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玉壺光轉(1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3416 字 2020-06-27

溫實初再次來時我去刈草了,並沒碰上。回來時院中斜陽滿地,只見浣碧與槿汐都是面面相覷,站在桌邊一臉尷尬。

浣碧迎上來幫我一起拍去身上的雜草。我奇道:「什么事這樣呆站著?」

槿汐看浣碧一眼,嘴唇動了一動,終究還是沒說,還是浣碧說了,「溫大人來了,這回送了一樣東西來。」

至於送什么,她沒有說,只努了努嘴讓我看桌上。

我略整了整衣裳,只看了一眼,人就怔住了。破舊的桌上,一個精工細作的白玉壺,玲瓏剔透,胎薄如紙,正好可以放在手心一般的大小,十分精巧可愛。彼時斜暉如金自窗格間漫漫灑進,照在玉壺之上,光轉無限明潤剔透。

我一時不解,道:「他送這樣貴重的東西來做什么?」

浣碧嘆一口氣,無奈道:「小姐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我依言掀開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壺中別無他物,只有幾片切開削好的雪梨,劃成心形,色澤冰清玉潔。

我一驚,腦中轟地一響,他竟然是這個意思。

浣碧絞著衣帶,咬著唇看我。槿汐神色復雜,站在我身側輕輕道:「一片冰心在玉壺。溫大人的心思,娘子要如何回應呢?」

我胸口一熱,一口氣幾乎涌到喉頭,「啪」地一掌拍在了桌上。桌子破舊,縱然我力氣不大,也被震得「撲」地一跳。

浣碧嚇了一跳,忙來看我的手,勸道:「小姐仔細手疼。」

槿汐望一望我,溫言向浣碧道:「娘子心里不好過,難免氣急些。」

槿汐雖是對浣碧說話,但語中深意,我不是不明白,於是緩和了顏色,笑一笑道:「是我心氣太急了些。到了這里,反而不如以前沉得住氣了。」

槿汐這才捧了盞茶水上來,溫和道:「娘子若願意,收下就是。但奴婢瞧娘子的樣子,實實是不願意的。溫大人來這一出,也是太莽撞了。」

浣碧在旁道:「難怪小姐生氣,小姐在修行,怎么能受這樣的東西。而且這些年來,小姐對他怎樣,他從來都應該明白。」

我悵然抱膝坐下,出了一回神道:「他怎么總是這樣不明白,這樣不合時宜。他對我的情意我進宮前就已回絕了,從前不要,現在更不會要。我不過視他為兄長故友,他怎么總是不明白呢?」

浣碧亦發愁,道:「如今也不好直接回絕了他呀。宮里的朧月帝姬和沈婕妤,都離不開他的照拂。咱們本就勢單力孤,還要再失羽翼么?小姐可要好好想想清楚。」她思量了片刻,又道:「溫大人對咱們的照顧,其實是很多的。」

我只是側首,淡淡道:「他對我的確多有照顧,然而,我是真不喜歡他。」

槿汐只垂手站著,看不出任何表情,「溫大人的情意倒是感人的,這樣的男子也的確是少見。」

我不想槿汐會這樣說,不由回頭看她一眼。浣碧也是微微發怔。

三人都只是不說話,各懷心思。

浣碧走到我身邊,依在床邊靠著我,神色傷感而溫柔,輕聲細語道:「其實再想想,溫大人與小姐自幼相識,與小姐的情分自然不一樣。當日小姐入宮選秀前,溫大人親自來與小姐表白多年情意,願娶小姐。小姐心氣頗高,眼光自然不會在溫大人身上多停留。可是如今世事易轉,小姐經歷過宮中多年風波,皇上的情愛已經明白是不可靠的,那么如今有一個願意真心真意待您的人,彼此又是相識了解,小姐何不做另一種打算。即便多想幾年也是無妨的,不必這樣直截了當的回絕他啊。」她見我只是默默抱膝不語,放緩了聲音勸道:「溫大人雖然心急又不會挑時候,可是對小姐的心卻是多年如一。而且他頗懂醫道,又有些家底,若明里暗里要幫小姐一些,或是要幫小姐離開這是非之地,也不是什么十分為難的事。」

