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焱大聲:「我是不是你親生的!」
「我倒希望你是撿來的!」
周焱一抹眼睛,咬著嘴唇瞪著河,不掛機也不說話,胳膊直打哆嗦。
那邊同樣無聲,半晌,才說:「周焱。」
周焱聽明白了,這語氣不是平淡,而是毫無感情。
「你說要回學校,好,我給你一個機會,開學前,你自己賺到學費生活費,我就讓你回學校。」
周焱一張口,喉嚨堵著,她清了下嗓子,說:「我沒錢沒身份證。」
「自己想辦法。」
「……你不能這樣。」
「你不按著我指的路走,你就自己走。你有骨氣,本事大,那就別吃我的喝我的,你的錢是我給的,你的身份證是我給你辦的,你衣服鞋子書包都是我的,你這手機也是。你有骨氣,就把所有東西都換下來,別拿我一分一毫。」
周焱又抹了下眼睛:「……我哪錯了?」
「……你沒錯,只是我不待見你。」
周焱不吭聲,她把頭埋進胳膊里,蹭了幾下,復又抬頭,嗓子眼堵得慌,她胡思亂想,要不要請個和尚道士回去,看看母親是不是鬼上身,否則這兩年,為什么這樣對她。
那邊又說:「我在這兒巡回演出到八月份,你賺夠了學費,自己回來。」
周焱先她一步掛機。
她又把頭埋進了胳膊里。
船艙里的人翻了個身,繼續睡。
***
李政下午起床,伸著懶腰開了門,聽見那姑娘問他:「什么時候靠岸?」
李政說:「晚上。」
周焱點點頭,看見他又下掛面吃,猶豫了一下,道:「吃午飯了啊。」
李政瞥了她一眼,在鍋里留了幾筷子,指指湯鍋:「唔!」
周焱忙站起來,拍了拍屁股走進船艙,端起湯鍋,用鍋鏟撈來吃。
一個吸溜吸溜吃得麻利,一個吭哧吭哧吃得費力。
周焱嚼著面,舔了下嘴唇,說:「三哥哥,你什么時候回去?」
李政瞟了她一眼,說:「一個月。」
周焱又舔了下嘴唇:「三哥哥,能不能……借我點錢?」
李政看也沒看她,自顧自地吸溜吃面。
周焱攪著鍋子道:「一點車費就好,回去我就還給舅公。」
李政哼了聲,似乎在嘲諷。
周焱臉熱,低著頭。
吃完了,李政跟大爺似的把碗扔水池里,眼看就要走出去,周焱趕緊道:「三哥哥!」
李政止步,手插|進口袋。
他穿著件寬松的運動中褲,淺褐色,泛白脫線,兩只手再伸出來,翻出兩個干干凈凈的口袋,左口袋還破了一個洞,洞口邊都毛了。
李政說:「沒錢。」
周焱顯然不信。
李政踢了踢地上那堆蔬菜:「錢都在這兒。」
一個冬瓜,兩個土豆,三個洋蔥。
李政又加一句:「愛信不信啊,不借你我也不欠你的。」
說話,擦著她出了艙,去前面開船了。
***
傍晚時分,運輸船抵達西滬碼頭。
數不盡的船只成排的靠在岸邊,車輛來來往往,貨物一箱一箱被吊卸來去,人潮涌動,東一聲吆喝,西一聲吆喝。
夕陽橫斜,炊煙裊裊。
李政跟人打了個招呼,接過對方遞來的煙點上,大笑著話。
「你小子,今天說什么也要跟我喝兩盅!讓他們裝貨!」
李政笑著:「喝了酒還怎么開船。」
「明天再走!」
「耽誤事兒!」
「耽誤了什么我給你擔著!」這人正說著,往李政身後望過去,「喲,這一陣子不見,有情況嗬,什么時候找的?」
李政回頭,見那小丫頭背著書包,在他後頭站得筆直,他轉回來,朝後撇了下頭示意:「哪跟哪兒啊,順路捎的!走走走,不是要喝兩盅嗎。」
周焱看著他走遠。
碼頭人多,男人多,眼神直往她身上瞄,交頭接耳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周焱走遠了一點,找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等。
等日落,等月亮,等滿天繁星,等人潮遠去。
一個男人走過來,笑嘻嘻地說:「小妹妹,晚飯吃了嗎?」
周焱換了個地方。
那男人又過來:「小妹妹,是不是沒地方去?跟哥哥去吃飯怎么樣?哥哥家就住那邊。」
周焱抱著書包極力奔跑,後面的男人追著她,她的腿像灌了鉛,沉得直打顫,跑到了人多的地方,那男人才悻悻的走了。
周焱撞到了一個正捧著飯碗吃飯的孩子,孩子的碗落了地,一個女人跑來,指著周焱大聲嚷嚷,說的是方言,她聽不懂,想來也是罵人的話。
周焱連聲道歉,聲音出口,嘶啞發顫,不像她自己的。
她拖著兩條腿再往碼頭走,哆嗦著摸出手機,打母親電話,被掛斷,打芳芳電話,被掛斷,打吳叔電話,關機。
周焱藏到了一個黑漆漆的角落,一直等一直等,入眼是黑色的世界,無窮無盡的墨色望不到邊,一種絕望的情緒涌上心頭。
突然,遠處有一個黑點。
黑點移動著,越來越近,走向碼頭,是船的方向。
周焱站了起來,雙腿發麻,她向他跑去。
那人跳上了船,還差百來米,周焱喊:「三哥哥——」
那人回頭,朝她這個方向看了眼。
還差一百米,那人進了駕駛艙,周焱喊:「三哥哥——」
還差五十米,船似乎在挪動,周焱喊:「三哥哥——」
還差十米,周焱整個人撲過去,摔在地上,她爬起來,追著船跑。
夜風中,她一聲一聲地喊:「三哥哥——」
「李政——」
「李政——」
「李政——」
船愈行愈遠,最終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