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2章 覆手為雨(三)(2 / 2)

大明望族 雁九 4033 字 2020-06-26

沈瑞這幾日忙得腳不沾地,別說登門來送禮的人,就是家里人也難見他一面。

何泰之就是跑了幾趟也沒碰著他,索性干脆住了下來,守株待兔。

他科舉時原也一直住在九如居的,日日由三老爺督促讀書,偶爾還會跑去城外青澤書院住上一陣子,請教沈洲文章。

待中了進士在兵部任職後,為了交游便宜,他才搬回何家在京中的宅子。而沈家這邊依舊留著他的屋子。

如今回來住倒是方便,卻沒成想沈瑞早出晚歸甚至不歸,竟是守株也沒待到兔。

這一日何泰之歸來,剛拐進巷子口,恰遇上了沈瑞的馬車出來。

何泰之哎呦一聲,立時翻身下馬,把韁繩往長隨手里一扔,猴兒一樣靈巧的跳上了沈瑞的馬車。

他笑嘻嘻道:「你往哪兒去?我只同你一道說說話,你去你的地方,我自己回來就是。」

沈瑞揉著太陽穴,搖頭無奈笑道:「你都上來了我還能攆你不成?我去岳家,你可要同去?」

何泰之忙道:「免了免了,我還是別給你老泰山添堵了。」

沈瑞笑罵一句,道:「這幾日我同蔣壑一處辦差,倒是沒少聽他誇你來,只道你進益良多,卻怎的還是這個皮猴兒樣子。」

何泰之往宣軟的座上一攤,伸著懶腰道:「蔣黑子倒是跑去報仇了,將京衛武學爛攤子丟給我,他敢不誇我!他都誇我甚了?不會是辦事妥帖吧?!」

蔣壑生得高壯黝黑,故此得了這么個雅號。

先前沈理去湖廣時,蔣壑曾通過蔡諒聯系沈瑞,將他所知劉瑾在湖廣的爪牙盡數告知沈家兄弟,也算同沈家兄弟有了交情。

此番何泰之被壽哥指派到京衛武學,既是帝王心腹,又是沈瑞的親戚,蔣壑自然多加照看。

何泰之雖生在書香之家,卻自小喜歡武事,手上有真功夫,性子又豁達豪爽,全無那起子瞧不起武人的進士做派,亦是投了蔣壑這些武將的脾氣,沒幾日就與一干武勛子弟成了好友。

此番蔣壑被派去查抄劉瑾,京衛武學就由何泰之暫代。說是忙碌,實際上抄家抽調了不少人過,也沒剩多少人了,比之日常是輕松多了。

沈瑞笑道:「自是誇你文武全才,又通機栝,腦瓜兒又活,是個難得的人才。」

何泰之卻撇撇嘴,道:「虧得二哥你當初答應我同鄒大哥學武,和他們過得招,不然真叫這起子莽夫瞧扁了去!」

頓了頓,他又忍不住贊道:「蔣黑子那手功夫倒是真俊,到底是遼東、湖廣真刀真槍打過的,大開大合,同鄒大哥的路子全然不同。真盼著哪天我也能上戰場,打這么一場,也不枉學武一場!」

