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玉樹瓊枝作煙蘿(上)(1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3004 字 2020-06-27

無論我是否擔心,日子終究是看似波瀾不驚地過了下去。

衛氏的入宮似為表面波平如鏡的後宮投入了一塊巨石。入選的諸位秀女之中,玄凌對她的厚愛顯而易見。先是未入宮便賜正六「貴人」之位,封號亦是寓意甚美的「瓊」字,甚至玄凌親自囑咐了把臨近太液諸芳的恰春堂理了出來賜予她居住。此屆入宮的秀女多是位份低微,唯獨她一枝獨秀,占盡風光。

皇後雖不管宮中事務,然而聽聞之後亦不由嘆息,「如此厚愛,連當年淑妃入宮亦不過如此。」

皇後是謹言慎行的人,這一番喟嘆比較倒是來得突兀。如此將瓊貴人與我昔年入宮之景相比,越發引得眾人好奇。終於連心高氣傲的胡蘊蓉亦知道了,說道:「這樣說來,美倒美得很,我倒聽那日選秀時的宮人說起,衛氏美得狐氣。」

人美似狐該是如何美法?眾人未曾見過,愈加明里暗里揣測。終於韻貴嬪來向我請安時試探道:「聽聞這位瓊貴人美艷無比,娘娘不怕?」

「怕什么?」我徐徐吹著盞中的清茶,抬眼看她,「貴嬪不妨直說。」

韻貴嬪笑嘻嘻比著護甲上的金珠,「瓊貴人未入宮就聲勢顯赫,比之娘娘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娘娘不怕她入宮後狐媚惑主,奪你的寵愛。」

我笑著睨她一眼,「怎么韻貴嬪以為皇上是不經誘惑之人,輕易便會叫人狐媚了去?」

她斂聲,「不敢。」她唇際綻開一絲冰冷的笑,「我只是為娘娘擔心呢。娘娘已是三子之母——自然,娘娘望之如二十許人,當真看不出只差幾年便三十了呢。」

我如何聽不出她的諷刺,以眼色制止花宜眼底的怒氣,笑吟吟道:「多謝韻貴嬪。說來你在宮中已久,雖然位份上不如本宮,可論年齡,本宮終得喚您一句『姐姐』。可若不細說,誰知您比我年齡大呢。大約不曾生養過的女子不顯老些,真是好生羨慕姐姐。」我喚來花宜,「姐姐眼角已有皺紋了,恰好太醫院送來幾盒珠容養顏膏給幾位老太妃,先給姐姐用著正好呢。」

花宜笑著捧了上去,「貴嬪娘娘真好福氣,聽聞宮里的老太妃都用這個,娘娘用了一定能年輕十歲,看上去只像四十了。」

韻貴嬪冷冷一笑,「娘娘客氣了。我比不得娘娘凡事寬宏,連皇上寵愛也不放在心上,不似咱們日日念著皇上。」說罷氣沖沖出去,連撞上了在門口等著請安的瑃嬪也不曉得。

瑃嬪嘴快無忌,不出半日便合宮皆知韻貴嬪在我宮里無禮冒犯。到了夜間居然連玄凌也曉得了,晚膳過後特特來瞧我,安慰道:「韻貴嬪不懂事,你別與她一般見識就是。」

我才哄了孩子們睡下,正卸晚妝,聞言不由駭笑,「什么要緊事,臣妾倒不放在心上。」

玄凌狐疑道:「外頭傳得厲害,說韻貴嬪如何在你這里撒潑吃醋沸反盈天,你倒也不生氣,究竟她與你說了什么?」

「外頭傳得厲害,皇上竟連她為何鬧將起來也不曉得?」我想一想,「哪里什么要緊事,不值生氣。」

玄凌取過我一縷青絲把玩,道:「還真不知她為何鬧騰,也罷,終歸她不懂理罷了。」

如此一宿無話,晨起槿汐為我梳妝時亦說起,「韻貴嬪原不是那樣沖動無謀算的人,昨日倒有些有心做出脾氣來呢。何況小事罷了,外頭什么傳言竟那樣快?」

槿汐道:「也似是有些小題大做了。娘娘留神些才是。」

我伸手撫一撫梳得油光水滑的長樂髻,眉心有髻上正中垂落的和田玉琢成的玉蘭飛蝶步搖,雖說玉光清雅,卻也晃得眉心盈然如水。我比著一對明珠耳璫,道:「該留神的是今日的新宮嬪入宮罷了。」

