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大俠】 第五十七章 飛鳳(2 / 2)

一代大俠 本站 5528 字 2020-12-18

那女子跟著搶出兩步,身法竟也不弱,除了內力遠遜,其余武功,都能將他壓得抬不起頭。

轉眼間過了十合,望月掌根本抵擋不住對方那神鬼莫測的擒拿手法,雖說每處穴道都能反震開不被對方拿住,但積蓄下來的傷害也不可小覷,他換回廣寒折桂手,左支右絀,不覺周身穴道漸漸僵麻。

心知如此必敗,袁忠義冷汗涔涔,腦海里轉過千百個念頭,卻想不出半分勝算。

九重又如何?一身強橫內力又如何?他就是運出不仁經里的三陰破魂,將內功臨時再翻個數倍,又能如何?

他的招數連逼迫對方硬碰硬格擋都做不到!

那一段玉臂,一只柔荑,就如鬼魅之爪,無跡可尋,無從抵擋。他強攻,拳掌過去臂肘穴道中招,腿腳過去膝股穴道中招,全部連消帶打,讓他一口濁氣滯悶在胸,苦不堪言。

心中怒極,袁忠義惡向膽邊生,憋住發動三陰破魂的一口真氣,准備沖向那女子懷中,拼個魚死網破。

論內力,他遠超對方,只是武功招式遠遜,臨敵經驗雲泥之別,才被她一只手打得連連敗退。

那不如干脆豁出去貼身肉搏,只要找到一個破綻,結結實實打中一下,他就有信心反敗為勝。

低喝一聲,他將那女子新攻來的十余招針對穴道的擒拿發力震開,雙臂一張,向她硬撲過去。

那女子氣定神閑,忽然放開披著的衣襟,雙手齊出!

袁忠義腦中仿佛有一道驚雷劈下——這女人一直抓著衣襟不放,原來只是為了讓他錯以為對手羞澀保守,不敢放開免得袒露嬌軀。

實際上,她根本一點都不在乎。

那冷冽雙目之中沒有絲毫羞怯,就在渾圓雪嫩的肩頭裸露在夜風之中時,袁忠義的腳下,也陡然沒了根基,天旋地轉,被捏住雙肘穴道,返身過肩,破口袋般重重砸在地上。

這一下摔得並不很厲害,但兩道真氣猛然順著手肘殺入經脈,叫他霎時間雙肩酸軟,無法發力鯉魚打挺起身。

旋即,那只好看的右手分出二指,高高抬起。

他下意識地閉緊眼睛,准備發動三陰破魂翻滾躲避,然後,展開輕功落荒而逃。

但一句他熟悉的嗓音阻止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飛鳳姐姐!那是我郎君,還請手下留情!」已經貼住了眼皮的指尖停住。

賀仙澄外衣都沒顧上穿,單手抱著抹胸,靠在門框處一臉緊張,高聲道:「他必定是來找我的,飛鳳姐姐莫怪。」那女子這才放開雙手,緩緩站起,足尖一挑將先前掉下的輕衫勾回臂彎,淡淡道:「你郎君的內功果然深不可測。可惜……他別的功夫太過差勁,若要闖盪亂世江湖,還需歷練。」袁忠義躺在地上,冷汗溻濕衣杉,心底陣陣膽寒。方才被摔在地上那一下,他才發現,那女人連之前內力很弱的缺點,也是裝出來的。

她根本就是在試探他的武功深淺。

最後那一下將他制住的真氣發動,盡管能顯出內功還是不如他,但在這個年紀的武林好手之中,已是鳳毛麟角。

唐門坐擁如此人才,稱霸西南,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他緩緩坐起,盯著那女子信步進屋的背影,目光陰沉。

賀仙澄匆忙跑到他身邊,蹲下扶住他,輕聲道:「我知道你想問什么,咱們過後再慢慢說,你先告訴我,這些日子你去哪兒了?發生生了什么事?紅菱的娘呢?還活著么?」袁忠義緩緩道:「你先告訴我,那女人是誰?」賀仙澄略挑眉梢,忽然發現,他眼底竟有了狂熱的挑戰之心。認識他至今,這還是第一次見他流露出如此「江湖人」的神情。

「她是唐門如今的女子第一高手,唐飛鳳。現門主唐天擎的庶出親妹,我這些天和她結交,猜測,她母親可能是當年魔教的後裔。此人武功天賦極高,且行事謹慎,思慮縝密,我建議,最好是友非敵。」「剛才那是什么武功?怎的如此邪門?」袁忠義緩緩站起,直到此刻,瘋狂運行的不仁經才將所有積蓄著酸麻的穴道修復到通暢如初。

