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玉樹瓊枝作煙蘿(上)(2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3004 字 2020-06-27

新宮嬪入宮後的第三日,照例要至昭陽殿參見合宮妃嬪。入選的宮嬪並不多,鶯鶯燕燕一起也不過站了一列,一個個按規矩先向皇後行大禮跪拜下去。剪秋在旁邊得了吩咐,上前道:「皇後娘娘有旨,免禮起身。」又一一按著眾妃的位份拜見,才一應入座。新入選的宮嬪難免有些局促,入座後皆垂頭不語,一時間殿內倒是鴉雀無聲。

皇後居於正中九鸞朝鳳座上,和顏悅色吩咐賞下早已預備好的各色禮物,朝下笑道:「諸位妹妹都是聰明伶俐,善解人意,以後同在宮中都要盡心竭力地服侍皇上,為皇家綿延子孫。妹妹們也要同心同德,和睦相處。」

話音未落,榮嬪的純銀護甲硌在茶盞上「叮」一聲響,皇後不覺抬眸橫了她一眼,意在提點她要行事穩重。榮嬪忙起身笑道:「回稟皇後娘娘,不是臣妾有意失儀,而是入選的妹妹既有六個,為何眼下只有五個?方才臣妾用心聽著,似乎未見瓊貴人呵。」

榮嬪的疑惑正道出在座嬪妃心中困惑,一時間不免互相詢問,竊竊私語。胡蘊蓉輕輕一嗤,揚起精心畫就的遠山長眉,不以為然道:「久聞瓊貴人艷名,又是好大的氣性,總不成今日參見嬪妃便要給咱們一個下馬威,不來了吧?」

皇後微微一笑,「什么下馬威,蘊蓉你言重了。晨起淑妃先來已告知了本宮,瓊貴人昨晚便提起得了風寒,恐怕今日會遲到些許。」

我欠身道:「是。今日清晨,伺候瓊貴人的小內監又來回稟過一次了。」

榮嬪慢慢綻開的淡薄笑意,「終究臣妾不是選秀入宮的,不曉得有這樣的道理。原來風寒就可以不來請安,不知是風寒太重還是瓊貴人身子太嬌貴,抑或合宮參見,是我們這些妃嬪面子不夠重呢?」

榮嬪的話雖然刻薄,然而瓊貴人自入宮便不得人心,欣妃心直口快,道:「她愛來呢便來,不愛來便不來,本宮知道自己人微言輕,只是她是否連皇後和淑妃也不放在眼里?即便皇上寵愛她,總不至於眼看著她這樣沒規矩。」

蘊蓉從懷中取出一柄象牙鏤花小圓鏡,照著鏡子細看眉心墨玉花鈿,笑吟吟道:「罷了。一進宮便知道她是個美人胚子,心高氣傲,又是皇後親自引去選秀的,自然非同一般,誰知她連皇後的薄面也不給,這樣的時候也推脫了不來呢。」

榮嬪俏生生一笑,「誰說的呢?我瞧瓊貴人是極會做人的,——只是看是誰的面子罷了。我可是連著兩夜在未央宮外瞧見瓊貴人了。誰說人家心高氣傲,見了真佛兒自然俯首帖耳上趕著去,只不過瞧不上咱們罷了。」

榮嬪甫說完,挑釁似的向我一笑,滿座嬪妃皆在,我怎容她蓄意挑釁,唇角一揚,起身回道:「瓊貴人是曾連著兩夜夜訪柔儀殿,一回臣妾已經睡下沒有見到,昨夜是瓊貴人特來向臣妾告假,說身子不適今日的合宮陛見會晚些到。」

皇後的目光在我面上似鋼刀厲厲一刮,瞬間又是和藹可親的神氣,「你協理六宮,她來告訴你也是對的。只是既然說晚到,這個時辰也差不多了。」她轉首喚綉夏,「去恰春堂請瓊貴人過來吧。」

榮嬪猶嫌不足,加了一句道:「告訴瓊貴人,再不來,可是用午膳的時候了。」

蘊蓉笑嘻嘻向欣妃道:「聽聞瓊貴人很是得罪了姐姐?」

欣妃揚一揚眉,不以為意道:「左不過看不上我送去的東西罷了,也沒什么要緊的。何況她來了才幾天,合宮里得罪了多少人了,我也懶得與她計較。」

蘊蓉忽地正色,「欣妃不計較是你大度,但規矩不能不立。」她似笑非笑看著皇後,「瓊貴人是皇後引薦的人,不能叫人背後議論娘娘寬縱無度,毀了娘娘的聲譽。」她水漾眼波輕俏一轉,「瓊貴人既然身子不好,這頭一個月的侍寢,便免了她吧,如何?」