她的勸導,我未必不會聽入耳。而這里的生活,的確是辛苦而難為的。

我只問:「他來時,還說了什么?」

槿汐的話清冷而明白:「溫大人說三日後再來探訪。」

遠遠的凄凄芳草,遙遙隱山,淡淡紅霞,風輕柔若無,帶點冰涼的觸覺拂上面龐。這天下的煩惱,當真是躲到哪里也是躲不完的。

天色漸漸昏暗了下來,仿佛有無數鴉翅密密地遮蔽住了天空,一重疊一重地黑了下來。我只覺得倦怠而厭煩,合上雙眼,淡淡道:「你們出去吧,我自己好好想一想。」

這三日里,我只是如常一般,只字不提玉壺之事。

玉壺被我小心放在枕邊櫃中,每日小心翼翼地用細布仔細擦拭一遍。浣碧見我這個樣子,總是與槿汐夾一夾眼睛笑,槿汐只回以輕淡而禮貌的一笑。

三日後的午後,我特意沒有出門做任何事,只打發了浣碧出去。

溫實初依言而來,室內早已打掃得窗明幾凈,一束新開的梨花雪白開在瓶中,如雪玉堆樹,清爽甘甜的氣息讓人覺得格外溫馨。

我早已讓槿汐泡好了茶,只坐著靜靜等他來。

溫實初還未進門就已先笑了,「嬛妹妹今日的氣色甚好,臉色也紅潤了許多。」

或許是我的好氣色感染了他,他原本的忐忑不安之情也稍稍平復了下來,坐下與我一同吃著茶慢慢說話。聊過些家常閑話,我把玉壺小心取了出來,放在我與他之間。

玉壺的確是十分美麗而精巧的。我溫言道:「若我沒有記錯的話,實初哥哥已經二十五歲了吧。」

他的喜色因我的記得而顯露出來,他的眉目淺淡而溫和,笑道:「嬛妹妹的記性最好,我確實是有二十五了。」

我半是嘆息,半是感慨,「二十五歲,若在尋常人家,大約都是妻妾成群、兒女成雙了。溫家伯父想必早些年就在為你的婚事煩惱了。」

他欲言又止,只笑笑道:「若不是娶心愛之人,實初情願不娶。」

我點頭道:「實初哥哥說的不錯。娶妻娶德,娶妾娶色。但無論妻妾,都要自己喜歡才好,否則這一世夫妻不僅難做,也是無趣的很了。所以實初哥哥晚些就晚些吧。」

溫實初略略不好意思,也深以為然,道:「我不過是普通官宦之家,晚些也不要緊。不比君王至尊,婚姻關系天下,與社稷息息相關。十三四歲都要大婚了。再說宮中,那位清河王已經二十三了,他不願納妃大婚,連太後也拿他沒法子……」

他的話還未完,我已經覺得刺心。他見我神色微微黯然,知道提及皇帝說了我不愛聽的話,不由滿臉愧色,忙忙道:「我是無心的。」

我只作不覺,微笑道:「清河王眼界頗高,不知怎樣的女子才配得上他,想一想就已覺得有趣。」

他見我無事,也略略放心,一時也訕訕地不說話。我啟唇道:「實初哥哥,還記得你第一次見我的情形么?」

他的神色溫柔地沉靜下來,「怎么會不記得?我永遠都記得,那時你才十歲,甄兄下了學背著師傅偷偷帶著你去湖里盪舟。正巧那一日我跑馬出來,正見你梳著垂髫雙鬟,懷里抱滿了蓮蓬站在船頭,唱著一支歌。後來,你瞧見我,也不怕生,還剝蓮子給我吃。」

我微微而笑,童年時的趣事在如今回首看去,亦是格外珍貴而美好的了。那些無憂無慮的歲月,當時怎么會知道,會預料得到,前路會這樣苦這樣難,難到無路可去的地步還要繼續掙扎往前走下去。

因為從前的甜,越發襯得後來的人生路苦如蓮心,還得一顆顆生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