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孤心無所系】(1)(1 / 2)

2019年12月12日第一回東南有天子氣。

秦始皇屢為燕齊方士誆騙,這件事倒是被不幸言中。楚王埋金不能鎮其王氣,秦皇絕嶺亦徒勞無功。項羽徒有扛鼎之勇,亡秦卻不能興楚,皆因不遵讖語,竟定都於彭城---最後只得自刎於烏江。孫權勇略不及父兄,然而其眼光不可謂不毒,立都建鄴以合王氣,終成帝業。

東晉年間,為了避那個倒霉愍帝的諱而改名的建康城,在王敦和蘇峻之亂中兩遭兵禍。順流而下的荊州兵還比較克制,只是搶掠了一番;渡江而來的流民軍就沒那么講究,直接放火焚燒宮室。此後,經過謝安叔侄的修葺,建康城的規模進一步擴大,其城防系統亦日臻完善。之後的宋武齊高,皆以建康為都,擴建翻新自不在話下。

待到梁武帝中大通年間,巍峨壯麗的建康城已然成了南朝正統的最高象征,士宦風流與佛門禪機,洛生雅言與吳越舟曲,皆在這細密如絲的江南煙雨中融為一體。

華夏正統之美,是竊居洛陽的索虜是斷然學不來的。

……時值中大通六年,元月之中,春寒未消。

子時將盡,孤月寂然照台城。太極東堂之內燈火尚明,侍立的宮娥們強忍著睡意,盼著眼前的棋局盡快分出勝負。

年逾古稀的蕭衍執黑,已然占盡下風。這位兩次舍身出家的皇帝一向簡朴,在宮內只穿素衣,周身不著片縷綾羅,遑論珠寶玉器。雅好無他,惟誦經與弈碁耳。按養生論,近三十年的禁欲,對健康頗有裨益---尤其在戒斷五葷之後,蕭衍氣色愈發飽滿,臉頰上兩處老年斑幾不可見,鶴發之下隱然有少年之態。

「荷!」老皇帝目露精光,提去白棋一子。

這般負隅頑抗,當然不值對手為之勞神。白棋不為所動,漫不經心地補著劫材。

執白者乃是近臣陳慶之,當年縱橫洛中的白袍將軍,如今已是知天命之年,須發之上皆有霜色。自幼陪同蕭衍弈碁,非但棋藝精湛,精力亦過於常人,嘗與蕭衍晝夜對弈不息。陳慶之雖是書生出身,卻以武勛聞於南北,其儒將風流可比周玘謝艾,直追諸葛武侯。

局終,陳慶之勝蕭衍十二子。這般戰績,已然是陳慶之極力禮讓的結果了。

老皇帝年事已高,雖然仍舊耳聰目明,棋力衰退卻是難免的。

「子雲妙策,朕不能及。」蕭衍捻須而笑,對著陳慶之略一點頭。

「弈碁小道,不足自矜。陛下治世日理萬機,大梁容穆儀濟。百姓無不稱道。

更通精通三教掌故,明天人之道,微臣愚鈍,不及陛下萬一。」陳慶之俯首而拜,粗布衣服蹭得胡床作響。

陳慶之這話倒不是奉承。若論學問,歷代帝王無一人可與蕭衍相提並論。即便是王莽那般宿儒,亦不及蕭衍深諳釋道,化三教為一尊。至於北朝那些僭主,非獨胡音難改,用漢字自書名諱都有困難,簡直不值一提。

「此言全然不似你的語氣,倒有點像沈休文。」蕭衍眯起雙眼,臉色愈發凝重,似乎在回憶極渺遠的事情,「休文在世時,與朕對弈從未取勝過,每次都要對朕的碁藝奉承一番。直到朕偶然見你二人弈碁,平分秋色,才知道他讓了朕二十年。」

「臣慚愧之至。」

最新找回蕭衍卻搖了搖頭,寬慰道:「不必如此。吳興沈氏雖然武將輩出,休文卻是以著書見長。文人多慮,他故意讓著朕,也是情理之中。而子雲雖是一介書生,卻能開疆萬里,以寡擊眾,破索虜如以弩穿縞。你對朕不必有所保留,勝得愈多,愈能讓朕安心。」

陳慶之這才釋然,不由得心中感念。南朝文治之君,一向忌憚邊軍宿將---昔日王敦平定荊楚,蘇峻屢破羯寇,戰功赫然,皆為朝廷逼反。檀道濟縱有三十六策,終不免為宋文帝誅殺。所幸蕭衍氣度恢弘,歷代先君所不能及。如此看來,沈約在世時歌功頌德,未嘗不是內心的真情流露。

蕭衍示意宮娥收取棋盤,起身踱步,望著台城之上一輪孤月,突然問道:「子雲,以你之見,前次北伐何以失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