「那應當就是與唐門三絕之一——大搜魂針配合所用的大搜魂手。單拿出來,也是絕頂擒拿武功。望月掌和廣寒折桂手,還不配跟這種層次的過招。也就是你內力深厚,換了我師父,只怕第三招就已經躺在地上等死了。」袁忠義眯起眼睛,輕聲道:「她是來保護霍四方的?」「不知道。她和霍四方還不曾見面。」賀仙澄口氣微妙,似乎在隱隱擔憂著什么,「霍四方根基才剛扎穩,就荒淫無度,窮奢極欲,本就不佳的風評,在江湖中已經跌倒谷底。唐門先前只是派遣唐天童兄妹過來幫忙保護,這次霍四方連敗給尉遲猙,就忽然來了一個唐門數一數二的女子高手,其中……必定有什么蹊蹺。」聽出她語調中若隱若現的幽怨,袁忠義收攏心緒,柔聲道:「你在這邊,沒事吧?」賀仙澄這才展顏一笑,道:「還好,就是那個鹿靈寶,到了霍四方這男人多的地盤,瘋病發作,險些惹惱那個更瘋的。」「更瘋的?是說霍瘋子?」「嗯。不來不知道,霍瘋子在南邊的傳言,並無半點誇張,甚至……還有些不足。此人性情殘暴,嗜殺成癮,劫掠那么多漂亮女人,淫樂到膩了,便變著花樣虐殺自娛。我和紅菱到此地之後,這才多少時日,就被他請去旁觀了六場。我還好些,紅菱有些吃不消,連著做了三晚噩夢了。」袁忠義瞥她一眼,心想也對,她賀仙澄算起來也是見過大場面的,霍瘋子虐殺自己玩過的女人,恰好是她有過經驗的事。

猜到了他的心思,賀仙澄搖頭道:「我其實也很難受。那瘋子……以折磨人為樂。我和紅菱有三江仙姑這層關系,他不願明面下手,就變著法子惡心我們。

中間……」說到這里,她捂住嘴巴,露出明顯反胃的樣子,悶聲道:「反正……只要我們自己吃飯,最近是絕不肯吃肉了。」「你和唐飛鳳住在這兒,那紅菱是去跟鹿靈寶睡了么?」「嗯,是我安排的。」賀仙澄望向那扇屋門,「鹿靈寶懷了孩子,我總要想法子把她盯緊一些。她若再瘋病發作惹惱霍家的人,我怕等你來了,連骨頭也收不到一根。我本來和紅菱交替,但唐飛鳳來了之後,與我一見如故,為了結交這層關系,我與她商量之後,換了當下的住法。」袁忠義終究還是在意,又問道:「唐飛鳳就在這兒跟你住,為何不去找唐天童他們?」「唐門內部波譎雲詭,唐天擎新上任門主位子不到一年,我猜唐飛鳳和唐天童這對堂兄妹沒多親密。她到了之後,都還沒跟唐天童私下說過話,倒是那邊的妹妹唐甜兒時常過來跟堂姐聊天。」他細細咀嚼一番,緩緩道:「澄兒,你和唐飛鳳攀附結交,是為了什么?」賀仙澄身子微微一緊,輕聲道:「自然是因為此人厲害。」「哦?」「還因為,她野心其實極高,和我……算是真真正正一見如故。只不過,她在武功上花的時間多些,其他方面不免少些。我與她,也算互相補足,頗談得來。」賀仙澄閉目一笑,道:「我知道你在猜測什么,我不否認,打算多她一個靠山。」袁忠義淡淡道:「靠山……恐怕並不需要很多。」「但靠山與靠山聯手,會成為更強的靠山。」賀仙澄雙目睜開,神情充滿期待。

「我還不夠格和她聯手。」他嘆了口氣,「她瞧不起我。」「那只是暫時的。」她柔聲道,「飛鳳姐姐是聰明人。」「嗯?」「聰明人都知道,這世上很多東西,比武功天賦更加重要。暫時能打贏你,不是瞧不起你的理由。」她話鋒一轉,戲謔道,「飛鳳姐姐說,鹿靈寶的劍法天賦極高,興許,何惜柏真正看重的弟子,並非白道沖。可如今呢,她不過是個半瘋半傻的孕婦。」袁忠義沉默片刻,這才道:「走,咱們去見紅菱,我把這段時間的事情講給你們聽。」張紅菱醒來一見到他,自然是欣喜若狂,知道母親平安脫險,全仰賴他的幫助,更是恨不得將心兒挖出來遞給他看,撲在他懷中感激涕零。

