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梵音谷(15)(1 / 2)

長隊如蛇蜿蜒行進山門,忽聽得轎外一聲慘呼。鳳九撩簾一看,瞧見滄夷那員身高十來尺的猛將正揚起九節鞭,抽打一個侍從打扮的纖弱少年。光天化日下,一條壯漢如此欺負一個小孩子家家令鳳九看不過眼,隨手扯了根金簪隔空疾釘過去阻了長鞭揚下,使了老爹配給她的隨從前去責問事情的來由。事情的來由其實挺普通,原來少年並非出自神宮,約莫半途渾水摸魚混入迎親的隊伍,打算潛入織越山,不曉得要干什么勾當。織越山的山門自有禁制,非山中弟子皆無緣入山,少年前腳剛踏入山門,門上的五色鈴便叮當作響,是以被揪出來挨這頓毒打。少年的雙腿似乎挨了重重一鞭,已浸出兩道長長的血痕,氣息微弱地申辯道:「我,我同家兄走散,原本在清盪山口徘徊,看,看到你們的迎親隊伍,因從沒有見過外族婚娶,所以才想跟著長一長見識,我沒有其他用意。」

鳳九遠遠地瞧著趴伏在地痛得發抖的少年,覺得他有幾分可憐。暫不論這個少年說的是真是假,若是真,一個小孩子家想要瞧瞧熱鬧也就罷了,織越山何至於這么小氣;若是假,明日自己大鬧織越神宮正是要將宮中攪成一鍋渾水,多一個來搗亂的其實添一個幫手……心念及此,鳳九利落地一把撩開轎簾,大步流星走過去一把扶住地上的少年,驚訝狀道:「哎呀,這不是小明嗎?方才我遠遠瞧著是有一些像你,但你哥哥此時應在折顏處或我們青丘,你怎么同他走散了?唔,或者你先隨姐姐上山,過兩日姐姐再派人送你回青丘同你哥哥團聚。」扶起他一半做大驚失色狀道,「哎呀,怎么傷成這個樣子,這可怎么得了,你你你,還有你,快將明少爺扶到我的轎子上去。」一頭霧水的少年被驚慌失措的一團侍從簇擁著抬上轎子時,似乎還沒有搞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

在鳳九的印象中,被她救起的那個少年極其內向,自打進了她的花轎便一直沉默不語。因他的雙腿乃神兵所傷,只能挨著疼直到進入織越神宮中拿到止疼的葯粉再行包扎予以救治。她看他咬牙忍得艱難,鼓搗半天,從袖籠中找出小叔送她的一節封了只紅頭蟋蟀的竹筒,少年人喜歡斗蟋蟀,有個什么玩意兒物事轉移他的注意力興許能減輕他腿上的一兩分疼痛。她隨手變化出一只瓦罐,將蟋蟀從竹筒中倒出來,又憑空變化出另一只威風凜凜的大青頭同紅頭的這只在瓦罐中兩相爭斗。少年被吸引,垂頭瞪圓了眼睛觀其勝負。鳳九見少年果然愛這個,索性將瓦罐並罐中的蟋蟀一齊送給了他。她拯救他的動機不純,心中微有歉疚,贈他這個玩意兒也算聊表補償。少年微紅著臉接過,道了聲謝,抬頭瞟了她一眼又立刻低頭:「姑娘這么幫我,日後我一定報答姑娘。」

上山後侍從們簇擁著她一路前往廂房歇息,又將少年簇擁著去了另一廂房療傷。鳳九坐在廂房中喝了一口水,方才想起少年口中要報答她的話,遑論他上山來究竟所為何事,於情於理她的確算是救了少年一回,他要報答她也在情理之中。但她有點兒發愁:她自始至終頭上頂著新嫁娘的一頂紅紗,少年連她的面都沒見過一分,報答錯人可怎么辦呢。

這件事在她心上徘徊了一小會兒,侍從急急前來通報滄夷神君回宮。既要應付滄夷又要計劃拜堂成親前如何將宮中鬧得雞犬不寧,兩樁事都頗費神。她抖擻起精神先去應付這兩樁要緊事了,沒有工夫再想起半道上義氣相救的那個少年。

