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星河明淡(八)(2 / 2)

大明望族 雁九 9255 字 2020-06-26

雖說他們母子如今有三十萬兩撫恤銀子傍身,又可依附沈家過活,但小楠哥總是要走科舉之路的,科舉要查祖上三代,沈玲雖含冤而亡也被平反,但當時何氏硬氣,拒絕回族譜,小楠哥的身份到底尷尬。

若是能記在沈洲名下為嗣孫,仍是極好的解決辦法。

只是,當日在沈玲葬禮上,沈洲被何氏逼出心底實話,是他自己心魔,認定自己因不孝不義命犯煞星,不配有子嗣送終,這才害了沈珞,害了沈珏,又害了沈玲,因此生怕過繼了小楠哥為嗣孫再害了他性命,甚至說出不要沈瑞兼祧的話來,怕連沈瑞一並連累了。

心病還須心葯醫,此時沈瑞也不好說得太多,便只如岔開話題一般,道:「方才見四哥兒的字已有些樣子了,到底是隨了三叔,是個書法大家的苗子。難得小楠哥兒也寫得不錯。」

沈洲呆滯了片刻,好似墮入夢境,臉上神情變換,囈語一般道:「小楠哥啊……」

最終卻是夢醒,依舊搖頭不語。

沈瑞見狀,知他心結難解,也不再提了,而是徹底轉移話題,說起那幾個學院。

沈洲早也聽過他這些想法,只是如今要落實了罷了。到底是管過國子監的人,又在南城書院任教多時,沈洲算得經驗豐富,不僅同意做這山長,還給了沈瑞不少建議。

末了,他忽道:「瑞哥兒,你只管放開手去做便是。書院這邊,明日我便去拜訪些翰林老友,請他們出山授課。」

沈瑞一怔,隨即一笑,道:「侄兒也去多請些今科同年,閑暇時來談一談應試經驗。」

翌日起,沈洲果然開始出門拜會起當初同僚、同年來。

只是,他從前便人緣平平,而從國子監任上因內帷不修黯然離場,回京時正值沈賀兩家角力最凶之時,又有喬家在里頭裹亂,這人緣……更是不必提了。

如今雖沈家攀上王閣老、楊閣老兩座大山,但不買沈洲賬的仍大有人在。

所以,沈洲的延攬計劃進行得頗為艱難。

尤其,田家見他沒有回去任教,又要自立山頭之後,也是極其不滿,也沒少下絆子截胡沈洲想請的人。

田家曾找自家姑爺三老爺沈潤過去說話,三老爺本來就因青篆出事時田家作縮頭烏龜而不滿,雙方沒談上幾句就不歡而散。

只三太太田氏夾在娘家和丈夫中間左右為難,不時哭上一場。

沈瑞這邊還相對輕松一些,畢竟有青篆書坊的人情在,而且新科進士們也要比那些官場老油條們更熱血義氣一些,不少人答應休沐時過來客串授課。

只不過,他們從名氣到教學經驗,到教學時間都無法和老翰林相比較。

好在現在生源不多,目前還勉強應付得過來。

誰也沒想到,最後幫他們解決教授問題的,竟是劉瑾的一項新政。

*

周賢接了京衛武學確實給了不少人震撼。

隨著豐潤縣田地的進一步清查,最終建昌侯先松了口,將當初與周家相爭的近百傾庄田吐出來一半兒。隨後壽寧侯也圓滑的上書,願意捐田出來為朝廷盡力。

小皇帝似乎也就只要張家一個態度,並沒追究吐出來的田地到底有多少。在宮里,太後皇帝母子似乎越發的母慈子孝,小皇帝還奉太後往西苑賞景。

而後很快,清丈田畝的人就被放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聽進去了沈瑞的勸,壽哥並沒有選擇讓西廠或者內行廠插手,而是派遣了常規的巡按御史、戶部郎中等官員,也沒有貿貿然將天下田畝查個清楚,而是依舊從軍屯下手,捎帶,部分藩王以及公侯伯爵、指揮使等人的庄田。

如著巡按直隸御史趙斌查大同、宣府;監察御史李璞查甘川十二衛;巡撫山東監察御史周熊查遼東;司禮監右監丞高金、戶部員外郎馮顒查山東涇王所奏請的庄田,更將戶部左侍郎胡汝礪改兵部左侍郎查直隸、宣府內外勛爵、指揮使、武官庄田。

