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莫賀延磧(一)(2 / 2)

風煙傳 桃圻 2411 字 2020-06-27

「太慢。」風靈直搖頭,「此時正值通貨旺市,就商家而言,誰肯無緣無故地將貨囤在手中半月之久。」

拂耽延又算了算,眉間幾乎能夾起筆來,「半月已是日夜兼程,再快,跑死了馬,跑傷了府兵,反倒耽擱。」

風靈嫣然一笑,篤定道:「我卻知曉一條道,只需七八日便得到西州。」

「果真?可能畫?快將路途行徑畫予我。」拂耽延面露了喜色。

風靈慢慢晃了晃腦袋,在自己心口畫了個圈,「畫了也無用,全在這兒。」

拂耽延一怔,繼而幡然徹悟,「莫賀延磧?」

「正是。」風靈眼中閃著興奮,根本不予拂耽延拒絕的時間:「我幼時曾隨阿爹阿兄走過幾次莫賀延磧,也並非那些人說的那般駭人,摸清門道,一路暢達。且因商隊棄走莫賀延磧,里頭安定得很,匪寇全無。」

「倘或真如你說的那般好,緣何商隊棄走?」拂耽延截斷她的話,「我雖不曾走過,但前人著書亦讀過兩冊,那里頭熱風流沙、沙暴厲鬼,總不會是空穴來風罷?」

風靈抿起了唇,一言不發地勾起他的胳膊,眼巴巴地注視著他。拂耽延心頭軟了軟,柔聲道:「你為折沖府為我做的已太多了。」

風靈轉了轉眼,笑道:「折沖府如何與我無干,只是你既已許了我,我便不能見你虧折,一毫一發皆是我要關切的,做多少都是該的。」

拂耽延笑嗔道:「又滿口不打正經。」

風靈反倒正了正神色,「你便許我去罷,事不宜遲,一旦遲了,府兵們可真是難過這一冬了。我自會小心謹慎,沒有十成的把握,也有七八成。再者,放眼整個沙州,除開我,哪一個還能替你走這一趟?索氏門下的能甘願?尋常商戶也不情願冒這個險,除非懾於都尉威嚴。我阿兄倒是肯,可他畢竟是大薩保,且不說旺市中脫不開身,能冒犯索氏指點貨源已是不易了。」

風靈小心地望了望他已有些松懈的眉頭,又哄道:「只可惜阿爹阿母將我生作了女兒家,倘若投生時能得個男兒身,我早出門建功立業去了。」她笑著摟住拂耽延的胳膊,「我也不是白辛勞的,俗語道:富貴險中求。領著府兵過一趟莫賀延磧到底也不易,求都尉賞個恩惠,往朝廷送文告時,將我也提表提表,好教我也沾一沾天恩,日後商事上如虎添翼,可好?」

拂耽延垂目思忖了片時,終是點下了頭,隨即又喚回韓孟,另作了吩咐,命他多挑得力的府兵出來,以供風靈選用。

康達智知曉風靈要過莫賀延磧,還因她來找他借駱駝。康達智驚得半晌合不上嘴,連連暗悔:早知她要過莫賀延磧,便不該替她捏那個主意。

風靈哪里肯容他搖頭,連哄帶求,硬是堵了他的怨,她以兩匹馬抵充一頭駱駝的行市,將自家的馬匹抵在康達智處,偏康達智死活不肯受,只一個勁地道:「好祖宗,你若能平平安安歸來,便什么都好,莫再提抵不抵充的話來。」

米氏抱著阿團自里頭出來,只聽得「莫賀延磧」幾個字,臉色霎白。「風靈,你可當真想明白了?大磧內雖說不會有匪寇禍害,可……可也是險境,當年我長兄,便是,便是沒在了大磧內的流沙中……」說著眼圈紅了起來。