「那你成親後索性請旨留在南邊,為陛下建個南直隸武學好了。」沈瑞不由打趣道。

何學士夫婦先前為何泰之訂了下了杭州望族齊家的姑娘,因著雙方長輩均在杭州,故而喜事就准備在杭州辦,日子訂在明年開春,擬待何泰之南下成親後,再攜妻子回京任職。

何泰之再是練得好厚一張面皮,也到底是少年人,提到親事,還是難得扭捏了一下。

不過很快就拋開這點兒別扭,他齜牙咧嘴的道:「我老早就想同姐夫一道行軍剿匪了,奈何爺娘都不許,唉……空費了我這身武藝了。」

沈瑞拍了拍他臂膀,道:「如今在京衛武學,也算有用武之地了,你不單單要好好練自身,也要好好學帶兵才是。老師可不是憑著一時武勇去剿匪的。」

何泰之聞言卻沒嚴肅答應,反倒擠眉弄眼的,卻是他姐夫王守仁是沈瑞老師,這般論他足長了一輩。

沈瑞焉能不知他那點子鬼心思,探手便去敲他腦袋。

何泰之哈哈笑著順手拆招,道:「論來論去的,張鏊都成我孫兒了!」

張鏊是沈理的女婿,管沈瑞叫叔父的,何泰之要是再長沈瑞一輩兒,自是成張鏊祖父輩了。

自從張鏊為求會試不被人為黜落而重金賄賂劉瑾之後,沈瑞、何泰之就對其極為不喜。

當時礙於皇上圈點三甲時一句翁婿鼎甲,沈家不好提退親,只能捏鼻子認下了。

何泰之本就郁悶,而張鏊進了官場後更顯出鑽營本色來,他便更加厭惡了,故而這聲「孫兒」叫得極是輕蔑。

沈瑞手上不停,一時變換了幾招擒拿手,到底技高一籌,扭住了何泰之,因笑道:「理六哥與我老師平輩論交,你這大輩兒卻是稱不起來的。」

拆招拆得馬車直晃,兩人便都哈哈一笑住了手。

因提到張鏊,何泰之忍不住道:「最近朝中到底怎么個風向?我可是聽說,張鏊這小子現在上躥下跳的,要鼓動著迎謝閣老回朝呢。」

當初張鏊行賄時,絲毫不考慮未婚妻乃是謝家外孫女,不念謝家與劉瑾恩怨,這會兒倒是打起謝家外孫女婿的大旗,為謝遷吶喊起來。

沈瑞冷冷道:「只盼他別聰明反被聰明誤才好。」

雖說劉健、謝遷是劉瑾排擠出朝堂的,但是本質上還是兩人犯了小皇帝的忌諱。

故此現在就算劉瑾倒台了,劉謝頂多是沉冤昭雪重獲尊重,重回朝堂那就別想了,小皇帝是不會將這兩尊大佛請回來給自己找別扭的。

張鏊既擅投機,此番作為到底是真心為迎謝遷回朝給自己多個閣老外祖的靠山,還是明知謝遷回朝無望,打出這樣的大旗來,收攏當初劉謝門人之心,那便很難說了。

何泰之滿臉不屑,撇嘴道:「罷了,我多多盯著他便是。他也著實是愛收買人心了些!才幾品的小官兒就做這些個事,這銀子沒少撒,嗯,還真有沖著銀子捧他臭腳的。」

沈瑞張會都離京後,京中一部分八仙和順風的消息線就交到了何泰之手上。

沈瑞探了探身,聲音壓得極低,道:「你也多留心,看他與江西那邊……有沒有甚關系。」又低語了幾句。

這次他在查抄中,一部分寧王的鋪子是掛在江西籍官員名下的,雖其中沒有張鏊,但是總要防著一二。

尤其是大手筆撒錢的情況。

當年張元禎雖是吏部侍郎,很有家底,但是張家人口眾多,又退回老家守孝三年,沒有能在官場立得住的人物了,張鏊便是嫡長孫,能動用的銀錢也不會極多。

給劉瑾送禮是一大筆,成親又是一大筆,張鏊手中能有多少銀子夠他這樣漫撒手的廣結善緣?

花媳婦嫁妝?也要看沈家讓不讓!

因著不喜張鏊,沈枚那豐厚的嫁妝多是田庄鋪面,少有現銀,又都是沈家陪房跟著經營,若張鏊動用大筆銀錢,沈家不會不知道。

不花自己錢,不花妻家錢,他的錢是哪里來的?

何泰之也知道先前一些事的,聞言面色鄭重起來,點頭道:「二哥放心。」

兩人方聊了幾句國事家事,便快到了楊府左近,何泰之不便再跟隨,下了車,與隨從騎馬而去。

今日楊廷和休沐,來拜訪的人便不少,遞了帖子候在門口的官員車馬只堵了整個巷子。

有那聰明的小販提溜著籃子穿梭其間,低聲叫買,竟而生意頗好。

沈瑞見狀便低調的繞道後院,走角門進了楊府。

楊慎早得了信兒,今日並非他休沐,不過四夷館素來松散,便請假在家,特特等著沈瑞。

迎上沈瑞,楊慎便急急問起自家妹子身體情況。

楊恬自從那一場大病之後,身子骨總是很弱,楊慎夫婦一直極為惦念。雖常有書信往來,總是要親口問問才踏實。

沈瑞從山東出發就交代了家中每日一送信給他,隨時匯報楊恬的狀況。順風和八仙的線路算是得到充分應用了。

當下沈瑞就說了昨日收到的信,「恬兒這一胎極穩,算著日子是近了,只還沒有動靜。濟南城里最有名的婦人科大夫給看過了,說是無礙,孩子有早有遲,還有遲上二十余天的,也屬正常,大兄勿要掛念。」

