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2 / 2)

日夜輪回,時光而逝,半個月後,終於迎來了天子的壽辰。

這一日天子陰沉多日的臉上,終於稍稍見了晴,平素皺起的眉頭也高興得揚了起來。

晚宴之上,吹拉彈唱,鼓瑟笙簫不絕於耳,皇家子弟歡聲笑語,後宮之人濃妝艷抹,百官恭敬守禮。

依照規矩,在晚膳開始前,會先由到場參宴之人,按照與天子親疏關系的順序送禮。排場之大,於公公還得專門騰出一大長桌用於擺放各式各樣的禮物。

當先呈給天子的,便是前太子晏子陽的禮物。他的太子身份雖廢,但皇家身份尤存,送禮也是應當。晏子陽依禮派人送來了封地當地百姓特有的食物供天子品嘗,其味道之好,讓對其一直有氣的天子都消了幾分怨,還特意派人去采買一些回宮。

打頭陣的禮物能得到天子大贊,後方急於借此機會討好天子的人都迫不及待了,興致高昂地等著天子過目他們的禮物,一時間場上熱鬧非凡。

齊王晏廣余仍在邊境前線,他派人給天子捎帶了前線的好消息,並給天子帶回了一壇當地的烈酒,那烈酒一經開封,濃郁的酒氣就讓在場之人醉得雲里霧里。

天子的興致被挑了起來,四皇子的禮物看罷後,急忙喚人快些上禮,勿耽誤時候。誰知,輪到晏殊樓的贈禮時,卻不見有人將禮送上,於公公又喊了幾聲,依舊不見人,他急得頭上冒汗,忙同有些冷臉的天子解釋道:「燕王殿下正忙於各地奔波,興許這禮物正在趕來的路上。」

天子眉頭一蹙,一張臉拉得老長,揮揮手讓於公公繼續收余下的禮物。後來的禮物不知是因天子心情不佳的緣故,還是禮物過於普通,天子都高興不起來,只在晏昭其獻出一幅自己畫的天子畫像時,方稍稍揚起一抹微笑,慈愛地摸了摸晏昭其的腦袋。

琳琅滿目的禮物看得天子眼花繚亂,他收禮的興致逐漸下滑,也失了期待的驚喜。他困倦地打了個呵欠,抬眼無神望天,正見天朗氣清,天氣正好,可惜明月獨獨缺了一邊。月色朦朧,燈火迷離,眼前的人影搖來晃去,被酒醺暈的腦袋昏昏沉沉,萬物投在眼中都如隔霧看花,水中望月。桌前燃著的香爐生出裊裊白煙,天子仿佛看到,一個沉在記憶里的人踏著煙霧而來,清秀脫俗,笑靨如花,向著他徐徐伸出素白的手——

「賢妃……」

「聖上,聖上。」於公公及時地拉回了天子的神智。

天子一驚,咳了一聲端正坐好,發現已輪到後宮之人送禮了。

皇後已廢,目前地位最高的便是淑妃了,她當先出列,盈盈一拜,將自己親手縫制的棉襖呈給天子。天子不冷不淡的謝過,繼續讓後面的人送禮。

後宮之人足不出戶,不及皇子們可四處搜羅奇珍異寶,送的東西均是自己制作的東西,天子看一眼就沒了興趣,一直到良昭儀所送之物的出現,方讓他眸中熄滅的火熊熊燃起。

良昭儀所送之物及其簡單,但卻徹底征服了天子的心,只因她送的,是一種特別的熏香。

「妾身不才,只會做這些玩意,讓聖上見笑了。」燈光明媚,將低垂著頭的她,剪出三分半遮半掩的嫵媚之態,「妾身聽聞聖上近日休息不好,特意令人去賢妃的外家找熏香,妾身因此令人打聽了類似的熏香配方,做了這寧神香,以助聖上安眠。」

