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莫賀延磧(一)(1 / 2)

風煙傳 桃圻 2411 字 2020-06-27

寒風越過蔥嶺吹了一陣,整個沙州一夜轉涼。大市便格外熱鬧了起來,大小商團皆要在嚴冬到來前抓緊出關,此時正是敦煌城內貨品流轉最繁忙的時節。

顧坊卻不動聲色地作了幾樁大買賣。一來長平縣主的陪送皆出自顧坊的消息不脛而走,使得顧坊的織錦絲綢越發金貴起來。二則顧坊的「飛貨」著實誘人,入冬前匪患最甚,哪一個會放著現有的不必運貨的好買賣不作,甘願擔丟貨喪命的險,親身在商道上走一遭。

整個沙州仿佛都將目光投在了大市上,誰也不曾留意到,緊閉了好些日子的索府大門,又悄然打開了。

這一日,風靈與佛奴盤算過這一整年的進賬,入帳的財資當真點算得人手酸。她撥出半數,吩咐佛奴換成金餅,差人連帶她寫予爺娘的書信一同送往余杭。

正叮囑佛奴挑個機靈些的人,只准報喜不准報憂,外頭院中大富「嗷」地嗚咽了一聲自地下躥起。「來客了。」風靈揮揮手,打發佛奴去應接。

佛奴去了一小會子,便又回來,大富低低地在喉嚨里唬了幾聲,教佛奴喝止。

風靈正奇怪佛奴怎將客帶入店肆後院,卻聽得屋外木階上熟悉的聲音喚道:「顧娘子。」

「原是丁倉曹到了。」風靈笑應著去開門。屋門一開,丁四兒一張苦臉猛地撞入眼簾。

「喲,這是怎么了?」風靈將他讓進屋,揚聲喚阿幺端漿酪來。

丁四兒進了屋不肯入座,只一個勁地給風靈躬身作揖,把風靈唬了一跳。「丁倉曹這是作什么,豈不生生折煞了風靈……」

丁四兒只不肯直起腰,末了還是佛奴硬將他拽了起來,抬頭頭一句話便顫聲對風靈求道:「顧娘子向來主意多,這一回萬要救助救助咱們弟兄。」

阿幺端來了棗酪並一盞溫茶,丁四兒將溫茶一口氣吃了,喘了口氣兒,將原委一點點地向風靈道出。

原來拂耽延繳回了軍資,里頭少了棉籽一樣,本也沒甚大礙,只需拿了公廨錢向經營棉籽的商家購了即可。可一夜間,全城的棉籽皆教人買了去,一點兒不剩。丁四兒奉了軍令,往姑臧去收,豈料又遲了一步,姑臧竟也無棉籽可收。沿途一打聽,更是教人咂舌,不止是敦煌城、姑臧,連瓜州等處的棉籽也盡數教人購走。

「若無棉籽,西疆冬寒,府兵弟兄如何抗得住,出屋即要凍死。倘或此時再有敵來犯,咱們凍僵了手腳,怎生應敵?」丁四兒急得連連搓手。

佛奴凝思細想了一陣,奇道:「收盡邊城的棉籽,這樣大的手筆,只有大商戶才做得。我****在市中與他們廝混,並不曾聽聞誰家要收那么多棉籽。」

風靈亦為難道:「折沖府若是短了收棉籽的財資,風靈義不容辭,可無貨的買賣難為啊。」

丁四兒一聽立時急了,眼眶子隱隱發紅,只一味唉聲嘆氣。

風靈也無法,只得安撫道:「丁倉曹且先回去,待我探聽探聽,究竟是怎么個事兒,再想想法子。」

丁四兒見她肯援手,仿若瞧見了一線希望,忙又起身向她作禮,風靈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將他送出店肆,猶見他三步一回頭,果真是期盼甚殷。

送了丁四兒,風靈在屋內也呆不住,即刻往康家的酒肆尋康達智去。

康達智一聽「棉籽」二字,忙朝風靈丟過一個眼神,再四下一掃望,幸而風靈嗓音不大,無人留意她適才說了什么。風靈立時會意,按下話,跟著康達智往後頭說話去。

「怕你來問,偏你果真就來問。」康達智掩上屋門,搖了搖頭,「折沖府的事,哪一樁能少了你的操心。才舍出命去幫襯,安生不得兩日,又來了事兒。」

怨雖是怨,康達智因知曉風靈同拂耽延的情意,心底里早已將拂耽延視作自家人,再不似從前百般攔阻風靈替他行事。

「棉籽的事兒,在沙州近旁是無法解的了。」他聳了聳肩膀,探指往杯盞中蘸了水,在高桌上寫下了一個「索」字,「你當收盡棉籽的人是哪一個?滿沙州有心有力的,也只有他家了。他痛失了長子,咽不下怨憤,獲悉延都尉要收棉籽,自是有主意的。」

「一石二鳥。」風靈一掌拍在高桌上的那個「索」字上,「他令市面上不見了御寒的棉籽,是想要凍死府兵。他又知都尉愛惜府兵,必定來求討他囤起的棉籽,他正等著出這口惡氣。他若順了氣兒,或抬高棉籽價格售賣予都尉,若不順氣兒,仍舊要教府兵凍死。」

「正是這個理兒!這老東西端的是陰毒,已然傷了陰鷙,還不知悔改收斂。」康達智一拍大腿,忿忿地點頭。

「他短了財帛,我尚且能助他一助,可短的卻是貨……」風靈結起愁眉,自語道。

康達智咂咂舌,拍了拍她肩頭,「瞧在他日後是我妹婿的份上,這一回阿兄送他拂耽延一個人情,法子也替他想好了。」

他從懷中掏出一沓疊起的黃麻紙,「阿兄認得一名西州客,還略有幾分交情,他作的正是棉籽的買賣。阿兄修書一封,你快些交送至都尉手中,告知他盡快差人拿了書信去購,那西州客見了我的書信必定肯賣,只一樁,這個時節他手中的棉籽可不待人,若去晚了,只怕……」

風靈一伸手奪過康達智手上的黃麻紙,拔腿就往外跑,丟下一聲:「多謝阿兄。」

在跑去折沖府的路上,風靈已下定了主意,只這主意若是教康達智得知,定然悔青了肚腸,使盡氣力咒罵自己昏了頭腦,替她拿那樣的主意。

且不必說康達智如何,卻說拂耽延,聽風靈將方才聽得的消息透透地一分說,眉頭越聚越緊,事不宜遲,也顧不上惱怒,他趕緊喚來韓孟,吩咐了他去點兵,作准備。

「大薩保的襄助,你暫先替我謝了他,待事後,我向朝廷上邸抄文告時,必然少不得要提一提此事。書信何在?快予我收了。」拂耽延向風靈一伸手,卻見風靈向後退了兩步,將拿在手中的黃麻紙重新揣回懷中。

「府兵從沙州至西州,腳程最快需幾日?」風靈問道。

拂耽延略一思索,「大致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