楊慎這才放下心來,因笑道:「女人家的事我也說不清楚,太太和你嫂子都有要問你的,這會兒父親還在前頭會客,不若先去主院?」

沈瑞應道:「自要去拜見岳母。」

兩人一路嘮著家常往主院去,今年秋闈楊廷和次子楊惇第一次下場應試,因回了蜀中,尚未有消息回來。

不過楊惇的文章原不及他那神童父兄,楊廷和父子對他都沒甚期許,此番只是讓他下場試煉試煉,積累些考場經驗。

楊慎道是楊惇之前提過,若是這科沒能中舉,便想往山東登州蓬萊書院去就讀。

蓬萊書院山長藍竎出自即墨望族藍家,曾在多處書院講學,頗有才名。

他是最先到登州開書院的,得道了登州知府沈瑞的鼎力支持,拿下很多優惠政策。

藍家不差錢,這蓬萊書院占得登州最好的風光,取得蓬萊仙名,又聘請了許多大儒講學,又有如沈玥這樣的書畫名家坐鎮,八方學子們紛紛而來。

如今蓬萊書院已是名揚天下了。

因又提起藍家之事。那藍竎的侄子藍田拜在李東陽門下,與楊慎師兄弟相稱,關系極好。

藍田雖才華橫溢,可惜科考運道欠佳,弘治五年十六歲就中了舉,卻一直沒能中進士。

正德初年其父開罪了劉瑾,被罰米輸邊,他的成績也不知道是否被動了手腳,又一次落榜,便去了撫州府幫襯父親,再沒出來考試過。

此番劉瑾倒了,楊慎第一時間寫信與他,希望讓他能積極准備,迎戰正德九年春闈。

撫州府正在江西。沈瑞心里轉了幾轉,想著待會兒進了密室再與楊慎深談。

眼見到了主院,忽聽得一陣嘈雜,有女子尖聲喊著什么,只是聽不真切。

沈瑞有些尷尬,不知道該不該前行,若是岳父家的家務事,他這當女婿的還是裝聾作啞的好。

楊慎則皺了眉頭,家中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般鬧了。

自從當年出了蔣姨娘害楊恬的事兒之後,楊廷和便下狠手整治了一番,而隨著王研的嫁入和逐漸主持中饋,楊府規矩也是越來越嚴。

此時王研還在主院,論理說有什么事兒,就算俞氏脾氣軟彈壓不住,王研也是能料理了的。

楊慎沒甚顧忌,大踏步往前走去,身邊小廝更是一路小跑先去探聽消息。

沈瑞也只好放慢腳步緩緩跟上了。

這走近了,便聽得一女子啞著嗓子凄厲叫著:「……治死我姨娘,如今是要治死我兄弟,再將我一並治死了,你便快活了!四郎就是你親兒子了?」

而後便是楊慎一聲斷喝,「說什么渾話!」

那女子立時哭喊道:「大哥,大哥救我。大哥,便讓我見一見父親吧。」

沈瑞便知是楊廷和次女楊悅,不由微微頓住腳。

若她只是楊家女兒,這小姨子的事兒沈瑞的斷不會管的,還當避嫌。

但,她同時還是李延清的妻子。

那楊悅已經掙脫開王研及一干仆婦的拉扯,往門外沖去,口口聲聲喊著今天不見著父親就死在這里。

楊慎不好動手,扶住被帶得趔斜的妻子,氣得跺腳大罵。

楊悅一腳跨過院門,忽見沈瑞,不由呆了一呆,隨即飛也似得撲將過來,伸手去抓沈瑞衣袖,哭喊道:「姊夫!你救救三郎(李延清行三)!你一向與三郎要好的,對不對?想當初三郎也為了登州出過力的,哪一日不是三更半夜還點燈畫圖!姊夫,姊夫,如今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