「風靈明日便出發,你在這兒說這些作什么!」康達智喝止了米氏的話,「休要在提那些喪氣的事兒,風靈自小便過得莫賀延磧,且她廣記博識,決計不會摸錯了道。」

他這話仿佛是在說給自己聽,說著又轉向風靈,「一路的標識門道,你可記清了?」

「阿兄阿嫂只管放心便是。」風靈極肯定地點點頭。米氏懷中的阿團朝風靈綻開笑顏,伸出兩條小手臂,向她夠去,嘴里含糊不清地發著「姨,姨」的音。

風靈忙接抱過阿團,嘻嘻哈哈地逗頑了一陣,好抵擋米氏欲言又止的擔憂,和康達智硬掩藏在眼底的顧慮。

次日拂曉,敦煌城中比五更鼓響得更早的,是城門口一溜叮叮當當的駝鈴聲,風靈領著自家的及康家借來的,共四十頭駱駝,悠悠出城,卻偏開慣常所行的商道,往一條黃土煙塵更甚的道上去了。

除了風靈家中挑出的五名曾走過莫賀延磧的部曲,折沖府另撥了二十來名府兵跟隨。駱駝走速不比馬匹,直至天光大亮,才離了人居之處。

前頭雖還不見荒漠,卻已少見植株。風靈在駱駝上閉目冥想了一陣,將記憶中的路線又在腦中過了一遍。再睜開眼時,她命隨行的部曲喚停整個隊伍。

部曲與府兵皆從駱駝背上下來,圍攏至她身旁。風靈的腳下早已鋪好了一大塊厚氈,厚氈上列了三十余個行囊,風靈一指那些行囊,「每人領一囊,各自保管,里頭每一樣物什皆能救人性命於危難時,定要好生收管著,切記切記。能否活著走出莫賀延磧,便全指著這一行囊了。」

眾人鄭重地領了各自的行囊,到手才覺行囊沉重得幾乎提不動。翻看來看時,卻見是毛氈作囊皮,里頭裹著三只鼓鼓滿滿的羊皮水囊,幾枚干硬的胡餅,一包風干的臘肉干,白瓷瓶一枚,再就是小彎刃一柄。

「大沙磧白日酷熱,夜間寒冷,且難支帳,二人共氈,一氈鋪墊一氈作被,互依互偎著夜間才不至凍死。水囊一人三個,莫要想著兩日飲一囊足夠,雖說六日便可出大沙磧,卻不能保不走錯道,多耽擱時日,故能省則省。干糧亦是同理。」分派完畢,風靈立於人前,宏聲宣道。

她一身便利的胡女裝束,一方寬大的素紗從頭至腳將她裹在里頭,脂粉釵環全無,發髻也不曾梳,只將一把烏發編結成一條大辮,斜斜地搭在一側胸前。

「這水里頭擱了什么,盡是餿壞的!」有府兵拔開羊皮囊的塞子,低頭一嗅,一股子酸腐氣息從羊皮水囊中飄出。他這么一嚷,眾府兵皆嗅聞了自己的水囊,無不驚呼。

風靈淡然道:「大驚小怪什么,尋常的飲水哪里夠支撐著走出大沙磧,這里頭的是酸漿水,芹葉韭葉漚成的,氣味是差了些,卻是救命的水,消暑解渴遠勝過尋常飲水。」

眾人將信將疑,到底未曾走過沙磧,為著性命,也不敢大意,小心地塞緊水囊塞子。幾名部曲在一旁不禁嗤笑,因皆走過莫賀延磧,不免驕傲些。

另有府兵從行囊中摸出那柄小彎刃,不屑道:「咱們行伍中人,自是兵刃不離身,要這小刃作甚?」

這一回風靈只投望了那府兵一眼,並不作聲,原笑著的部曲們登時斂了笑,一齊收了聲。府兵不解,又問了一遍,部曲中有人幽冷道:「水盡糧絕、流沙沒頂、狼群逼圍,若不得已遇上了這些中的一樁,小彎刃用以自絕,胸口一刈,痛快爽利。」

此話一出,府兵們默默互看了一眼,亦都不再出聲。

「走罷。」風靈深深吸了口氣,返身跨上駱駝。那駱駝是駝隊的領頭,重重地打了個響鼻,領先自地下站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