不過賀仙澄似乎是從他的謊言中捕捉到了什么,斜瞄著他若有所思。

鹿靈寶的情況比渡江的時候還要好些,聽他們說的她沒興趣,便一翻身抱著被子回了夢鄉。

按原本的計劃,袁忠義打算帶她們離開此地,遠遠躲著霍瘋子的人馬,安安分分闖盪江湖。

可多了一個勾起賀仙澄想法的唐飛鳳,事情便有了變動。

不僅是因為賀仙澄想要拉攏唐飛鳳,唐飛鳳也想要拉攏賀仙澄。

那句一見如故,可沒有分毫誇張之處,兩人相識當夜就並肩而眠,這待遇連唐飛鳳自家堂妹唐甜兒都不曾有過。

「她拉攏你,怕不是在為唐家選合適的媳婦吧?」離開霍四方宅院之前,袁忠義回眸望著那已經燃起燭火的卧房,若有所思。

「我早已承認了與你之間的關系,唐門家大業大,還不至於拉下臉面,收納我這個殘花敗柳。」賀仙澄順著他的視線望去,輕聲道,「智信,飛鳳姐姐的武功應變,你也看到了。可唐門里,依然沒有她的位子。」「因為她是女人?」「不,因為她哥哥更強。」賀仙澄拉住他的手,輕輕摩挲著粗糙的指肚,「所以我不止想要說服她,也想要說服你,這亂世江湖,單靠你個人的強大,無濟於事。一山更有一山高,強中自有強中手。」「智信,你的邪門內功進境再快,武林中依然還有很多深不可測的功夫,能叫你一籌莫展。你看看霍四方。他不過是一個私販井鹽的商人頭子,拳腳功夫略懂,可乘風而起,就是一條為害一方的凶蛟。即便野心平平成不了龍,總算也有了一方天地,做過一番事業。」「天下爭霸所需的文韜武略,你我皆不擅長。帶兵打仗,十個你我加起來也敵不過一個尉遲猙。興兵作亂,並非良策。但若如唐門一樣,趁著亂世立足一方,以眾人之力,成為爭雄之人的助益,咱們總是能做到的。」袁忠義沉吟道:「便如你在茂林郡所做那般?」賀仙澄搖了搖頭,「我那時急功冒進,實在是因為時日不多,但眼下,已經沒了隱憂明患,你我大可從長計議。比如,先與可用之人結交,逐步構建親友勢力。你所專長的,乃是攻心女子,近些年女子習武者甚多,哪怕多籠絡幾個你的胯下拜臣,集眾人之力,也能有一番作為。」「聽你這話,是想讓我把唐飛鳳勾搭上手?」他自嘲一笑,道,「那我怕是要先能贏過她才行。對付你們的法子拿來對付她,不好使。」賀仙澄微笑道:「只要你肯動這方面的腦筋,具體辦法,倒不急在一時半刻,也不急在某人之身。從無到有,總得耗個三、五年光景。說到這個……智信,紅菱的娘,在籠絡人心、經營發展的事上頗為精熟,她此番落難,你若能趁機將她收服,將來興許用得上。霍四方在打的,應該就是這個主意。」他摩挲著下巴,冷笑道:「那他已經晚了,三江仙姑,如今決不肯再嫁他。」「你動作倒快。」「我對女人,從來動作都不慢。」信口調笑幾句,袁忠義准備告辭,按照之前商定,等白天帶林紅嬌直接登門。

霍四方如今不僅沉迷女色虐殺,還醉心於求道煉丹,不僅對飛仙門來的賀仙澄極為客氣,想必也不會為難三江仙姑。

據說幾日之後,霍四方就要帶主力西行北撤,經東川郡與唐門商議今後大體方略,便要坐鎮西部補山郡,准備當個安安穩穩的蜀州王。

如今尉遲猙橫掃西南戰無不勝,霍四方想要仰仗三江天譴與蜀州山勢轉攻為守,倒是當下最可行的應對。

西南諸地飽經戰火,想要恢復元氣,可不是那么容易。官軍一旦缺少糧餉,便又有了叛匪們出頭的機會。

張道安也已在滇州嚴陣以待,他們揮軍中原的野心,都在尉遲猙的鐵蹄前乖乖選擇了暫且蟄伏。

聽說要與霍四方周旋一陣,直到抵達蜀北,林紅嬌頗不情願。以她本事,就算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新據點,一年半載也能拉攏成批信眾在側,冒險與霍瘋子為伴,反而極為危險。

