人皆是一驚,太夫人面色幾變,終是道:「桂枝媽媽,這里一切就交給你了。你不用擔心有什么罪過,斟酌著下針,盡力就是。想英國公府不是不講理的地方。」

桂枝媽媽心下一松,匆匆行了禮,便往產房去了。

她走後良久,屋里仍是沒有人說話。

終還是太夫人打破了沉默,她嘆了口氣,向趙彤道:「竟是到了這樣的地步?」

游氏為什么要服葯延產?就是怕她生子在前,太夫人去世在後,二太太之流會傳小曾孫克死曾祖母的瞎話。

這樣的污名是一輩子都洗不掉的。

趙彤知道嫂子苦楚,眼里已閃著淚花,咬著下唇,半晌才道:「老夫人去得頗為蹊蹺。只是,還未曾查出什么來。但今日二太太四太太那般行徑……分明是想治死大嫂和我呢。」

太夫人思量了許久,終是道:「不能再讓他們還呆在這府里了。待過了頭七,我來與老公爺談談,看看不分家先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