劉瑾沒能在這場清查里發揮余熱,未免不甘心,他與他的智囊團——焦芳、張彩等人,絞盡腦汁,終於想出個利國利民(自以為)又十分溫和(相比於重枷)的新刑罰。

以「富國」為名,罰米輸邊。

說是新政,其實也是老瓶裝新酒,這罰米之法太祖時就有,成祖時乃成定例,只不過大抵是死罪之下,增罰贖罪米,多半就近繳納,也未次次輸邊。

而到了劉瑾這里,指定的收米地點均是九邊,由被罰官員需自行想法子將糧米運送過去。

罰米數量從二三百到二三千不等,而且並沒有非常明確的標准什么罪罰多少,因為本身,罪名就是五花八門,甚至是欲加之罪。

得說,這罰米輸邊的策略,一定程度上確實緩解了邊關運糧難的問題,尤其是邊關如今盤查下來,糧倉情況非常不樂觀。

但究其本質,還是劉瑾要打擊朝臣——他挑了不少政敵下黑手,從正二品的尚書、都御史到正七品的監察御史,不論高官小吏,一律罰之。

對於一些清廉的官員來說,罰米本身也沒比重枷輕多少。

此時京倉粟米六錢銀子、小麥七錢、粳米一兩、糯米則要一兩二錢一石。

兩三百兩在高官眼里算不得什么,卻也足夠普通京官一家子活上一二年,更勿論千兩,在一些窮京官眼里,一千兩已是天文數字。

比起「罰米」,更麻煩的是「輸邊」。

本身九邊運糧便不易,鹽引就是為了用巨大利潤吸引商賈運糧到邊關。商賈有組織的運糧都不易,更別說尋常人家了。

運去邊關所花的路費腳錢,比米價高出數倍也不離奇。而且,還得燒香拜佛別被劫道的搶了。

被罰米的官員大抵叫苦不迭,不少人為了繳納罰米,幾乎到了傾家盪產的地步。已致仕了的戶部尚書韓文就是如此。

劉瑾這「溫和」的招數,打擊力度卻是不小。

謝遷的幼子謝丕同樣被冠以「遺失文策」的罪名,與韓文一般先是罰米一千石,輸大同,後來干脆直接尋個由頭黜落官職為民。

劉瑾又趁機清算了當初沒徹底掃除干凈的劉謝門人,以及為謝丕等喊冤的翰林、御史。

不少拒絕依附劉瑾、曾彈劾譴責過劉瑾的人也均在被罰之列。

窮翰林,窮翰林,翰林院是數一數二的清水衙門,許多都是勉強維持在京生活,如何受得了這罰米,不少人不得不舉債。

這時,沈洲的青澤書院因高薪聘任授課先生而進入了這些翰林眼簾。

沈瑞又適時推出了預支講課費的政策,又可按次、按日、按月等多種方式靈活結算銀錢,幫被罰翰林緩解經濟壓力,因此很快青澤書院就不再缺先生了。

甚至有人肯為了更高一些的收入,「折節」去教授商事學堂、匠人學堂的生員基礎課、術算課。

沈家與謝家到底有姻親關系在,且謝迪是沈瑛、王守仁同年,謝丕也與三老爺有過同門之誼,謝丕被黜落後,沈家曾力邀他留在青澤書院,沈瑞甚至半明半暗點出留在京師可隨時等待起復。

謝丕卻是一貫心高氣傲,便是遭此重擊,也未意志消沉,拒絕了留下,執意要回鄉奉養尊長。

沈家也無法,備足了禮相送他南下。

當日何泰之也跟著沈瑞去送了謝丕,回來後私下里同沈瑞抱怨道:「當初非把理六哥弄去山東,現在好吧,謝家的門人也被一鍋端了,你瞧瞧,還有幾個人來送他,那些人還不如留給理六哥。」

沈瑞戳他一記,道:「你這嘴上也該加個把門的。」見他做鬼臉,便嚴肅道:「里頭的事兒多著,你不過聽了一鱗半爪,別瞎琢磨。好好跟著先生讀書,近來這幾位先生可都是大才,可要力爭三年後取中進士。」

