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菩提往生(5)(1 / 2)

青雲殿中眾仙肅穆而立,方才一意通報自己功德的仙者抱著笏板跪在地上,瞧著鳳九遠去的背影發呆。虧得東華座下還有一個有定力的仙伯,未被半路殺出的鳳九亂了心神,殷切地提點跪地的仙者:「先前正說到百年前你同一頭惡蛟苦斗,解救了中容國的公主,後來這公主要死要活地非嫁你不可,仍被你婉拒了,」興味盎然地傾身道,「那後來如何了?」被東華瞥了一眼,識趣地殺住話頭,咳了一聲,威嚴地沉聲道,「那……後事如何了,且續著方才的吧。」

青雲殿散了朝會的這一夜,依行慣例,應是由天君賜宴寶月光苑。

新晉的這一堆小神仙,除了寥寥幾個留下來在天上服侍的,大多是分封至各處的靈山仙谷,不知何日再有機緣上天來參拜,得遇天君親臨的御宴,自是要緊安排。

寶月光苑里神仙扎堆,頭回上天,瞧著什么都覺得驚奇,都覺得新鮮。

一株尚未開花的無憂樹下,有活潑的小神仙偷偷和同伴咬耳朵:「賢弟今日見了這許多天上的神仙,可曾見過青丘之國的神仙?」神秘地道,「聽說今夜可不得了,青丘之國的那位姑姑和她的侄女女君殿下皆會列席,傳說這二位,可是四海八荒挨著位列第一第二的絕色,連天上的仙子也比不過她們。」

小神仙的這位同伴正是白日里持笏跪地的那位仙者,歷數功德後被封了個真人,連著做凡人時的姓,喚做沈真人。

沈真人未語臉先紅了一半,文不對題道:「……白日里闖進青雲殿的那位仙子……她,她也會來嗎?」

小神仙愣了一愣,半掩著嘴道:「愚兄打聽過了,那位女仙多半是帝君的義妹,要敬稱知鶴公主的,你看白日的形容,帝君他對這個義妹也是不一般。」又自喃喃道,「哎,長得可真是美,可真是美,連愚兄這個一向不大近女色的都看呆了。我真的都看呆了,但,」沉重地拍了拍沈真人的肩頭,「你我以凡人之軀升仙,戒律里頭一筆一畫寫得很清楚,即便帝君對這個義妹是一般的,沈兄還是莫想為好。」

沈真人怏怏地垂了頭。

因三十二天寶月光苑比月亮豈止高出一大截,不大夠得上拿月色照明,是以,滿苑無憂樹間遍織夜明珠,將整個苑林照得亮如白晝。

九重天有個不大好的風氣,凡是那位高權重的仙,為了撐架子,不管大宴小宴,總是踩著時辰到,裝作一副公務繁忙撥冗才得前來的大牌樣。好在東華和連宋一向不講究這個,凡遇著這等公宴,不是過早到就是過遲到,或者干脆不到,抵著時辰到還從未有過……

這一回,離開宴還有好一些時辰,兩位瑞氣騰騰的神仙已低調地大駕前來。

侍宴的小仙娥善解人意地在一株繁茂古木後擺了兩椅一桌,請二位上神暫歇,也是為了不讓前頭的小仙們因見了他二人而惶恐拘束。

沈真人同那小神仙敘話之時,倒霉摧地正立在古木的前頭。一番話一字不漏盡數落入了後面兩位大仙的耳中。

當是時,東華正拆了連宋帶給他的昊天塔研究賞玩。這塔是連宋近日做的一個神兵,能吸星換月降伏一切妖魔。連宋將這東西帶給他,原是想讓他看一看,怎么來改造一下便能再添個降伏仙神的功用,好排到神兵譜里頭,將墨淵上神前些日子造的煉妖的九黎壺壓下去一頭。