可袁忠義信誓旦旦能保她周全,又在那破屋里將她弄得神魂顛倒,耳根和腰肢一起軟了,不自覺應承下來。

入住進去,袁忠義才知道,原來那看門兵卒也不算說錯,的確沒有女子會來投奔霍四方,當初張紅菱過來,氣勢洶洶談不上投奔而已。

當天並沒見到霍四方本尊,過來招待的,還是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霍勇、霍鷹。

唐天童此次列席,總算帶上了親妹唐甜兒。那姑娘年紀不足二八,人如其名,生得嬌俏甜美,莞爾一笑,粉面上便生出兩個酒窩,煞是動人。

唐飛鳳雖是妾室後人,但畢竟是門主妹妹,武功又高,座位還在唐天童之上。

她略作妝點,樣貌比昨晚所見柔婉了幾分,即便難稱絕色佳麗,也配得上美人一詞,只不過目中有股凜然氣勢,那修美身姿,不容易叫男子生出多少色欲。

推杯換盞,盡是閑言,席罷人散,魚貫而出之時,唐飛鳳忽然靠近幾步,目不斜視,輕聲道:「袁少俠,昨晚有隊巡夜的兵,在客店被人殺得干干凈凈。你可知情?」人前應當是什么模樣,袁忠義不會弄錯,微微一笑,道:「不知。但有些匪類趁著夜里守備松懈,打算強搶民女,我一時氣不過,出手殺了。不知和你說的事情,有沒有關聯。」「沒有。」她淡淡道,「無恥匪類,都殺了便是。」與愛女重逢的喜悅過去,林紅嬌便陷入到深深的自責之中,假托身體抱恙,出發之前,便在廂房休養,閉門謝客,只和霍四方派來的兩個姬妾私下見了一面。

霍四方雖未直接提起嫁娶之事,但傳話中的暗示頗為明顯,他願意拿出巴遺郡交給有能之人打理,但那邊民戶眾多,是他軍餉糧草的根基所在,無論如何,也不會放心交給一個「外」人。

林紅嬌推說要考量幾日,暫且延後不談。

山中之旅,不僅叫她枯木逢春,也叫她一腔壯志,莫名削減了七分。她原本無依無靠,要在亂世掙扎求存,庇佑女兒,才不得不強打精神拼命努力。可如今,她滿心思緒都掛在了袁忠義身上,所思所想,皆是如何找一處避世之所,讓女兒與他完婚,自己則以岳母身份與他們共居,看能不能偷摸尋到機會,一解相思之苦。

放在以前會讓她垂涎三尺的巴遺郡,如今在她心中的分量,還不如一處不會被戰火波及的三進小院。

她的心態變化袁忠義看在眼里,揣摩得清清楚楚,不過,暫且顧不上去管。

他按賀仙澄的建議,正在設法與唐飛鳳交好。

然而此人對賀仙澄青眼有加,對他卻頗為冷漠疏離。最關鍵的是,還毫無破綻。

哪怕因他當過手下敗將就輕視幾分,也大小算是個機會。

偏偏沒有。

她就像是直覺靈敏,發現袁忠義人皮下的陰影一般,早早對他露出了不加掩飾的警惕,甚至貌似無意般特地提起,說自己此次出來,拿了唐門一樣至寶農皇珠,百毒不侵。

給正在盤算用蠱蟲走捷徑的他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轉眼到了十月初八,南線探子來報,尉遲猙新發先鋒三線齊攻,將慳州蠻兵百部聯軍打得屁滾尿流,張道安發兵想要漁翁得利,結果被尉遲猙主力伏擊,折了兩名義子,近萬兵卒。

照這個勢頭,恐怕不出半年,尉遲猙的大軍便要橫掃四州,平定西南。

霍四方提前率親兵離開,不知是不是急於籌措糧餉安定後方,他臨行前命霍鷹執掌令符,請三江仙姑為副統,北上巴遺郡,接管諸事。

為防路上生變,唐天童兄妹與唐飛鳳均將隨行。

上路不到兩天,袁忠義就發現了頗為有趣的事情。

他對唐飛鳳諸多留心,暗獻殷勤。

唐甜兒幾次過來到訪,總是纏著他問東問西。

霍鷹對唐甜兒頗有興趣,明顯有所覬覦。

而唐飛鳳,偶爾望向霍鷹,目光則會有所變化,神情復雜。

這一個大圈魚咬魚尾,還真是少有的局面。

若換了平時,袁忠義自然要精心謀劃,設法把這一圈里其他三個都弄到自己床上。

可天時、人和暫且不論,這地利,已經不在他這一邊。

十月十四,一行車馬,碾過石板路上清冷秋雨,緩緩駛入了唐家堡。

唐門的地界,還是應當敬姓唐的幾分。

但當晚,袁忠義護衛林紅嬌秘密接見的人,卻不姓唐。

那精瘦漢子摘下斗笠,露出的眼睛宛如死魚,灰蒙蒙白多黑少,嗓音沙啞,好似銼刀劃過枯竹。

「青城,墨十一,見過三江仙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