何泰之忙點點頭,又笑道:「那位賓仲的同鄉林先生,確實大才,聽他講課就是通透!文章言簡意賅,卻精彩至極!還有那個林福余也有趣。莆田真是人才輩出。」

他早就得了父親准許在京讀書,如今與戴大賓的表兄林福余一起在青澤就讀,他口中那位林先生,就是戴大賓的同鄉、前大理評事林富。

林富與戴大賓算得世交,當初戴大賓林福余等在西苑浣溪沙口舌惹事時,就是林富出面帶著他們挨家賠禮。後來對戴大賓也多方維護。

至劉瑾欲招婿戴大賓的閑話傳出來時,林富也是為戴大賓多方辯解,言辭之中不免有對劉瑾的諷刺,又因其他公事上逆了劉瑾的意思,險些被廷杖三十後下獄,還是戴大賓沈瑞相營救,最終落個貶謫罰米。

林富心中有氣,並不肯接那偏遠地方的小官,索性辭官,直接來了青澤書院教書。

像林富這樣的官員來青澤的還有不少,遂青澤書院一時在京名聲大噪,不少書生慕名而來求學。

同時也因著恁大名氣,傳遍了市井,許多人家供不起子弟讀書,想找份工的,都聽說了青澤之外,還開有個青翼學堂,分商事、匠人學堂,可以進去學手藝。

這青澤寓意潤物無聲,尋常百姓不懂,青翼寓意如虎添翼,卻是百姓們喜聞樂見的。

聽說與在櫃上白做三年工不同,這學堂包學生食宿,做工「實習」之後,還有少量的月銀拿,若學的快的,一年就能成為成手,「轉正」後一如那些大伙計一般的月銀。

百姓人家就是為省口嚼用也想送孩子來的,更何況還能拿銀子回去貼補家用,不由喜出望外,紛紛送孩子過來。

因而青翼學堂的商事、匠人學堂竟出乎預料的火爆,非但生源不愁了,沈瑞還得愁是不是要擴建學校,又或者建個分校,更細致的分類匠人,如木工鐵匠。

罰米新政出來後,不光是青澤、青翼得了發展良機,沈瑞還趁機發展了另一樁事業——標行。

田豐本就按照沈瑞的設想,借了開封鏢局分號的名頭,與杜老八一道將「順風標行」組建起來。

年初田豐才跑了趟山東,將那邊的路線鋪好,不少「站點」還在建設中,他就被抽調,跟著趙弘沛去了山西。

這一路同樣是去打通江湖關系,招募一些好手,為將來順風標行的山西線做准備。

現在有了罰米事,又不少官員都是被罰輸米大同這邊,沈瑞就提早啟動了標行的山西線——田豐打頭陣料理好了沿途關系,杜老八這邊掌控京中順風標行接受糧米的鏢。

只收取他們自家送糧三分之一的費用,卻有專門鏢師一路送到大同倉,保證一應手續辦理齊全,而若是失了鏢,標行還負責賠償。

這樣的條件算得優渥。

一時順風標行也在京里大受歡迎,而通往山西的交通網也初步建立起來了。