賢妃,熏香……

賢妃走後,將那特有的凝神香一並帶走了。天子雖派人去找來同樣的凝神香,但其香卻失了原來的味道,天子後知後覺,原來他少的不是凝神香,而是那個身帶凝神香味的人。

今日,良昭儀刻意在衣物上熏了自制的寧神香,令天子聞之,恍如再見故人,再聞其香。

天子龍顏大悅,在其思念賢妃之刻,良昭儀送來的寧神香無異於一股貼心暖流,匯入他受傷的心,補上了他思念的缺口。

天子連忙讓人將香爐里的香換成了寧神香,深吸一口,味道極佳,同賢妃的凝神香有異曲同工之妙,他拊掌大贊,樂得眉頭都豎起來了。

良昭儀退下後,後宮之人或艷羨,或嫉妒,卻不得不說,良昭儀這一招,用得險,卻也用得及時,用得對地方。

因此後面之人所送之禮,與良昭儀的相比而言,都暗淡了顏色。天子方起的興致,又消了下去,直到杜御恭的禮物獻上,他方再次重展笑顏。

、第六十二章 ·禮物

「御史中丞,杜御恭,禮至!」

隨著於公公一聲長報,只見下方四人將一物從遠處緩緩抬來。那東西從模糊的一個小點,再至清晰地印入眾人眼簾,那一刻,全場嘩然。

「臣杜御恭獻禮,恭祝聖上萬壽無疆。」杜御恭隨著那一物出現在眾人面前,撩袍下跪,一絲不苟地將背脊挺得筆直,極盡恭敬之態。

但眾人的目光早已被那禮物奪去,分毫都不留給他。

此時若是晏殊樓在場,定會大驚,只因這禮物,竟然是用萬個小小的壽字組成的一個大壽字,而這禮物恰好是前生晏品城所贈與給天子的!

即便這贈與者換了個人,天子對這禮物的喜好依舊未變,他將模糊的雙眼揉了一揉,半傾著身體拉長脖子一看,樂得招手讓人將這禮物呈上來給自己再看個仔細。

紅紙為底,金色為字,鮮艷的顏色讓人的心情跟著喜慶起來,天子摸著這裱好的壽字,愛不釋手。密麻的小字字體工整,沒有一個字寫得歪曲,可見書寫之人的用心與耐心,由小字構成的大字也極其合宜,不過多出一撇一豎,整幅作品就像是天然形成的一樣,無可挑剔。

天子的胡須高高一翹,哈哈大笑,滿臉都盛滿了笑意:「好好好!」接連三個好字都難道盡心中的高興,他站起來將這壽字摸了又摸,揮手讓杜御恭站起,上上下下將杜御恭打量了一番。杜御恭是近來才開始進入他視線的人,雖其以前毫無光彩,但若經過精雕細琢,定能綻放其背後的光芒。

天子滿意地點了點頭,心中已有了一番計較,未免耽擱後面百官的送禮,他依依不舍地讓於公公將壽字放至一旁,繼續讓後面的人獻禮。

可是心中有了最愛,看別的東西都有曾經滄海的感慨,當最後一位官員的禮物送畢後,天子臉上因高興而起的波瀾已經平息。

天子悵然一嘆,一夜得禮物上百,心頭好卻只有兩個,何其凄涼。眼看時候差不多了,他無力地揮了揮手,令人開席。

宴席一開,頓時滿園溢滿歡聲笑語,觥籌交錯,推杯換盞,酒過三巡時,耳邊的鼓樂聲都漸漸地遠離,歌女的放聲歌唱,舞女的長袖揮舞,都朦朧不清了。

天子已有了幾分醉意,今日高興,一喝就上了癮,停也停不住。他斜斜地撐著扶手,支著頷,雙眼迷離遙指著下方還在相互敬酒的官員,結結巴巴地喊上幾聲:「喝……朕高興……喝……」眼皮子一耷,已是醉得不清,將睡欲睡了。

於公公忙喚人將醒酒湯端上,伺候著天子喝了幾口,方讓其稍稍回復一些精神。於公公正要勸天子結束夜宴,卻聽宮人忽然一聲長報:「報——燕王禮物送至!」

宮人尖細的嗓子高高吊起,還帶了幾分激動,使得聲音十分刺耳難聽,一下子就讓眾人的酒都驚醒過來。

眾人拉長了脖子,搖搖晃晃地凝注視線去看,只見長路盡頭,竟有數人分開兩排而站,拿著一塊寬大的軟質紅布,小心翼翼地往天子方向而去。

待其站定了,眾人方發現,他們手中拿著的竟是一張寫滿了各種字體的橫幅,但由於離得有些遠,上邊寫的什么字卻是看不清。

天子迷糊地揉了揉眼,狐疑問道:「這是什么東西?」

「啟稟聖上,此乃燕王給您精心准備的壽禮。燕王多日來游走各處,以聖上的名義安撫民心,為百姓解憂,將聖上美名傳播四方,而這橫幅上的字便是各地百姓因感激聖上而寫的,燕王為了准備這等禮物,耗時許久,更因湊不齊萬條字句,而連日奔波各處,導致禮物今時方至。懇請聖上念在燕王奔波勞碌的份上,不予計較其禮物晚歸。」

「竟有此大禮?快快快,呈上來給朕看看!」天子雙眼鋥然亮起,身體半傾,恨不得立時撲到橫幅之上看個仔細,於公公趕忙讓人將橫幅呈上,卻發現這橫幅竟一路排到了花園盡頭,可見其寬大程度。

天子目瞪口呆,索性攙扶著於公公下了台,親自過去觀看。

一路走下去,天子笑容越揚越高,那些字句竟比醒酒湯還來得有用,讓天子高興得連酒醉而虛浮的腿,都站得筆直了,他直接丟開了於公公的手,負手一字一句仔細觀看。百姓的字不比讀書人的來得好看,有些龍飛鳳舞,令人難辨,但天子卻看得高興,還同於公公一塊兒研究那些看不懂的字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