新入選的宮嬪在正午前皆已到達自己所居的宮殿。因著玄凌的另眼相看,也因著眾人的好奇與忌憚,妃嬪的禮物饋贈便似流水價一徑到了瓊貴人所住的恰春堂。然而瓊貴人只道身子不爽,皆吩咐了侍女應付,連個「謝」字也不出來說一句。如此幾次,眾人更議論起來,這位新貴人的架子倒是端得恁地大。

花宜悄悄來告訴我,「那瓊貴人可不得人心了,才一來便生出那么是非,好張揚的樣子,各宮的娘娘們都不喜歡呢。」

我掐了一串連珠蘭在手心,緩緩道:「不喜歡又怎樣,只要是皇上寵幸的,有幾個她們能喜歡?與其到時陽為親昵,暗藏不軌,還不如早不來往?何況只要皇上喜歡,她們也還不敢動瓊貴人呢。」

話雖如此,然而到了夜間卸妝,小允子道:「欣妃娘娘送了幾匹宮緞去給瓊貴人,誰知貴人不領情,還道上用的緞子料子花樣還不如官用的呢,可把欣妃娘娘氣著了。」

花宜冷哼一聲,「還未承寵便如此跋扈,得罪了六宮的人有什么好處?再者這般不順心那般不順意,娘娘送去的東西還不知該怎么議論呢?」

我有一下沒一下篦著頭發,淡然道:「本宮不過按規矩賞些東西,人人都一樣。既送了她,她愛做什么說什么都由得她,無需置氣。」

然而話音未落,卻有宮女的步伐帶起風聲而進,恭聲道:「恰春堂的瓊貴人來拜見娘娘,娘娘可要一見?」

我頗為意外,新入宮的宮嬪未見皇後而先拜妃嬪,這並不合規矩,何況是如此漏夜而來,她又是風口浪尖上的人物,我微一沉吟,道:「告訴她,本宮已經歇下了,三日後自會相見,不必急在一時。」

那宮女應聲去了,也不多話。倒是次日與玄凌一同用膳,他停了箸問道:「瓊貴人的住所她可還喜歡?」

我抿嘴笑道:「別的都不喜歡,只對皇上選的恰春堂無異議。」

玄凌嗤地一笑,「朕不過掛個名頭,還不是你揀選了東西布置起來,倒叫朕白白承情。」說罷問我:「聽聞瓊貴人脾氣不好?」

我方欲將後宮諸人的怨懟說與他聽,他卻自顧自笑了,「但凡美人,大約都有些脾氣。瓊貴人年輕張揚些也是有的,不打緊,你好好教導著,也勸宮里的人好好收斂些性子,別看朕喜歡她就心里手里折騰得慌。」

我訝然於他的偏心,只做含笑,「若論姿色,瓊貴人的確貌美,只是皇上並非沒見過美人,為什么這樣喜歡瓊貴人?」

我隨口一問,他倒凝了神,圓潤的銀箸停在薄薄的指尖,「論婉約,她不及你;論冷艷,不及瀾依;論艷麗,也無從與從前世蘭平分春色。只是她美艷中帶清寒倨傲,更兼一縷清愁,倒是氣韻獨特。」

我夾了一筷胭脂鵝脯在他碟中,笑道:「秀色可餐,皇上也要多進食才行。既皇上如此喜歡,想來侍寢之時自然是瓊貴人第一了。」

他頷首,笑意微微收起,「嬛嬛,朕這樣贊她,你竟不吃醋?」

我驚詫,我竟毫無醋意么?如此豁達,或許是真的已經不愛了,只是,他卻不樂意呢。於是故意蹙眉,停了筷子,低低嘆道:「臣妾若吃醋,皇上也還喜歡她,他日總要一同侍奉皇上的,何必彼此難堪。大度不成,吃醋便是嫉妒之罪,臣妾也為難了。」

他見我愀然不樂,忙握住我的手,溫柔道:「朕知道你心里其實不高興,想著你能不介意,卻怕你是因為不在乎朕而不介意。」

我揚起煙籠般的禾眉,低低道:「臣妾只是相信在四郎心中永遠有嬛嬛,不會為任何人取代。」

他撫一撫我的臉頰,暢然一笑道:「朕的確如此。」

誰知到了夜里,瓊貴人更早了一個時辰便來拜見,我才要拒絕,小允子勸道:「瓊貴人誰也不放在眼里,獨肯尊敬娘娘,這份心思本就難得。何況她是皇上青眼有加的新人,娘娘何必有意避著?或許她有要事也未可知。」

我想一想,搖頭道:「皇後雖只剩了個架子,卻也還是皇後,未見皇後而先見妃嬪,本宮何必為她落人話柄,不見也罷。」

小允子眉頭一皺,「娘娘也知皇上對她另眼相看,不是為她,是怕皇上來日遷怒起來……」

我思量片刻,緩緩起身道:「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