沈瑞還私下里同壽哥建議過,罰米雖然可以緩解九邊缺糧,但單純的罰米也容易造成一地米價哄抬,尤其是罰那些致使邊關糧草虧折浥爛的官員。

罰他們米糧輸本地,他們自然不會選擇從江南買糧過來,只會在當地籌糧。當地本就缺糧,再因他們籌糧致使糧價飛漲,苦的還是百姓,便失了皇上仁善本意。

不若改讓他們做「善事」來贖罪,比如,修橋鋪路,又比如山陝多旱,可讓他們打井。

這些人若非中飽私囊、不作為,也不會致使倉儲受損,那就從他們身上割了那些民脂民膏下來,造福於民,也是應有之義。

還有之前戶部兵部曾提過為了充盈國庫,讓邊將罰銀贖罪、以及納銀升遷,也可以同樣讓他們鋪橋修路。

先戶部兵部要賣官鬻爵時,前沈瑞就曾建議過壽哥,可以以修橋鋪路的慈善之名,再捐納一定的銀兩,賜商賈富戶祖上五到七品的「榮譽官職」。

此條已在江南幾處富庶之地試著推行,當地鄉紳本就有造福鄉里的覺悟,常有善舉,如今善舉還能換來個「簪纓之家」的效果,更有不少豪商肯為此掏銀子。

而這道路也不是胡亂修的,不能開個山間小路就抵賬,更不能亂修一氣。這還是要由朝廷統一規劃,從哪段到哪段,明確標出,修到什么程度,要驗收後方可作准。

捐銀多少也隱隱含在修路工程款里,方不顯得賣官鬻爵,官階、授官授誥命人數與款項數都有成例。

江南基地試運行,反饋回來的財政情況、基礎建設情況都十分喜人。

只是那到底是江南豪商巨賈,有閑錢有閑情才會考慮門第問題,才肯為個「虛名」花這份銀子。

在邊關,生存問題始終擺在眾人面前,是沒有人會考慮那些虛的。

那么,山西的路,就請那些想納銀贖罪、想納銀升官的武將來修吧。

如此在山西大面積修路,同樣也有很重要的戰略考慮——一旦有戰事,內地糧草、兵械運輸速度將有極大提升。

壽哥聽了之前漲糧價還有些不以為然,在他看來,還是先將邊關倉儲填滿是當務之急,要讓邊兵餓肚子,那關隘也甭想守住了。

待聽到後面戰略考慮,這才重視起來,收了沈瑞的札子,表示要與內閣及兵部商議再定。

因本身修路就有先例,沈瑞這次的札子也是同樣是問過楊廷和、王華意見的,又同李延清討論了山西修路、打井的可能性和一些技術問題,寫得詳盡扎實,沈瑞是不擔心內閣通過率的。

此外,針對兵部再次提出乞開生員入監,及僧道給度牒納銀事例,沈瑞給出的建議是,參照西苑「景區」征稅法令,對香火鼎盛的寺廟、道觀本身開啟僧道官缺納銀,而對重點景區周圍商家,商稅也按實際情況翻倍收取。

