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上,周焱孤立無援,恐慌地喊著「救命」,腦海再次閃過片段,猶如上次潮水來時,半截身子落在水里——
漆黑的河,臟水灌入耳鼻,船只離她越來越遠,那些聲音也漸漸消失。
她會死在冰冷陌生的江河之中。
沒人會來救她了。
周焱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拍打著水花,身體慢慢往下沉,河水沒過下巴、鼻子、耳朵,即將沒過頭頂,最後一刻,她仿佛見到兩米高台上,橘色的光影一躍而下,一秒的瞬間,沖破江水,筆直朝她而來。
後背一緊,她被人提出水面。
周焱劇烈咳嗽,嗆出一口一口的水,用力抓住對方的手臂。
對方卻用力一甩,說:「松開,我怎么游?」
李政把她脖頸一掐再一勾,托起她的頭,朝石梯游去,距離遠,他又帶著人,速度越來越慢,咬牙使盡了力氣,費了半天功夫,終於碰到了石梯。
手里的人被他往上一托,立刻咳了起來。
李政扶著台階,喘了一會兒,才手臂一撐,出了水面,坐了上去,一米多寬的淺灰色台階,很快就淌滿了水,暈成了深灰色。
耳邊的咳嗽卻漸漸變了調,壓抑了幾秒,像有什么要沖出來,到了爆發的臨界點,「哇」的一聲。
李政氣還沒喘勻,一時反應不過來,側頭看向邊上的人。
渾身下上淌滿水,頭發亂成了水草貼著臉,深灰色的短款修身t恤掀起了一小截,腰身盡露,周焱卻渾然未覺。
整整十五天,她每次只用擦擦眼睛,沒讓一滴眼淚有機會流下。
整整兩年,她背著一只邊角都磨破了的書包,只在最初的三個月里,躲在沒人的地方哭過五回。
現在,她真的受不了了。
周焱抱著雙腿,埋下頭,旁若無人,聲嘶力竭。
空空盪盪的衡通碼頭,遠處停著幾艘貨船,望不見對岸,城市地帶,天上看不見星星,只有月亮倒映在江面。
微風一過,月亮跟著輕晃,眼看就要散開。
可始終散不開的,月亮又回到了江面上。
周焱擦了擦眼睛,再抹了一把臉,聽見邊上的人問:「好了?」
周焱側頭看去,這人渾身濕漉漉地躺在一灘水上,仿佛度假一樣自在。
「……好了。」話一出口,喉嚨都有點疼了。
李政突然下了水,踩著水中的台階,說:「下來。」
「……嗯?」
李政伸手:「下來,教你游泳。」
周焱愣了下。
她不動,李政就伸手等著,即使滿身的水還在往下滴,他也不見得多狼狽,耐性十足。
許久,周焱才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寬大的手,指腹微有薄繭,溫暖又大力,將她拽下了水。
***
高珺跑回了旅館,手機不知丟哪兒了,手上只攥著一個掛墜。
滿頭大汗,她一刻不停地往四樓沖,沖到了蔣博文門口,她剛要敲門喊他,那一串求救卻突然堵在了喉嚨口。
她該怎么說?遇到了兩個打劫的,周焱掉了河,她怕死的逃了回來?
如果周焱已經死了呢?
高珺臉色蒼白的往後退了一步,呆了一會兒,她慢慢下了樓。
找旅館老板,找那個男人,他們也能去救周焱。
高珺在三樓過道口站定,看著紅色的地毯,竟恍惚覺得看見了血。
她要怎么說?說她一個人逃了回來,她見死不救?
如果周焱真的……死了呢?
她要承擔怎樣的後果?
汗水從額角緩緩滴落,高珺蒼白著臉,扶著牆,走回四樓,拍開門,聽見同屋的王潔抱怨了一句,她也沒有理,重重地倒下了床。
***
碼頭。
周焱踩在水中,心里慌了慌,仰頭說:「我從來沒游過。」
「所以才教你。」李政說,「再下去兩步。」
水位上漲過,台階下的深,周焱跟著李政再走兩步,河水已經沒過了她的大腿。
李政說:「把頭伸進水里,先學憋氣。」
周焱看了他一會兒,見他面無表情,她抿了下唇,用力吸了一口,把頭往水下一埋。
耳朵露在空氣中,聽見李政說:「能憋多久就憋多久。」
周焱攥緊了那只大手,閉緊眼,抿著唇,數著時間,3秒……5秒……7秒,到頂了。
周焱出了水面,嘴里「噗」了兩聲。
李政說:「再來。」
周焱再次埋下去,這次憋了9秒。
李政說:「再來。」
連續四次,到了第五次,李政說:「到了水里吐氣,慢慢吐。」
周焱深吸一口,浸入水里,試著吐了一下,馬上就出了水面。
李政說:「下去,10秒鍾。」
周焱又埋了一次。
反反復復,她能在水里堅持15秒。
李政說:「這回睜開眼睛。」
周焱熟練地重復之前的動作,這次埋進了水里後,她嘗試著睜開了眼。
五官有種奇異的感覺,她在水下,看見了和自己交握的大手。
就近在咫尺,在這江河之中,她忘記了時間,不知道握了多久。
周焱「嘩」一下出了水面,抹了一把臉。
李政說:「下水。」
「下水?」周焱不動。
李政朝河水點了點:「下啊。」
周焱握緊那只大手,小心地下了一步。
踩空。
「啊——」周焱驚叫。
李政一把扶住她的腰,拍了下她的大腿,說:「頂著台階,胳膊往前伸。腿給我蹬起來。」
周焱做不到。
李政手上用力,把她的腰一提,雙腿一抬,說:「蹬!」
周焱僵硬地蹬了起來,好幾次撲到水里,李政又把她一撈,反復做了幾十次,李政抱著她轉了個方向。
周焱抓著他,說:「太快了,我不敢!」
李政站在水里的台階上,說:「快什么快,松開,放松身體!」