座中嬪妃正中下懷,早露出三分喜色,只不敢言語,覷著皇後的神色罷了。

皇後倒是氣定神閑,伸出纖纖玉指端過茶盞輕抿了一口,道:「既然是妹妹的意思,倒不是不能教給她一個規矩。」皇後溫和道:「等下本宮告訴給她就是,至於姜氏、李氏五位妹妹,綠頭牌已經制成,今晚便有侍寢的資格了。」

五人到底年輕,羞得滿面通紅,齊聲道:「嬪妾等謝過皇後娘娘關懷。」

然而,瓊貴人並沒有到。

她再也沒有出現在紫奧城過。

綉夏來回稟時,已經嚇得面無人色,吃吃艾艾,「回稟皇後娘娘,恰春堂中並無瓊貴人蹤影,奴婢曾去查看她的卧室,床鋪整潔,並無有人睡過的痕跡。」

皇後聞言一愕,不免焦灼,「那去了哪里?」

綉夏嚇得「撲通」跪到在地,「其實從昨夜瓊貴人回恰春堂後便再無人見她出來過。可是,她就是不見了。」

眾妃驚得面面相覷,皇後赫然大怒,一掌重重落在黃梨木雕花椅欄上,「胡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大周的後宮怎么可以說不見了人便不見了人!皇上曾向本宮提起,今日便要瓊貴人侍寢,本宮可以回稟瓊貴人身子不適不能侍寢,卻如何跟皇上說他心愛的瓊貴人一夕之間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皇後極少動怒,瑛嬪膽小,嚇得睜大了眼睛縮在貞妃身邊。我自入紫奧城以來從未曾見過如此咄咄怪事,一時不容多想,便由著皇後下令羽林軍遍搜紫奧城。

然而,終究是一無所獲。恰如皇後所言,「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仿佛一夕之間,瓊貴人便人間蒸發,再無蹤影。

而且,那人還是玄凌的新寵,心頭所愛。

自瓊貴人入選以來,玄凌心心念念至今,然而尚未得到便先失去。我完全可以想象,玄凌會如何震怒。

「其實,也並不算活不見人的」,一直在旁怯怯不語的姜美人輕聲道,她畏懼地看了我一眼,「昨夜,淑妃娘娘應該是最後一個見到瓊貴人的人啊。」

「本宮?」我不免吃驚而訝異,然而細細算起來,如果真的是她見完我便不見了的話,那我的確是她所見到的最後一個人。

「淑妃娘娘待瓊貴人的情分不薄啊,且不說瓊貴人只肯見淑妃娘娘一個人,淑妃娘娘也很維護瓊貴人。僅僅是因為皇上寵愛瓊貴人么?也不盡然吧,並未見淑妃對姜美人另眼相待啊。」

姜美人挽一挽鬢邊長簪墜下的細細銀流蘇,眉眼低垂,柔柔弱弱道:「臣妾怎及瓊貴人有福,能得淑妃娘娘眼緣呢,那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呢,臣妾自愧不如。」

「可不是?前幾日淑妃為了瓊貴人還曾苛責臣妾呢?」韻貴嬪冷冷笑道:「臣妾當時還委屈得緊,瓊貴人是什么來頭,淑妃要這樣護著她。」

我明知韻貴嬪信口雌黃,當日她在我宮中爭吵,瓊貴人不過是個由頭罷了,何曾真是為了她呢?然而這樣細細辯駁起來,其實是無從辯駁的。

「至於淑妃娘娘為何會厚待瓊貴人?臣妾倒聽說一樁新鮮事呢。」榮嬪比著手指上的護甲,輕輕在椅靠上劃來劃去,「瓊貴人姓衛,淑妃娘娘的心腹衛太醫也姓衛呢?」

德妃斜睨她一眼,溫然問道:「怎么?不可以兩人都姓衛么?」

德妃素來溫和無爭,然而她素有威信,宮中嬪妃無不敬她三分。

她乍然相問,榮嬪亦不敢故弄玄虛,道:「自然沒有不可以的。」榮嬪揚一揚手中的纏花帕子,點著唇角道:「淑妃娘娘的心腹太醫衛臨乃是瓊貴人衛氏的遠房親戚,算起輩分來,瓊貴人還該叫衛太醫一句『表舅』呢。為了這一層心腹干系,淑妃也不能薄待了瓊貴人啊。」

德妃以目光詢問於我,我搖一搖頭,雙目瞬也不瞬看著榮嬪,似笑非笑道:「還是榮嬪消息靈光,本宮倒不曉得還有這層關系呢,大約也是榮嬪與瓊貴人親近的緣故,她才肯告訴你。」

榮嬪冷笑一聲,抬眸看著我道:「再親近,也不比瓊貴人夜訪淑妃這般厚密呀。」

「好了。」真紅石青福紋的精致立領的襯得皇後頗含威嚴之色,沉聲道:「事已至此,又牽涉良多,本宮不能不稟告皇上。你們都先回去,不可私下再議論此事,以免以訛傳訛。」

眾人肅然起身,恭恭敬敬答了「是」,安靜告退下去。

這一宿,注定是無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