壽哥對此倒無異議。

自從上次與沈瑞聊過後,他還真在西苑給天梁子立了個名號天梁觀,圖的就是這香火銀子。

在南斗六星中天梁宮為延壽星君,因這好兆頭,不少人到了西苑都會去天梁宮拜拜,為家中老人祈福。

天梁子也還是改不了他愛給人送葯的毛病,就是被捧成了神仙觀主,也沒矜持起來。好在他的葯就算吃不好也吃不壞,偶爾吃好了幾個,更添了他神仙之名。

京中老夫人們求長壽的更是大把的捐香油銀子。

愛賺錢的壽哥為此樂開了花。

*

劉瑾轟轟烈烈開展他的變法,當然也沒放過當初算計他的人。

他先是招了陝西解元邵晉夫為侄女婿。

這邵晉夫也是個眉目清秀的少年神童,比戴大賓還小上兩歲,如今年方十七,去歲鄉試一舉奪了陝西解元,也是轟動一時。

只是今年春闈落榜,未得進士,這才沒進入劉瑾視線。

待李經事出,劉瑾知不能再招戴大賓,便命手下幕僚去北榜各省會館,了解一下新科進士們的情況,給侄女兒覓個良人。

這才得知邵晉夫此人。

因著他年少,頭次下場未中實算不得什么,他自己心態也很好,沒甚沮喪,會試落榜後游玩了幾天,就收拾了行囊返鄉苦讀去了。

劉瑾派人往府縣傳話,又遣媒人上門,威逼之下,邵晉夫到底還是乖乖回京來娶劉瑾侄女了。

那邊剛一談妥換了庚帖,邵晉夫都沒啟程呢,這邊京城里劉瑾就已讓人放出話去,說他侄女要嫁與陝西解元、少年英才。

婚事定在年底,喜帖倒是早早發了,滿朝文武都收著了,甭管樂意不樂意,大抵是要捏著鼻子辦份禮上門的。

先有戴大賓詩集大火,後有這場人盡皆知的婚禮消息,一時傳當初劉瑾要逼戴大賓為婿的話也就被沖得淡了,李經不明不白死在北鎮撫司獄里的事兒更是沒人提了。

但劉瑾豈會不查,尤其是內行廠建立之後,有了自己班底,忠心可靠,劉瑾便命內行廠去查李經死因,以及那日御道匿名書事件。

最終結論,李經這事兒前前後後都透著丘聚的影子,至於御道匿名書,丘聚也脫不了干系。

此時,劉瑾對丘聚已是起了殺心。

而御道匿名書里跳出來的其他人,如出來與百官喊話的黃偉,給百官送冰瓜邀買人心的李榮,還有那個該死的跑去了御前告狀的陳寬,他劉祖宗一個都不會放過。

黃偉根基最淺,劉瑾尋了個錯兒就把人打發去南京與王岳作伴了。

陳寬個老滑頭,尋常老實得出奇,不想竟然是蔫壞,只是也因為他平日里老實,做事本分,竟一時抓不到錯兒。

李榮是司禮監的老人,對付他可要費些心力。

然沒等劉瑾出手,李榮倒是先發制人,上奏,內府甲子庫收貯闊白三梭布,原是專供賞內官內使用,如今卻被充文武官折俸包兒,以致庫藏空虛,供賞缺乏,乞遣官查究。

這也是在清查的當口上,皇上便遣司禮監左少監張淮、給事中張雲、御史王注、戶部郎中董銳查盤計折俸己支者。

此一番查下來,卻是布八萬六千六百余疋,虧欠者又萬有九千五百余疋。內外官當究問者,凡一百七十三人。

期間捎帶上不少劉瑾的人,半數撤職查辦、下鎮撫司獄。

更是連工部尚書李鐩也牽扯其中,只是他獲罪較輕,只被奪俸,罰米百石。

這事兒因著牽連頗廣,劉瑾也是護不住所有人了,到底被折了人手,劉瑾發脾氣也沒用。

倒是幕僚為他出了個招兒,叫他借力打力,將這事兒也掛上了丘聚。

丘聚在外面經營買賣的事兒算不得秘密,論起來,哪個大太監名下沒點兒產業!

丘聚將羅祥塞進御馬監,又把張永拱去了山西,那眼睛還不是盯在皇庄皇店上。

劉瑾的內行廠一面打壓著東廠,一面調查著丘聚,先是借著李榮這起子三梭布的事兒將丘聚名下的綢緞庄拖下水,卻不止在布庄倉庫里查出三梭布,竟還有江南織造的上等文綺,且還不是一批兩批。

這樣品相的東西,分明就是從貢品里摳出來,分明是辦外差的加大了額度索要貢品,截留下來的中飽私囊。

而順著這批文綺往南查,丘聚曾幫著內官監少監崔杲擺平了鹽引的事、收了崔杲以貢品為賄賂的事兒,也就被劉瑾捏在手里了。

其實當時崔杲是劉瑾的人,崔杲的干兒子譚良也是頭一個來求的劉瑾。

但當時朝堂都盯著這事兒,工部尚書曾鑒、戶部尚書韓文連帶著六科給事中、十三道御史,沒一個不上折子彈劾的,連內閣三位閣老都發了話。

劉瑾正是被劉健謝遷逼得夾著尾巴做人的時候,哪里會管崔杲的死活。

倒沒想到譚良求到丘聚那邊,丘聚能用譚良去套了王岳侄兒王銳的話,最終扳倒王岳。

扳倒劉健、謝遷、王岳一干人等的時候,丘聚是他劉瑾的盟友,他不會理會丘聚用了什么手段。而如今么,卻是要思量,丘聚這爪子這么長,當時就伸到自己夾帶里挖人了!