自此以後,她沒有再見過那個少年。就像是荷塘中的一葉浮萍,被她遺忘在了記憶中的某個角落。若沒有和風拂過帶起水紋,這段記憶大約就此被封印一隅經年無聲,少年也不過就是她三萬多年來偶遇的數不清的過客之一。多年後的如今,因緣際會雖然讓她想起舊事,但,當初那個一說話就會臉紅的沉默少年,恕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將他同今日這位言必稱「本少」的翩翩風流公子相提並論。其實仔細看一看萌少的輪廓,的確同記憶中已經有些模糊不清的那位少年相似,這七十年來,萌少究竟經歷了什么,才能從當年那種清純的靦腆樣扭曲成今天這種招蜂引蝶的風流相呢?鳳九百思不得其解,不禁將這種不解的目光再次投向相里萌。但兩張豪華長桌外哪里還有萌少的影子,倒是自己同小燕挨坐的桌子跟前,啪的一聲,頓下來一只銀光閃閃的酒壺。

萌少喝得兩眼通紅,搖搖晃晃地撐住小燕的肩膀。比翼鳥一族出了名的耳朵靈便,方才潔綠同鳳九、小燕的一番話似乎盡入萌少之耳。他頗為感動,大著舌頭道:「果然如此?你們也覺得本少應該不拘族規,勇敢地去追求真心所愛嗎?」輕嘆一聲道,「其實半年前本少就存了此念,想沖破這個困頓本少的牢籠,但本少剛走出城門就被你們掉下來砸暈了,本少頹然覺得此是天意,天意認為本少同鳳九殿下無緣,遂斷了此念,」一雙眼睛在滿堂輝光中望著鳳九和小燕閃閃發亮,「但是沒有想到,今日你們肯這樣鼓勵本少,一個以身作例激勵本少要勇於沖破族規的束縛,一個主動懇求幫本少打聽鳳九殿下的出沒行蹤……」

鳳九恨不得給自己和小燕一人一個嘴巴,抽搐著道:「我們突然又覺得需要從長計議,方才考慮得……其實不妥,」轉頭向燕池悟道,「王兄,我看你自方才起就面露悔恨之色,是不是也覺得我們提出的建議太沖動很不妥啊?」

被點名的小燕趕緊露出一副悔恨之色:「對對,不妥不妥。」滿面懺悔道,「雖然族中的長老一向不管老子,但違反了族規讓老頭子們傷心。這么多年來,老子的心中也一直很不好過,每當想起老頭子們為老子傷心,老子就心如刀絞。族規還是不要輕易違反得好,以妨長年累月受良心的譴責!」

潔綠郡主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倆。萌少的目光微有迷茫。

鳳九嚴肅地補充道:「既然當年鳳九她,咳咳,鳳九殿下她送給你一只蟋蟀加一只瓦罐,你為什么非要對著蟋蟀寄托情思,對著瓦罐寄托不也一樣嗎?蟋蟀雖死瓦罐猶在,瓦罐還在,這就說明了天意覺得還不到你放棄一切出去尋找鳳九殿下的時候。」循循善誘道,「要是天意覺得你應該不顧族規出去找她,就應該收了常勝將軍的同時也毀了你的瓦罐,但天意為什么沒有這樣做,因為天意覺得還不到時候,你說是不是?」

萌少一雙眼越發迷茫,半晌道:「你說得似乎有幾分道理,但本少聽這個見解有幾分頭暈。」

鳳九耐心地解惑道:「那是因為你一直飲酒買醉,壞了靈台清明。」又善解人意地道,「你看,你不妨先去床上躺躺醒一醒酒,待腦中清明了,自然就曉得我說的這些話是何道理。」

萌少想了片刻,以為然,豪飲一天一夜後終於准了侍從圍上來服侍他歇息,被潔綠和終於可解脫而感激涕零的侍從們眾星捧月地抬去了醉里仙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