連宋君收了扇子為二人斟酒,笑道:「聽說你今日在青雲殿中,當著眾仙的面戲弄鳳九來著?你座下那個忠心又耿介的小仙官重霖可急得很,一心想著如何維護你的剛正端直之名,還跑來同我討教。」

東華端視著手中寶塔:「同你討教剛正端直?他沒睡醒嗎?」

連宋噎了一噎:「算了,同你計較什么。」喝了一盞酒,突然想起來,「今日原是有個要事要同你說,這么一岔,倒忘了。」扇子擱在酒杯旁敲了敲,「南荒的魔族,近來又有些異動。」

東華仍在悉心地端視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昊天塔,道:「怎么?」

連宋靠進椅子里,眼中帶笑,慢條斯理地道:「還能有什么。魔族七君之一的燕池悟,當年為了魔族長公主同你聯姻而找你決斗的那個,你還記得吧?」不緊不慢地道,「趁你不備用那個什么鎖魂玉將你鎖入十惡蓮花境,搞得你狼狽不堪,這么丟臉的一段,你也還記得吧?」幸災樂禍道,「要不是那只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小狐狸為救你搭了把手,說不准你的修為就要生生被蓮花境里的妖魔們糟蹋一半去,你姑且還記得吧?」末了,不無遺憾地總結,「雖然最後你沖破了那牢籠,且將燕池悟狠狠地教訓了一頓,修理得連他爹媽都認不出來,不過身為魔族七君之一,他又怎堪如此羞辱,近日養好了神,一直想著同你再戰一場,一雪先時之恥。」

東華眼中動了一動,面無表情道:「我等著他的戰書。」

連宋訝了一訝:「我以為你近年已修身養性,殺氣漸退,十分淡泊了。」

他又皺了皺眉:「莫非,你仍覺得小狐狸是被他捉去了?不過,三百年前,你不是親自去魔族確認了一趟,並未看到那只小狐狸嗎?」

他又感嘆:「說來也是,天大地大,竟再尋不到那樣一只狐狸。」

一愣,他又道:「青丘的鳳九也是一只紅狐,雖是只九尾的紅狐,同你的那只狐長得很不同罷……不過,你該不會因為這個才覺得鳳九她……」

東華托著腮,目光穿過古木的繁枝,道:「兩碼事。」

視線的終點,正停在跟在白淺後頭蹙眉跨進寶月光苑的鳳九身上。白衣白裙白簪花,神色有些冰冷。她不說話的時候,看著還是很端庄、很有派頭的。

白淺的眼睛從前不大好,鳳九跟著她時就如她的另一雙眼睛,於是練就了一副極好的眼力,此時約略一瞟,透過青葉重疊的繁枝,見一株巨大的無憂樹後,東華正靠著椅背望著她這一方。

鳳九倒退一步,握著白淺的手,誠懇道:「我覺得,身為一個寡婦,我還是應該守一些婦道,不要這么拋頭露面的好……」

白淺輕飄飄打斷她的話:「哦,原來你是覺得,陪我來赴這宴會,不若陪著昨兒上天的折顏去馴服赤焰獸給四哥當新坐騎更好,那……」

鳳九抖了抖,更緊地握住白淺的手:「但,好在我們寡婦界規矩也不是那么的嚴明,拋頭露面之事偶為之一二,也是有益、有益……」益了半天,違心道,「有益身心健康。」

白淺笑眯眯地點了點頭:「你說得很對。」

青丘之國的兩位帝姬一前一後法相庄嚴地踏進寶月光苑,新晉的小神仙們未見過什么世面,陡見這遠勝世間諸色相的兩副容顏,全顧著發呆了。好在侍宴的仙者都是些機靈且見慣這二位的,頗有定力地引著姑侄二人坐上上座。無憂樹後頭,連宋握著那把破扇子又敲了敲石桌,對東華道:「你對她是個什么意圖,覺得她不錯,還是……」

東華收回目光,眼中笑意轉瞬即逝:「她挺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