既然你敢伸賊爪,就不要怪你祖宗剁下來!劉瑾心里發著狠,調頭就上書,就從鹽引往下撕擄。

劉瑾先是找人踢爆了崔杲討鹽引,實際拿到的比所需更多,進而爆出崔杲用那些鹽引兌銀置辦的貢品織金叚匹、文綺都比宮中所定額度要多,多的那部分,卻是「不翼而飛」。

這不就在丘聚名下的綢緞庄里找到了,綢緞庄里丘聚的兩個心腹干兒子當場被捕,下了北鎮撫司獄。

不過,沒等劉瑾拿到那兩人的口供,這兩人便在獄中上吊自盡了。

防守恁是嚴密還能讓他們死了,可見北鎮撫司里有丘聚的人無疑。

那么先前李經的死,顯見也是丘聚所為了。

劉瑾怒火中燒,很快上奏,言說訪得揚州兩淮運司商人杜成等各名下革支鹽引一百一十六萬引堆放在庫,若不早處置,日久弊生,乞差遣官查盤,見數變賣銀兩解京送庫。

隨後宮中傳旨,商人支取的引鹽,三個月上仍然不見有買賣交易者,問罪。延遲半年上不交易者,鹽引沒官。

一時清丈土地剛剛開始推行,清查鹽引又箭在弦上。

這揚州商人杜成,是閆家倒台後新崛起的鹽商。

當初閆家的案子是東廠辦的,丘聚的人抄的閆家。這杜成自然就是丘聚扶起來的。

他原也是跑鹽的出身,在鹽引剪角上投機鑽營反復支鹽、夾帶私鹽、囤積私賣,又有哪一樁是他沒做過的。

而這些多得來的銀子,除了造就另一位揚州首富外,自然也都流向了京師,丘聚的口袋。

*

「找人,把派去的人半路做了。」丘聚一雙眼睛寒光逼人。

他對面跪著的心腹急聲道:「干爹,那……那是朝廷的給事中和御史……」

若是宮中遣人過去,殺了一埋就拉倒,還能空出位子來給干兒孫留著。

可若劫殺朝廷命官,那可另當別論。

「若是朝廷追究下來……」那心腹額角已是隱隱見汗。

又不是在獄里,說弄死就弄死了,官道上憑白死兩個官員,又是身負皇命的,朝廷豈能不追究?那可真是要千刀萬剮了。

珍姨娘卻在旁邊道:「那就把杜成做了,揚州鹽商多得很,再立一個就是。」

她的聲音甜美如昔,然聽在人耳里卻激起一陣冰寒戰栗。

丘聚掃了一眼,心知她巴不得借機將取代了她閆家的杜家做掉,但口中卻仍道:「也不失為個辦法。把首尾收拾利落了。」

那心腹明顯松了口氣,做掉一個鹽商,哪怕是滅門,也總比做掉兩個朝廷命官容易,且風險更小。「那兒子去找……」

「杜家買賣做得大,總會引來一二匪類覬覦的,打劫滅門都是匪寇慣行手段。」珍姨娘又慢悠悠道:「做完了,就找個不相干的人,投書給松江小沈狀元,就說,他父親孝中與丫鬟私通產子,那丫鬟和孩子都在我們手上,讓他去揚州把杜家滅門的案子抹平了。」

那心腹聽得目瞪口呆,不住的去看丘聚。

丘聚連眉梢都沒動一下。

「他是太後的親侄女婿,背後岳丈老泰山在京里都是橫著走的,他一個狀元出身,總有些關系吧。」聽得珍姨娘像有些不耐煩般,道:「哎呀,用什么法子是他的事兒。他要說做不到呢,那好,那這丫鬟和孩子的事兒,便就算在他頭上。他以後,便也什么都不用做了。」

那心腹覷著丘聚臉色,見他在珍姨娘說完後,微微頷首,便扯出個笑來,陪笑贊道:「姨奶奶好手段。兒子這就去辦。」

打發走了心腹,珍姨娘一邊兒幫丘聚捶背順著氣,一邊兒低聲嘆道:「可惜了小山折在了牢頭,不然,松江的事兒原是他經手的,能辦得更利落些。」

丘聚想起折在北鎮撫司里的人手就一陣肉疼,先有李經的事兒,讓劉瑾和楊玉挖出來他埋的釘子,而這次,損了明線又折了暗線,他手下能用的人已是不多了。

劉瑾這個忘八羔子,內行廠壓得東廠喘不過氣來,現在又來挖他的私產,毀他的人,這是要趕盡殺絕了?

李經這個廢物!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還有,沈、瑞!

丘聚咬著後槽牙,沈瑞真是他的克星,哪兒哪兒都有他呢?李經的事兒,若不是沈瑞壞事,李經怕就得手了,劉瑾也早被御史追著彈劾了!皇上豈會還信他!

還有匿名書的事兒!要不是沈瑞和陳寬半路上跑出來攪合,若是當天死上一兩個老大人,那劉瑾的腦袋干脆就保不住了!

再往前數,沈瑞和張永聯手的那些事兒,一樁樁一件件,無一不讓丘聚火大。

沈瑞,沈瑞,這個禍害必須得除了。

沈瑞,沈瑞,流民的事兒碾不死你是吧?那就換個別的事兒!

丘聚眯了眯眼睛,叫門外人將他另一個心腹喚來,吩咐道:「你親自去給裴元河送個信兒,當初賀家通倭那事兒,讓他查了那個姓孫的,不是查出點兒問題?讓他繼續給老子挖……」

五六十年前,哼,那就往那樁事上撞,老子就不信,這還弄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